程栀不由张目望去,裴弋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衬得他眉骨深深,却是年轻了几分。
“因为相框老旧,前段时间被我送去影楼重新更换了。”
“新的换回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啊?”程栀有些愣神,没想到裴弋会编出这个理由。
她愣愣地被裴弋站起身后一路推到了书房。
其实这栋别墅三层楼高,房间数量除去管家他们居住也是绰绰有余,她和裴弋各自拥有一间书房。
只是她车祸后回到别墅,裴弋没有提起,她自然也没问。
裴弋的书房面积较大,她之前从没有注意到,那个横亘整个墙面的书柜之后竟然别有洞天可以打开。
而在记忆中都有些模糊的婚纱照,就在其中一面隔间里。
相框并没有被更换过,显然是裴弋随口找的理由。
程栀有些晃然,相片上的两人当时并不算熟,但在摄影师当时的高超指导和后期的鬼斧神工之下,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是她看见照片之上自己的眼神,都会心惊一下的慌乱感。
她看着裴弋小心地将相框、画框、摆台、照片墙一一取出,终于觉得有些不对。
总感觉,三年前好像没有这么多数量?
程栀有些愕然地看着裴弋将厚厚的相册取了一本递给她。
她打开之后,发现是真的没什么印象……当时似乎也就两本相册,为什么她在裴弋这里看见了足足有八本!
“是不是都不记得了?”裴弋凑过身来,随手翻了一张,问她。
程栀诚实地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摄影师当时拉着她和裴弋拍了两天,按照套餐出照片的时候问了她一嘴要不要加精修?
连着耽搁了两天时间,她不敢去看裴弋的面色,连忙接过话茬说不用了。
现在看来,怎么好像,相册里是把她和裴弋当时拍的全精修了一遍做成了相册?
“裴弋,你……”
“怎么了?”
程栀吸了口气,语气莫名带了点细软的泣音:“我们好有钱啊,拍了这么多。”
第二十三章
程栀说完之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仰起面颊,掩饰心底情绪起伏。
裴弋:“……”
他伸手扶了扶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程栀,你的关注点有些清奇。”
程栀将几摞相册抱在怀里,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有钱, 所以才拍出这么多好看的照片, 我很喜欢。”
她偏过脸, 十分自然地在裴弋唇边亲了一下, “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都找地方挂好。”
良久, 没收到回复, 程栀有些奇怪:“怎,怎么了?”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裴弋从地上站起来, 看了程栀片刻, 姿态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唇角微弯成一个弧度, 甚至显得有些轻佻。
“程栀,拉着我干苦力, 还得再给点奖励。”
“啊?”
正想再问,程栀突然感觉唇上温热柔软的触感明显, 话语被堵了回去。
那柔软的触感轻轻含住她的唇瓣, 轻轻碾磨着, 一条游鱼般软热的物什慢慢舔过她的唇齿, 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待她控制不住张开唇瓣之时便迅速而带了点猛烈的力道冲了进去,攻城掠地。
发出细微的响声。
一直到她呼吸越发逼仄到不稳, 才被轻轻放开。
这是一个与先前两人互相挑逗玩闹性质完全不同、或者说真正意义上的吻。
程栀被放开后,急喘了两口气,听见裴弋有些餍足般的清冽嗓音,是与动作截然相反的温柔:“谢谢太太奖励。”
“你……”她抬起眼,呼吸仍有些不稳,明润澄澈的杏眼犹带水光,想说些控诉的话语又没脸,因为她也没有很认真地反抗。
最终,也只是将目光移开,挺着还泛着粉润的修长颈项,并不带威势地警告道:“你下次,不能这么突然。”
裴弋目光在程栀微微带着润泽的唇瓣上定了两秒,应道:“好。”
他眉眼松快,站起身,将最大的相框举起,“这个就放在书房吧?”
正是他们拼图那副的原型。
程栀张望了眼,觉得有些不妥,“书房放婚纱照,不太好吧。”
这可是裴弋日常办公的地方,偶尔还会有潜川的员工过来,或是在这儿开视频会议……
这般严肃的场合,放婚纱照?
裴弋却不以为然,卧室与书房是他最常待的地方,挂两幅最爱的相框有何不可?
没有听从程栀的反驳,他兴致匆匆地自己取了扶梯开始动作。
不一会儿,程栀看着挂完后的相框,正对着满面书墙,沉默了下来。
“裴弋,你有没有觉得有一点违和?”
裴弋视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这是我的书房。”
“你有另一间书房,那里你说了算。”
程栀:“?”
什么意思,所以这间她没有话语权?
裴弋盯着墙面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一点违和。”
程栀连忙点了点头,“婚纱照其实放在……”
“这面墙只挂了一副,是有点空。”
裴弋往另一面满满的书墙来回看了眼,最后,又挑了几幅画框、数量众多的明信片将那面原本只挂了一副相框的墙面填满。
“程栀,还是有点空。”
他将黑色卫衣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段小臂,站在扶梯半空,低头向下望。
完全不像一个创下百亿身家在名利场中厮杀而出的商场新贵,倒像是在校园之中仍充满了风发意气的少年。
程栀心跳忍不住停了一拍。
思绪混沌着,想起,她曾经心动的最不起眼却极为瑰丽的一幕。
是高中校园时,在记住裴弋的“救命之恩”后,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却与很多人一般,在心中悄悄关注了一个人。
无数的影视剧中,英雄救美总是落于俗套却经久不衰。
程栀最开始否认自己因此对一个少年动了心,她认为自己只是出于最普遍的感恩与人之常情想要道谢与弥补。
裴弋在一群敲诈勒索的校园霸凌中救下她,特别是那几名男生还说了那般恶劣的威胁。
她听了犹觉心惊肉跳,不怪当时站在裴弋身边的女生第一反应并不想救她。
后来,她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常玉芷。
那夜回家,夜里她就发了高烧,但还是强撑着等到凌晨一点,程向荣与邱女士回到家,告诉父母。
这样恶劣的事件已经不是她一个高中生可以靠自己解决的了,更别提还牵连到了旁人。
程向荣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
当即吩咐助理向学校讨要说法,与警方联系加强治安。
至于那几个带头霸凌甚至想行不轨之事的男生,事实证明,已经是惯犯,抢劫、勒索甚至对女生实行猥亵强/奸……
年纪最大的那个仗着家中有点人脉,还压下了曾经逼死一个女生的作奸犯科,强制与女方父母达成“和解”。
程向荣与女生父母取得联系,搜集证据,请了最好的律师,直接将几人告上了法庭,获得应有的惩罚。
甚至是曾经行包庇之行的背后长辈也一同落了网。
而对于裴弋这个恩人,程向荣派人调查了他家情况之后,问程栀是他直接向裴弋家里感谢,还是程栀自己去还了恩情。
因为到底关乎到程栀的名声,如果大肆感谢怕引起流言蜚语,反倒不好。
程栀犹豫了下,说自己去感谢便好。
于是,程向荣给了她一张卡,数额巨大。
但她出于直觉,并没有直接将那张卡给裴弋。
她想着,还人恩情,除了金钱之外,如果能在裴弋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雪中送炭才算好。
当然,她估摸着医药费,还是取了五千,挑了一个裴弋在做值日生的傍晚,趁着人不注意时,将感谢信和钱一起塞进了裴弋的书包。
如法炮制,另外准备了两千同样塞给了常玉芷。
几个月之后,南方某座城市发洪水,学校组织募捐。
都是高中生,大部分捐款金额多是五十到两百之间,也有极少数家境好得年级周知比如国际班的同学捐了数千上万。
中午时分,她突然听到班里女生在讨论,听说1班的裴弋一个人便捐了五千,以前没发现他原来也是有钱人。
正做着作业的程栀手下的笔在本子上顿了许久,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
鬼使神差一般,她侧耳去听原本并不感兴趣的八卦,听见她们说,1班的常玉芷,传说中与裴弋走得最近,也是大家怀疑的恋爱对象,也一个人捐了两千。
青梅竹马,人美/帅心善,般配极了。
程栀重新拾起笔,觉得作业上的字有些花。
但她定了定神,觉得欣慰,果然,会随意出手相助的人,在其他方面,品质出众,也是意料之中。
后来,那张卡里剩余的巨款,被她以PY的匿名好心人形式,尽数捐了出去。
整个高中,她与裴弋的交集并不多。
下一次,在她的印象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是一节体育课,1班和8班一起安排在下午第一节 。
但是她没有参加,而是一个人留在教室画黑板报。
高中的体育课,正常来说能上满一节课的很少,大都上了十几分钟便是自由活动。
那天也没例外。
意外的是,第一个回到教室的是裴弋,还路过了她的教室门口。
彼时她正在画一头长颈鹿,突然听到一声虽然没有特意去记却分外熟悉的清冽嗓音:“同学,你是不是给它眼睛画歪了?”
程栀一个愣神,下意识想站远一点看,却忘了自己脚下搭了一板凳,往后一踩就悬了空。
“啊!”她惊呼了一声,努力侧着身子不要让脑袋撞到桌角。
好在下一秒,身体被少年有力的双臂揽住,她几乎向后靠了满怀。
裴弋原本提着篮球站在门边,此时那颗篮球骨碌碌地在走廊上滚动着,显然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扔了篮球跨步过来接住了她。
“对不起,我不该突然出声吓到你的。”
少年显然也愣了神,冷白的面上浮现一丝歉意。
程栀站直身子,退出裴弋的怀抱,走动之际,闻到一阵最寻常不过却显得非常干净的洗衣粉气息。
她摇了摇头,向裴弋快速瞥了一眼,“没关系。”
裴弋便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取了抹布,将她刚刚因为被突然出声惊到而拿粉笔狠狠划了一道的黑板,擦了干净。
那是程栀需要踩着凳子才能画到的地方,但他长得高,做这个动作甚至没用垫脚。
擦完之后,才回过身来,提起篮球准备走。
又停下脚步回头问她:“同学,你脚没扭到吧?”
程栀走动了几步,“没事,谢谢你。”
“还有上次……”
只是又一次,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叫喊,“裴弋,好了没有?”
裴弋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往外面应了一句,再次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同学,没事就好。”
“你的长颈鹿,看一下。”
说完,转身小跑着离去。
灿烂的阳光给他的背影仿佛镀了一层白光,招摇、醒目、卓立。
程栀定睛注目了几秒。
回过头,看了眼长颈鹿。发现,裴弋说的眼睛歪,可能只是因为她刚画了个脑袋和眼睛,但她的长颈鹿本来就是要往上张望的呀,歪是正常的。
疑惑得解,她心里却涌上股古怪的情绪。
裴弋好像完全没有认出她……
她自认,容貌还算出众,裴弋看见她也完全没有露出特别的神色。
就好像,与人海中无数曾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般无二。
第二十四章
这种, 悄悄关注了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包括那个人,的感觉, 很微妙。
是酸涩而带着一点甜意与迫切的小心。
而清楚知道自己在世界上渺小如尘埃,在他人眼里与路人无异的失重般的坠落感,则是古怪又难以释怀的。
程栀便怀着当下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心情画完黑板报, 中途去了趟厕所, 在洗手台前, 才愕然发现——
镜子里的人, 竟落了一脸的粉笔灰……!
大概是刚才摔下去时手中满盒粉笔落下扬起的粉尘。
救命, 她刚刚就是顶着这副尊容和裴弋说话?
程栀总算知道, 为什么裴弋那般认真地和她说了三遍对不起。
她定在洗手台前许久, 直到一个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踢踏踢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朝着卫生间而来。
她低下头, 用清水扑了满脸, 洗干净粉尘之后,深深吸了口气。
看着镜子里的人恢复白皙面色、几滴水珠坠在面侧, 显得整张脸干净自然、眉目如画。
程栀几乎有些懊恼。
为什么她每次在裴弋面前出现,对方都帅得好像在人群中闪光, 轻而易举吸引了他人注意力。
她就是,落汤鸡和满脸灰?
而此刻, 穿过回忆中仿佛逆着光也在发亮的人影, 程栀抬头注视着在半空中侧头问她的青年。
宽敞典雅的书房内, 裴弋低头垂目。
此时, 眼里只倒影了一人, 带着浅淡的笑意。
程栀抿了抿唇,注视着被几幅相框、画框、明信片填地有些琳琅满目的墙面, “可以挂一些名人画作,我们改天找家装设计师过来看一下。”
裴弋挑了挑眉,有些讶异程栀这么快就没再反对。
他目光分明没有在墙体之上,闲闲反驳:“有点不协调。”
“不如,我们以后拍了照继续挂在这里?”
程栀的眼睫颤了一下,“好。”
短短两个小时,三年前拍完回来便束之高阁的婚纱照,已经被裴弋装饰了整个别墅。
书房、客厅、卧室、甚至是她的练舞室。
最后,还剩下了一个十二寸的婚纱照摆台。
这是两人所有婚纱照间最亲密的一张。
因为三年前,虽是协议结婚,但程家作为杭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潜川又急需一剂强心剂,两人的婚礼不可能不举行。
而且,非但要举行,还得举行得盛大而隆重。
婚礼当日,飞满主城区上方的无人机还曾一度上过头条新闻,引起无数吃瓜网友欣羡赞叹。
婚纱照,自然也不可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