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弋并没在意,绕过身去帮她系好安全带,才回到驾驶座。
今日清明,程向荣也终于结束了国外的项目在家里,前几日就喊了两人今日回去吃饭。
因此,离开寺庙后,两人并没有回别墅,而是直接去了程宅。
大约是五点半的时候到的,邱如灵看见两人到了便吩咐厨房上菜。
今日家宴,不止程栀父母,还有姑姑程怡也在,带着今年八岁的儿子宋玉铉。
“姑姑,你怎么回国了也没有和我说呀。”程栀看见程怡,颇有些惊喜之感。
程怡十年前嫁给了一位混血华裔,五年前离婚,一直定居国外,每年几乎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国与哥哥一家团聚。
她今年三十五岁,在离了婚后爱上了户外运动,显得愈发健康年轻。
看见程栀便迎了过来,“栀栀啊,好久不见,我还担心你不认识姑姑了呢!现在看来是我哥他胡说,明明还是好好的。”
八岁的宋玉铉完美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面容立体精致地不像话,此时也上前来软软拉住程栀的手,“姐姐,阿铉也害怕你不认识我了。”
程栀哭笑不得,拥住如今与她坐在轮椅上差不多高的男孩:“姐姐怎么会不认识我们阿铉呢,越来越帅了。”
宋玉铉点了点头,一张小脸紧绷着,从程栀怀里挣脱出来便抬头瞪着裴弋:“姐夫,你一点都不男子汉,不能保护好姐姐,我要劝姐姐和你离婚!”
程栀:“……”
裴弋的眉心也重重一跳,先和在场长辈们都打了声招呼,才蹲下身将八岁的小男孩抱了起来,“阿铉再给姐夫一次机会,姐夫知道错了。”
宋玉铉奋力在半空挣扎着:“妈妈说,没有用的男人就会被踹掉,姐夫你能为姐姐做什么?”
眼看着他说得越来越离谱,程怡也没有阻止的意思。
程向荣咳了两声,“先吃饭。”
程家素来有食不言的规矩,好歹是安生地吃完了饭。
程栀小声和姑姑程怡说着话。
“姐姐,我给你挑了礼物噢,你一定会喜欢!”宋玉铉献宝一样,大而圆的眼睛睁大,显得帅气可爱。
程栀赞叹了一声:“哇,谢谢阿铉。”
“程栀,你的脑子还没好?要不要我带你去国外看一下?”直到程向荣放下筷子,皱眉看过来。
“我预约了几位专家,这个月能抽出空闲时间。”
程栀心下一颤,抬起头语气淡定:“爸,我觉得我脑子没问题,完全没有影响我平时生活。”
程向荣的面目严肃,习惯了在商场之上杀伐果断,仍是有点看不过眼,“总不能一直这样,还叫小裴推了工作陪你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程栀知道父亲的本意是为了她好,这样说也是怕裴弋心有芥蒂,但她却不知该怎么接。
任性、或者说在当日裴弋说要在家时自私地顺应而为,叫她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裴弋抬起头,语气带了笑意却是反驳:“爸,是我不放心栀栀骨折了一个人在家里。”
“您别说她,是我发了懒散,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几天,等栀栀腿好了,我就不得不回去上班了。”
他眉目恭敬,手却在桌子底下轻轻握住了程栀的。
邱如灵见状伸手在丈夫背上拍了一下:“你自己没空陪我,还眼红女儿女婿感情好啊。”
程向荣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眼里闪过几分满意,“你胡说什么?”
又对着裴弋道:“吃好了,小裴陪我去书房下盘棋。”
裴弋笑着点了点头,带着薄茧的指腹在程栀的手背缓缓摩挲着安抚了几下,才站起身随程向荣而去。
程栀有些心不在焉,陪宋玉铉玩了一会儿乐高,今晚要在这边住,等程怡带着宋玉铉回去洗漱,便也自己回了房间,等裴弋结束回来。
晚上九点,门被敲响了三声后推开。
她惊喜抬眼,却发现是邱如灵,“妈。”
邱如灵站在原地,没好气地笑出了声:“怎么?看见我还失望了?这每天从早到晚和小裴在一起,现在才离了这么点时间就受不住了?”
“要不我帮你去书房,把他拉出来?”
程栀悻悻垂眼,语气讨饶:“妈妈,我见到你惊喜还来不及呢,我们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邱如灵视线似笑非笑的,“我的宝贝女儿现在深谙敷衍之道,倒是比你爸厉害些。”
她让开身子,身后的佣人推了一个重重的箱子进来。
“这是什么?”程栀笑得乖巧。
“前几天收拾杂物间看见的,应该是你的东西吧?上面还写着:我的东西别人不许拆。”
程栀顺着视线望去,确实是自己的字迹……
嗯,中学时候,这样的纸条她留了许多,自己都有些记不清是些什么了。
邱如灵放下东西,也没有久留,说着还得回去洗漱、护肤。
房内便又只剩下了一人。
程栀没有再等,自己挪去浴室洗漱完出来半躺在床上玩手机。
晚上十点多,才终于等到裴弋回来。
“爸爸和你说什么了,聊了这么久?”
裴弋的面色看不出什么,神情轻松散漫的样子,“就是与我说些商业上的东西,枯燥得很,你不爱听。”
程栀“噢”了一声,“很晚了,你快去洗漱吧。”
裴弋点了点头,却被路中间的箱子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可能是我小时候保存的一些什么礼物吧,你帮我拆开,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
程栀来了兴致,觉得找到了事做,“里面都是我的宝贝!”
裴弋挑了挑眉,拉了桌子横亘在床边,将箱子搬在桌面上,打开。
第一眼便目光微微凝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程栀一眼,才缓缓收回。
程栀心下一跳,“怎么了?里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个表情?”
裴弋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眼有些调侃,伸手进箱子将自己方才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取出来,是一本书。
他冷冽的嗓音一字一句,盯着花里胡哨的封面,念出了声:“《娇妻带球跑,霸总天价逼婚》。”
“程栀,这是你的宝贝?”
第二十七章
她的宝贝?
程栀身形僵住, 一瞬间头脑空白。
她看向那个大箱子,目光扫过裴弋似笑非笑的眉眼,回忆着方才传入耳中的声音……终于想了起来。
这个被她特意贴了纸条说明不让别人拆的, 一柜子、“宝贝”。
纯粹是因为高中毕业之后,某次在书柜看见自己的这些收藏,突然就无法直视……
裴弋将那本花里胡哨的书籍拨到一边, 取出下一本, 表情没像方才那般变化, 语气冷淡却带着莫名的味道:“《断翼天使守护你》?”
“《皇御天下》?”
……
程栀的表情渐渐麻木, 原本羞红的耳根恢复正常, 听着裴弋一本本念着, 等裴弋没等到回应终于停下来看向她时。
她才缓缓抬眼, 声线恬淡:“念完了?”
裴弋眉梢微挑,起了几分兴致:“程栀, 这是你, 什么时候的宝贝?”
程栀双手交叠握在腹前,姿态端庄, 语气不咸不淡,敢于承认:“初中时。”
“你也想看?”
裴弋神色一顿, 唇角勾起的笑意明显,“嗯, 有点好奇。”
“原来, 太太以前喜欢这个风格?”
程栀抿了抿唇, “你觉得我以前喜好低俗?”
房间暖黄的灯光照耀着柔和的光晕, 在她沐浴后不施粉黛显得格外素净的面上投射出淡淡的阴影, 卷翘的长睫轻轻扑闪着,分明昭示着说话之人的内心并不如外在这么自如。
裴弋没有说话, 将方才取出的书籍一本一本放回箱子里,甚至取了张纸巾将扉页上的粉尘轻轻拭去,最后把箱子小心合上。
收起笑容,才将目光放在程栀面上,站着的姿势挺拔却显出几分倦怠的漫不经心。
“程栀,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只是,”他动了动唇,组织着措辞,“觉得原来你还有喜欢这般大众娱乐的过去,觉得有些惊喜。”
“惊喜?”程栀抬眸,有些疑惑。
裴弋挪了椅子,坐在床边,扶额看着程栀,“结婚三年了,我观太太的书案,哲学、心理、建筑、艺术……一堆看着高雅无比的专业书籍,最广为人知的还是几本现代诗歌那样的阳春白雪。”
他斟酌着,评论道:“太高级了,看着和普通人格格不入。”
程栀:“……”
“程栀,我是夸你审美高雅。”
“只是,现在发现原来你过去也有这般‘寻常’的一面,感觉,反倒离你更近了一些。”
程栀觉得心仿佛停了一拍,好像一个原本瘪着的气球在慢慢往里充气,终于借着风缓缓飘了起来。
但她有些不解:“为什么?”
裴弋冷淡锐利的眉眼舒展开,轻笑了一声:“因为我是凡夫俗子。”
他语气不紧不慢:“大学创业之前,我高中也就是个普通学生,每日的喜好也再普通不过,篮球、游戏,实在没什么特殊的。”
“再之前,还是个中二少年,觉得自己很厉害。更小的时候更不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能耍金箍棒,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奥特曼,能拯救世界……”
程栀静静听着,仿佛也参与进裴弋的从前。
虽然大概是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但她听着也不自觉露出笑意。
等裴弋说完,她才追问:“可是我见你的书房里也都是些晦涩的书籍,也很多所谓高雅的哲学、文学、金融……”
因为,她所谓的那些“高雅”的品好,许多分明也是为了他才刻意了解接触、迎合。
比如,她并不喜欢那些故作深奥的哲学书,或许都是至理名言,但许多事情本便难得糊涂,读懂了也并没有叫她变得通透。
母亲邱如灵以前便说她看着温婉好说话,其实性子最是执拗。
她想,的确是如此的。
与裴弋结婚之后,为了维持一个完美的形象,又或者说是蓄意接近想要讨点不一样的结局,她刻意打听了许多裴弋的喜好。
裴弋喜欢滑雪,所幸她从小不算擅长却也技巧娴熟,多加练习便是上佳效果。
裴弋有攀登的爱好,她胜在从小练舞体力尚可,坚持一下便也能与他配合出游。
大学时有个读书会,有一次裴弋被室友强拉着参加,被问到最喜欢的一本书,他回答的便是一本或许许多人都听过但鲜有人去读的哲学著作。
她听到后便记在心里,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那本书熟记于心,翻了无数的他人观后感与大师讲评,确保自己也是胸有点墨。
一切的一切,完全是她出于下意识而去做的。
所得,便是成婚三年,她在裴弋眼里,大概是个合格、契合的妻子。
以及,现在被赞一句,喜好高雅。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该感到欣慰,还是反驳,我分明是相随于你。
程栀抬起眼,直视着裴弋,大胆却又含着小心而并不明显的期冀。
“那些书架子上的书?”裴弋问她。
“嗯。”她点了点头。
裴弋便沉默了一下,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
“一部分是姥姥帮我挑的,她和姥爷大概是真的高雅、知识渊博。”
“还有一部分,”
裴弋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下,“我想想该如何说个文雅些的词汇。”
“啊?”程栀不解,见面前人伸手在眉心揉了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裴弋犹豫了一下,“还有一部分,嗯,为了装逼。”
???
程栀震愕地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比前面被发现一箱天雷滚滚的玛丽苏小说还要魔幻。
看着她捉摸不定的面色,裴弋没忍住笑出了声。
凑过身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太太这个表情是嫌弃我?”
“觉得我用词低俗?”
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可是好像的确这个词语最贴切。”
程栀下意识摇了摇头,艰难出声,“装,装高雅?”
她还是想出了个没那么形象的词语替代。
裴弋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不贴切。”
“但可能在我看来,所有书籍的用处不过工具,教人技能、学习;助人领悟、思考、丰盈内心世界。”
“但很多时候,看的书多了,好像本身也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成功,我多读些,多懂些,很大原因也是为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多些知识储备、多些渊博谈资。”
“大概是与真正为了纳悦自身的人而不同。”
“程栀,你是不是觉得我俗气?”
他收起笑容,表情认真了几分,但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只目光盯着程栀,好像看中目标的雪狼,清冷而带着侵略性。
程栀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里酸胀,竟油然而生几分落泪的冲动。
她没有料到裴弋会用如此带有贬低性的词汇评价自己,带着全然的坦诚。
对比之下,她便觉得难堪。
空气一时静寂下来,良久,才响起她轻轻吸气的声音。
裴弋似乎有些愣住,伸手将程栀的下巴抬起,小心去看她的面色,“怎么了,真的嫌弃我了?是知道我没有平时表现的那般好,失望了?”
他语气轻声,冷冽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意:“那我们忘了刚刚发生的,程栀,你还将我当成从前一样?”
“不要。”
程栀打断他,伸手覆上面侧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好像要将她整张脸罩在其中,透着暖暖的烫意。
声音细细的,却认真而坚定:“裴弋,你不要把自己说得俗气而平凡。”
“我觉得你很好,非常好,超级好,最好。”
“是在人群中脱颖而出、熠熠闪光的好。”
裴弋神色怔忡,没有回话。
良久,才眼眸轻闪,语气轻声:“这么好吗?”
“程栀,你怎么这么会哄人?”
一夜安眠。
翌日清晨,程栀和裴弋起床,用完早餐,便准备和程向荣、邱如灵告别回别墅。
餐桌之上,程向荣还没说话,宋玉铉便放下了碗,自觉地提着一旁已经准备好的小书包,过去牵程栀的手。
“姐姐,我跟你回家。”
“啊?你妈妈呢?”程栀这才注意到程怡一直没出现,方才她还以为是因为现在时间早,姑姑还没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