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栀抬起眼,看见裴弋并不以为意,冷淡的眉眼流出几分轻讽。
“少听这样的故事。”
“别侮辱了爱情这个词。”
他轻叹了口气,敛目正容,望着她的视线显得分外认真:“这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称不上考验。这也是爱人间的应当,与出丑有什么关系?”
“程栀,不用那么完美。”
程栀捏着汤勺的手一紧,觉得心上好似有烟花绚烂绽放的声音。
裴弋还在继续说着,“我没笑话你。”
“换位思考,你也不会,对吗?”
程栀仿佛被蛊惑一般仰起脸,她看着裴弋笃定的表情,蓦然牵起一抹笑意。
然后重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弋:“……”
“吃饭。”
只是在这之后,程栀总算克服了一些心理障碍,至少再被抱着去上卫生间,还存了莫名的庆幸。
至少,裴弋也没看到她那个,嗯,什么时候的表情?
只是把马桶想象成一把有些特殊的椅子就好。
早饭过后,周助理带着大堆小堆的文件,身后甚至还跟了两个保镖,提着大袋小袋的生活用品。
一走进来便循着病房的布局将东西置放得整整齐齐。
他先和裴弋打过招呼,便站在了程栀的面前:“夫人,您看看还缺什么,我再带过来。”
程栀看了看从洗漱用具、换洗衣物、护肤美妆乃至床单被罩一应俱全:“没什么缺的了。”
甚至有些太全了,怎么就连卫生纸、吹风机这些都还特地从家里带了过来。
注意到她的目光,周助理小声解释:“这都是裴总特意吩咐的,他说了,您连沐浴露都用得长情,三年不换一个牌子,怕您在医院用不习惯。”
程栀愣了愣。
她看向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笔记本面色冷淡的裴弋,他似乎没听到两人在说些什么。
看起来,实在不会是连她用什么沐浴露,都会注意到的人。
“谢谢。”她对着周助理同样小声谢过,声音愈发地小,“裴弋这段时间忙吗?”
周助理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正揣着的并不薄的文件。
程栀同样顺着视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光是必须纸质带到医院的,俨然是不得不处理的当务之要,便这么多,怎么可能不忙。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周助理的面上仍是得体,与她寒暄过后便走到裴弋身边,正将手上文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准备开口汇报些什么,突兀被打断。
“不签了。”裴弋的声音冷冽干脆。
他丝毫没往一旁周助理震惊错愕的表情上看,“带着这些文件去找伍总,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办公室。”
程栀同样被震得不轻,愕然转头看向裴弋。
便看见裴弋对上她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冷淡的眉眼舒展开笑意,竟显得有几分轻佻。
周助理万分为难,“找伍总?”
他倒不是不认识,但那位伍总,一年到头能在公司待上一个月吗?
他甚至怀疑那位素日看着就仿佛在游戏人间的潜川大股东,是不是好几年都没打开过银行卡账户了,不然那么多钱都勾不来对方一点注意?
寥寥过来几次,还是约着他们裴总出去玩……
他希望裴弋能收回成命。
但裴弋只是散漫地搭起一条腿,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夫人笑得“讨好”。
“太太车祸住院,我身为家属,得陪着。”
周助理:“……”
他看见程栀被一句话说得脸红,对上他的视线心虚挪开。
“去吧,帮我向公司请三个月假。”裴弋吩咐道。
周助理瞳孔涣散,麻木地收起茶几上的文件重新收回手中:“好的……裴总。”
他听见自己如是回道。
然后麻木地走出病房,走出医院,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时,深呼吸了两口气。
他的顶头上司竟然有一天会甘愿在医院里陪房!并且为了陪房连公司都不准备去了!
明明前些日子都在洽谈离婚协议了!有钱人的想法,真是变得比天还快。
他想起昨天自己带着文件匆匆赶来,程栀的手术已经成功。
裴弋有条不紊地签完字,猝不及防问他:“周助理,你有女朋友了吗?”
他愣愣地说有。
“你知道你女朋友的手机密码吗?”
!他的顶头上司为什么会问这么隐秘的问题?
不待他回答,裴弋自顾自地继续说:“周助理,你可以回家试试,你女朋友的手机密码可能是你的生日。”
???
他昨日回家后,兴致勃勃地找了自家女友求证。
女友莫名其妙地安抚他:“亲爱的,这年头手机密码是生日,容易被盗。我给你录个指纹?”
周助理昨日晚上突然得到女友手机的指纹解锁权限,表示很开心。
可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可能,也许,昨日自家上司的意思,根本不是让他去求证。
而是,秀恩爱?!
他听说总裁夫人不是失忆了吗?
失忆了还秀恩爱?
就两人之前原本即将离婚的行程,裴总不会有负罪感?
在暖融的阳光下,周助理生生打了个寒战。
懂了,总裁的恋爱脑,虽迟但到。
而且,还是,变异恋爱脑……
第十章 (修)
周助理走前的那一眼,恍惚让程栀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狐狸精。
妖媚惑主,勾引君王从此不早朝。
呸,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老公~”她故意软软叫着,却发现裴弋听见她这般叫唤已然没了昨日那般有些失态的诧异。
只是抬眸看她的目光带着温意。
“你帮我请了三个月的假?”她刚刚翻开手机,发现院里的领导发来消息慰问,让她不必担心学院事物,已经帮她安排好了代课的老师。
“是,左腿骨折恢复周期约莫在8~12周,但愈合后也不能迅速高频用腿,尤其是跳舞这样对腿部负担大的动作。”裴弋耐心解释道。
“别担心,这三个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程栀心下重重一跳。
她想到裴弋是个负责有原则的人,却没想到裴弋做好打算陪她三个月。
真真正正朝夕相处的三个月。
她觉得自己的脑震荡几乎又加重了几分,整个人眩晕得厉害。
面前好像被人吊了一串鲜美可口的乌梅,诱着她想一口吞下。
只是,她艰难垂下目光,掩下眼底情绪:“三个月真的不会影响到你工作吗?”
她自己是教师,有一张病历证明,请假倒非难事。
“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刚刚周助理好像,被吓到了。”她迟疑着说。
其实,她也被吓到了,更准确点,是不知所措。
裴弋却不以为然,语气漫不经心:“影响什么?潜川上下数千名员工,少了我一个,如果三个月就能出问题,那说明本来问题就不小。”
“而且,伍原一年到头什么都不干,白拿那么多钱,便宜他了。”
“有什么事,让他顶着。”
程栀回想了一下,但她对除裴弋之外的人实在关注不多,对这位虽然也见过多次却仍不算熟稔的丈夫好友,脑海里浮现的唯一印象便是他昨日在她病床前,语重心长地劝她丈夫离婚后便去大胆追爱的苦口婆心。
她抿了抿唇,对伍原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无论怎样,她和裴弋的婚姻都还在存续期间,哪有这样的人?简直道德有问题。
尽管,她自己的道德也没高尚到哪儿去。
于是,她没再说什么,觉得让这人忙一点,没空多管闲事才好。
至于伍原的能力,她倒是没有像周助理那般怀疑,一个投资人,再信任也不可能对自己投资公司的情况一无所知。
而且,一个圈子里混,她多少知道,这位看着玩世不恭的阔少背地里还真不简单。
程栀正在脑中诅咒着伍原最好忙成陀螺,再没空管他人闲事,最好能出现个现世报好好教他做人!
听见裴弋气息悠长地叹了口气,缓缓道:“而且,太太本来就把我忘了。”
“我得抓紧机会。”
程栀悄悄抬眼,对上一双好似带着星光暖意的眸子,便连锐利的眉峰都显得轻佻而暧昧,语气温柔:“得让栀栀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星光点点,夜空中划过烟花绚烂,又重归寂静。
在漫天几乎要被冲击得溃不成军的情感中,理智仍然不甘地竖起一面小旗。
程栀忽然觉得,她对裴弋,好像也没那么了解,就好像,她现在完全不理解裴弋说的,一、字、一、句。
但她嘴角仍是扬起毫无芥蒂的笑意,面侧的两个梨涡晕开淡淡的甜意,对着裴弋乖乖点头:“好,我相信你。”
这般她费尽心思、步步为营,卑劣偷来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反驳。
“裴弋,我们之前是怎么相处的?”
“我以前,是个怎样的妻子啊?”
她有些想听听在裴弋口中,对这段维持三年的联姻的评价。
裴弋顿了顿,突然回身去取茶几上的笔记本和手机,搬了条椅子在程栀病床旁坐定:“突然失去记忆,是不是很害怕?”
他的声线压低,冷冽的嗓音显出几分温柔。
程栀摇了摇头,目光澄澈:“还好。”
“有你在,我不害怕。”
裴弋目光有些怔忡,却不由失笑出声:“这么心大?我们之前感情怎么样,你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程栀闻言,心中便重重地坠了下去,她张了张唇,停顿了一下。
“嗯?要我说给你听?”裴弋仍在追问。
程栀轻轻抬眼:“我相信的,你说就是了。”
裴弋定定看了她几眼,拿出手机,当着她的面调到了微信的某条聊天记录上,备注:御康赵总,是两年前的一条语音。
“你听听。”他递过手机。
程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和御康赵总的语音和她在问的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乖乖点开。
正是那位中年老总浑厚的嗓音:“小裴啊,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怎么能离不开老婆呢?咱们男人不出轨,但在外面有几个年轻小姑娘陪着也脸上有面不是。”
裴弋的回复简洁而干脆:事业重要,但爱人更重要。
后面的语音时间跨度很长,从两年前至今一直断断续续,那位赵总的语气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小裴啊,知道你和老婆恩爱,但是也不用次次组个局,还要叫老婆过来秀恩爱吧?”
“小裴,今天晚上出来聚聚?要不干脆把你老婆一起带上?”
“小裴,我还真羡慕你和夫人感情这么甜蜜,一下子让我想到了年轻时谈恋爱的光景。”
“裴总,明天晚上的聚餐可别忘了来啊,放心,咱们结束的时间早,不影响裴太太休息。”
近三年,那位赵总对裴弋的称呼变化显而易见,见证了裴弋这三年的腾飞之势。
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对她和裴弋夫妻恩爱的深信不疑。
而仅仅是这样的来自商业伙伴的称赞她和裴弋夫妻关系和睦的聊天记录就有多条,御康的赵总只是其中之一。
裴弋带着她一条条看着记录、听着语音,细致而耐心。
聊天记录结束之后,他放下手机,在笔记本上点开了一个PPT文档,程栀扫了一眼,左下角的记录足有长长的五十多页。
裴弋点开幻灯片浏览,将笔记本放在床上桌上。
程栀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果然,长长的五十多页PPT,资料翔实、排版精美,密密麻麻满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最多的是杭城本地的财经周刊乃至娱乐版块上潜川科技总裁裴弋与夫人程栀恩爱有加的报道;
年会上她与裴弋一起挽手出席的视频;
全家聚会和乐融融的照片。
最离谱的是竟然还有G大的学生出来证实G大女神老师程栀为了丈夫弃课不上?
她想起来了,所谓的弃课不上,是因为收到通知,裴弋的祖母突然在家中突发脑溢血,那位老人在她与裴弋成婚后待她极好,她当时正上着课接到通知便往医院赶。
裴弋似乎也是接到消息,开车正巧路过她的学校,便来接她一起过去。
她上车的画面被学生拍到了传到了G大的论坛上,据说引起了极大的八卦浪潮,只是后来她过了很久才得知消息,彼时声浪暂歇,她便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群学生居然以此为理由,去网上为她和裴弋的爱情冲锋陷阵?
而除此之外,还有琳琅满目的两人合照,有新闻媒体拍下的,有出席宴会别人拍下的,有两人极其偶然的共同出游玩耍拍下的,有年会员工拍下的……
密密麻麻,全是她一张也不曾得的两人合照,也不知裴弋是如何得来的。
程栀的面上难以抑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翻完五十多张的PPT,她难免有些错愕:“这是你刚才做的?”
一大早便起来抱着笔记本敲敲打打,她以为裴弋是忙于工作,没想到是在忙这个?而且看着最后一张PPT显然还是未完待续。
裴弋点了点头,稀疏平常处理公务一般,只是语气不同于公事,却也分外真挚:“原本也是要给你看的,现在还没做完。”
“毕竟,我们之前的夫妻关系如何,不能听我的一面之词。”
程栀的眼睛眨了眨,语气讷讷:“原来,原来我们以前这么相爱吗?”
原来,原来裴弋这么狡猾吗?!
这样的“多面”之词,他们谁不清楚,不过是三年联姻的作秀所得,外界夸赞他们夫妻情深,一切不过是基于当初协议的约法三章,恩爱作秀。
旁人不晓,裴弋怎会不知?
可这般摆出的证据,若是她真的“失忆”了,看了这些,岂不是会真的误以为两人相爱无间?
这般摆出的“事实”,便是她失忆后又恢复了记忆,又如何能怪到裴弋身上?裴弋分明什么都没说。
她学生时代就知道裴弋天资聪颖,常听外界夸他难得天才,也听闻裴弋在商场之上手段高超所向披靡。
父亲与她说当年联姻是程家帮了潜川没错,但即便没有程家,不需要依靠任何外力,凭借裴弋自己的手段,也不过是多困顿一番。
潜龙之渊,非浅水可困。
可当裴弋第一次将这般手段用在她身上之时,她竟找不到词语形容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