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这一年的白果鬼主意多了很多,他偷藏了点劣质的黑色香灰,放到了自己每天都得擦的香香里。
如此一来,他一抹自己做的“易容膏”,就变成了一个小黑娃,一呲牙,显得牙可白了。
兴许是在山下被那些同龄的小孩烦的久了,这一次将上山的时间,白果是开心的。
可他只开心了两天,山还是那个山,师侄还是那些师侄,唯独变的是功课,因为前几个月的空闲,变得更多了。
娃生凄惨又无聊。
白果有时候会想,全世界都找不到他这么无聊的小孩。
直到那天,山底下来了辆宾利,停在了云浮观隔壁的季家门外。
彼时白果正无聊地蹲在云浮观门口的台阶下看蚂蚁搬家,黑色的宾利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下来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
紧跟着是季奶奶下了车。
白果认识季奶奶,她虽然不经常回来住,但初一和清明会来观中上香。
白果跟师父一起接待过她。
小女孩扭头看了看后面的季奶奶,指了指不远处的他,季奶奶笑得和蔼可亲,揉揉她的小脸说:“去跟小哥哥玩儿吧!”
白果可没有跟小女孩玩耍的经验,他二姐虽然也是女孩,但他俩一年见一回,一见面不是切磋剑法,就是肉搏打架。
所以当小女孩第一次靠近的时候,白果心里想的是:你不要过来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玩!
小姑娘当然听不见他的心声,蹲在他的旁边看了会儿蚂蚁,自来熟似的抬头问他:“我叫季夏橙,你叫什么?”
“白果。”白果想了想,出于礼貌,还是搭了腔。
季夏橙的问题可多可多了,她对什么都好奇,尤其好奇他是打哪儿来的,“白果,道士可以结婚的吗?你是不是跟你爸爸一起住在道观里,但你妈妈住哪里啦?”
白果皱了皱眉,觉得她没大没小,“叫哥哥!”
季夏橙脾气好,奶呼呼地叫:“白果哥哥!”
她一双圆圆的眼睛,紧紧盯在他的脸上。
白果知道,这是在说该他回答问题了。
他弯了弯眉眼,叹了口气回答:“我爸和我妈都在山下。”
“那你为什么在山上?他们不要你了吗?那你好可怜啊!”季夏橙皱巴着小脸,快哭出来了。
白果懒得解释,因为解释的话有自夸的嫌疑,他不好意思说他是他们家天份最高的孩子,所以才会被派到山上来学习。他大哥和二姐都是笨蛋,要不然也轮不着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算了,她还小,说了她也不懂。
白果看了看她快掉下来的金豆豆,站起来道:“我养了条金鱼,你要来看吗?”
季夏橙顿时忘了他可怜这回事,重重点头的时候,把眼眶里快要憋回去的泪珠甩下来了一滴。
白果在心里说:小哭包!
但嘴上道:“那你跟我走吧!”
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真的跟我走了?你是不是个傻瓜呀?哥哥要是个坏蛋怎么办?你下次记得,如果在山下有人让你跟他走,你就大声的哭说不认识他。”
季夏橙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奶奶以前就跟我说过,山上有个小哥哥。”
白果养的金鱼,是一条红黑相间的小锦鲤。
这是他上山前在公园捡来的。
公园里的游乐场有专门供小孩钓金鱼的地方。
很多个小孩拿着小鱼竿排排坐,将金鱼钓到桶里,再倒回大盆。
被人类幼崽反复折腾的小金鱼,生命格外的脆弱,他这一条便是摊贩觉得奄奄一息,随手扔在地上的。
这是白果最得意的一件事情,奄奄一息的小鱼被他养活了,而且像能听得懂他说话。
白果领着季夏橙来看,可陶制的大缸里除了水和睡莲什么都没有。
季夏橙问他:“鱼呢?”
白果叫: “小七,小七!”
只见一条小锦鲤欢快地在陶制的大缸底游了上来,一会儿躲在了睡莲叶的下面,一会儿又半浮出水面吐泡泡,十分通人性似的只在白果的旁边游。
季夏橙没说她家鱼缸里的金鱼可比这大多了,新认识的小哥哥比较特别,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他哪来的家!
奶奶说,不可以总提别人的伤心事。
她换了话题,欢快地说:“哥哥,我叫它名字,它听得懂吗?”
“你叫试试!”白果说。
季夏橙便对着鱼缸喊:“小七,你游到我这里!小七……”
小金鱼甩了甩鱼尾巴,压根不理她。
季夏橙怪失落的,眼巴巴道:“哥哥,小金鱼是你养的,你跟它说说,让它也听我的话,谁让咱们是好朋友!”
听听,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才跟他见面连一个小时都没有,就成他好朋友了。
要知道白果在学前预备班上了好几个月,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他同桌只能算半个,还是闹掰的那种。
起因是他同桌告诉他,家里的奥特曼快生儿子了。
小孩可不懂藏拙。
白果一脸嫌弃地告诉他,“这世界上没有奥特曼,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小孩的。我们中国有自己的神仙和妖怪,我家就是降妖除魔的。”
他同桌不服气:“谁说没有奥特曼?我要生气了。还有你少吹牛,就你还能降妖除魔呢,你以为你是孙悟空!”
他同桌觉得他疯,他觉得他同桌傻,于是就拜拜了。
这一时半会儿的白果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教会小七,于是他动了动脑子,想了个法子,往左边挪一挪,直接错着半拉身体,跟小姑娘站到了一起。
别说,小七还真给他面子,真的掉头朝他们这里游过来了。
季夏橙高兴的直拍小手。
一旁的白果却冷不丁问她:“你喜欢去公园钓金鱼吗?”
季夏橙摇摇头,“我没有时间去公园,我可太忙啦!”
她垂头丧气,这次要不是她哭着喊着非要跟奶奶上山,她现在肯定都忙疯了,一天得上六七节课,比上幼儿园都累。
“你也很忙嘛!那你都忙些什么?”白果只觉惊喜,多看了她一眼,他们两个肯定能找到不少的共同语言。
季夏橙回答:“跳舞啊!还要学英语和唱歌。”
白果一听,跟他太不一样,偏偏头又问她:“那你喜欢吗?”
季夏橙的语气天真:“我只喜欢跳舞,我唱歌不太好听,英语的单词也太难背了,还得学钢琴,要是我只有跳舞课就好啦!”
说着,小姑娘就转起了圈圈,粉色的小裙子随着她的动作飘了起来。
夕阳柔和了很多,没有午时的火辣,可能是偏爱小姑娘,在她跳舞的时候,几束光像舞台上的大灯似的,斜斜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如同给她加了道金边,辉煌艳丽。
白果却不由皱了皱眉,他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便没去看她因为裙子飘起来多露出来的一小截腿。
其实也没有多露出来很多,只露出来膝盖上面一点点。
他想了下道:“后山有很多鸟窝,你想爬树去看小鸟吗?”
季夏橙停止了跳舞,她要把自己给转晕了,停了好几下才站稳道:“好呀好呀,我没有爬过树,也没看过刚出生的小鸟!”
白果许诺道:“嗯,明天带你去吧!不过你明天不可以穿小裙子了,穿裤子才方便爬树。”
白果真的是少年老成,书看的太多,模模糊糊知道的东西也很多。他就觉得道观里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软乎乎又漂亮的小姑娘,对人一点戒备心都没有,还是最好别穿裙子了。
谁知道坏人的心长什么样!
季夏橙懂什么呀?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自己刚刚上山就交到了朋友,朋友还答应她明天带她出去玩,开心地点点头。
到了晚上,季夏橙要奶奶哄睡觉,她不止认床,还在陌生的地方睡不好。
奶奶轻拍她的后背:“吉子,今天跟小哥哥玩的开心吗?”
季夏橙已经有点迷糊了,眼皮儿直打架,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了点啥,呓语一般道:“奶奶,哥哥长得好黑好黑呀!肯定是太阳晒的了,咱们给他买顶小帽子吧!”
奶奶笑了笑,温柔地说:“好,奶奶明天让你柳叔叔下山买,睡吧,小乖乖!”
第85章 盛景篇2
“小白果, 你等等我!”
白果发现季夏橙就是长得乖巧,实际也就乖巧了刚见面的几个小时,极具欺骗性。
第二天一见面, 就变了模样。
比如现在, 白果要求:“叫哥哥!”
季夏橙一蹦一跳地喊:“小白果!”
喊得可真甜, 但没有哥哥好听。
白果认真道:“我比你大。”
季夏橙却拿小手圈了个小小的圈, 花生米大小:“白果就这么大一点点。”
白果郁闷,他不该告诉她白果就是银杏的种子,他的名字是按中药起的。
现在他绝不可能告诉她, 他的大名叫白赤箭, 赤箭又叫天麻, 也是中药, 他怕她会叫他小天麻。
嗯,受不了,受不了!
白家这一代孩子的名字,都是中药。
唉!小孩子出生要是自带名字就好了, 那他一定会带个超级炫酷的。
两句话的功夫, 季夏橙赶上了他, 气喘吁吁地问:“我们还要走多远啊?”
“害怕?”白果偏了头问她。
是该害怕,后山没什么人烟,除了云浮观的道士,没人会来这里。
他那些师侄们在这里种了好几块地, 还养的有鸡鸭鹅。
她说她要看大鹅, 想知道大鹅和天鹅有什么区别。
白果才带她到这儿的。
季夏橙四周看看, 一阵风吹来, 树影晃动,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她兴奋地欢呼:“白果, 快走快走,快去看大鹅,看完了大鹅,我们去树林里探险吧!”
白果:“……”
就,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师父养的大白鹅叫乘天,脾气一向十分不错,是个很通人性的大白鹅。
大鹅之大,一锅绝对炖不下。
当然,也没人敢真的炖掉它。
白果带着季夏橙到了大白鹅的圈舍外。
“乘天。”他一喊,威武的乘天高扬着脖颈就到了他跟前,还扇扇翅膀。
白果从一旁的储食盒里盛了勺鹅食,放进乘天吃饭的碗里。
那碗以前还是他的,奈何他人小碗大,有回端了点热汤,实在太汤,摔了一下,碗虽没碎,但烂了角,便下放给了乘天。
白果认为没必要跟季夏橙讲这些,他偏偏小脑袋说:“我放它出来溜溜,你要摸摸鹅顶吗?”
季夏橙乖乖点头。
白果打开了圈舍的竹门,乘天便叫着出了圈舍,头也不回地向南而去。
季夏橙还没有摸到鹅顶,着急地问:“它去哪?”
“那边有个小水潭,下雨能积不少水,乘天有时候会去游泳。不过,最近天干,水很浅…了,一眼能看到小鱼。”
“我们跟着去吗?”
“你想去也可以。”
“我想摸鹅顶。”
白果没再说什么,和刚才来时一样,带着她一路向南走。
乘天走得很快,可能已经到小水潭了。
白果却走得不快,水潭周围许多大树,阴凉,小石头上都长满了绿苔,很滑。
他走三步会回头看一眼,小姑娘很听话,今天穿的是一条七分裤,露出了一小截又细又白的小腿,脚踩一双白色的小凉鞋,还穿了同色的蕾丝小袜子,好看的花边紧紧箍着她细细的脚踝,像是在那里开出了一朵小花。
兴许是小石头硌脚,她走得小心翼翼。
白果干脆等了等她,等她走到自己面前,一伸手,想拉她的小手。他怕路滑,她会摔倒。
没上过幼儿园的白果,没牵过小女生的小手。
他想了想,拉住了她的手腕。
季夏橙可是上过幼儿园的小朋友,见多识广。老师教的,男生女生除了上厕所不可以一起,玩耍的时候手牵手,都是好朋友。
她牵过很多小男生的手,有时候是排队,有时候是跳舞。
但小朋友们都是牵手,没谁牵过手腕。
季夏橙挣扎了一下。
白果下意识就松开了,他是想解释一下的,他是怕她跌倒。
他看的很多旧书里写男女大防,他们虽然还没到大防的年纪,但总归性别不一样。
但白果的话还没能说出口,季夏橙便把小手塞到了他的小手里。
他的手还是要比她大一些的,身高也比她高。
季夏橙见他愣着,催道:“走呀!”给他牵着,她放心了不少。
两个人很快到了积水潭边。
乘天已经到了水最深的地方,勉强游个泳。
这时,才来了两天的季夏橙还没有释放野性,她倒是想脱掉鞋子和小袜子下水来着,又害怕回去了会被奶奶数落。
山里的水凉,白果是野惯了的,别说水潭不深,就算深,他也不怕,他水性极佳。
但他也没有下水,没好意思下。
他穿着道袍,往常来水边要是玩水的话,会事先把道袍脱掉。
两个人怪无聊地在水边捡了会小石子。
小石子堆成了两小堆,白果开始教季夏橙拿小石子打水漂,他的技术不错,石头要是选的好,能从小水漂的这边漂到那边去。
季夏橙学了一会儿,实在掌握不了要领,她只会把小石子砸到水里,咚的一声响。
白果先是尴尬地抓了抓头,他忽然能理解师父看他画符时的微妙笑容了,只因他破天荒地咧了嘴,笑了一下,笑容微妙。
这都学不会!
算了,她还小,一定是他没教好。
白果是还想努力一下的,但季夏橙放弃了,她觉得听咚的一声响,也怪有意思。
山里的什么都有意思,比家里好。
空气是甜的,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没有爸爸妈妈的争吵。
季夏橙有一个秘密,她谁都没有说,连奶奶都不知道。
她手里拿了三个小石子,散花一样扔了出去,三声响后,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唉,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爸妈妈可能要离婚了。”
白果:“……”
他很懵,真的,刚开始学画符都没有现在懵。
只因他们家没有离婚这个课题。
白果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小孩子之间有时候会交换秘密。
他没什么秘密,自制的“易容膏”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