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说道，几人都不讲话了，毕竟他们都是听到他令人唏嘘的过去的。
周意绕到其中一台电脑前，放大地下室的监控设备，顺便提高音量。
监视器里，蒋庆来被粗壮锁链锁在柱子上，如条狗一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旁边是两个饭盆，见有人进来，他像疯了一样蹿起来，声嘶力竭嘶吼着，等看到是朱嘉译后，他双眼猩红更加癫狂，仿佛不敢相信居然折在他的玩具手里。
两人开始谈话了。
欧亚放下牌过来，说道：“人是下午醒的，他一直在叫骂，吵得不行。”
周意点点头：“问出什么没有？”
“当然问出来了，”欧亚指指桌上放着的一排手术刀，笑道，“用了点手段。”
桌上手术刀还残留着些许深红，周意眼神一黯，要是可以，还真的想弄死这狗玩意。
半晌，她让god录屏，转头呼出一口气，对上欧亚：“说说。”
欧亚回复：“他亲口说何为致当年是因红太阳爱心慈善机构要在江市建立分部想让他批一块地，他觉得收的钱不够，后来何在慈善活动中发现他很喜欢朱嘉莉，所以最后那小姑娘就成了交易的一部分。另外，你猜猜我们查到了什么？”
“……”
第一次听到红太阳爱心机构的时候，周意就觉得不太对劲，那些人跟爱心搭不上边，黑心还差不多。
所以她善用网络搜索关键词，发现这个爱心机构好评如潮，不少富豪明星都为其宣传过。
古怪的是，居然也是二十年多前成立，且和旗舰的前身金元宝ktv一样在同年成立。
该慈善机构致力于救助贫困儿童、进行山区支教、举行慈善募捐等活动，目前已在全国范围内开设数家分部，并成立许多红太阳爱心学校。
创始人是已经去世的著名女企业家，之后由合作人赵美英全权负责，机构资金来源绝大部分是慈善晚宴获得，专门从富豪及太太身上搜刮油水分散成爱心基金捐献出去。
不得不说这个机构的初衷的确是好的，但周意不信会这么善良。
“？”
她朝欧亚看去，就喜欢吊人胃口的欧亚回过来个挑眉的表情，她无奈一笑。
“直说吧，我的好姐姐。”
欧亚终于开心，笑道：“那你可不要吃惊哦。”
等她拿出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戏谑的神情又突然正色起来。
“赵美英是前任市长赵惠新的女儿，目前就任副书记一职，她是新娱传媒老聂总聂桂林的前妻，两人前些年离婚无子，但我们查了发现聂桂林和她私底下一直有来往。”
切西亚吊儿郎当靠在椅背上，纠正道：“不是来往，是每月定时开房呢。”
周意神色倏然冷冽，冷笑道：“都开房了不复婚？”
恐怕是在遮掩什么吧。
果然，这个机构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搜到显示赵美英是前任市长女儿的时候，她多少就有点猜想了，所以让安迪和朱缘去探探情况。
旗舰和新娱之所以能在南安这么毫不顾忌为所欲为，绝对是背靠大山好乘凉，以至于胆大包天披着羊皮卖狗肉。
她断定靠山绝不会小，那么现在就给抽丝剥茧查出来了。
“赵美英和赵惠新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成立的爱心机构表面慈善，背地里肯定在做其他事。”
周意细细回味这些日子经历的事，联想到飞速被替换的证据，不出意外就是他们。
这时，沈宙懒洋洋提醒：“别忘记138号。”
提起旗舰救出来的那个小男孩，切西亚也反应过来：“贩卖人口？”
“山区偏远，穷人遍地，卖一两个孩子也不意外吧。”沈宙语气平淡，仿佛自己只是在说今天天气挺好。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事早已见惯不惯，在心里掀不起任何波澜。
犯罪分子通常总是这样，善于用漂亮的面具掩盖自己，以正当途径洗干净肮脏的钱，过得光鲜亮丽，实际呢背地里尸横遍野，血污满手。
欧亚冷冷发笑：“你说的对，之前就好奇那小男孩怎么会在那里长大。”
之前把孩子们交给黄天成安顿前，曾经被人拐骗过的欧亚特地挨个询问了他们。
除去乐雅被骗入新娱外，其余人都不记得自己谁，说有印象就在一个地方长大，每天学习奇怪的知识，然后就被带到旗舰。
“我想起来他们之前说那个地方很像学校，但因为出不去，所以也不确定到底是哪里。”欧亚又说出一个重要线索。
周意没说话，脑子极速运转分析并整合目前已知的信息。
根据已知消息，父母未知的丁家兄弟所开的旗舰由死亡的丁立转让，聂桂林是他们叔叔将其养大，聂桂林执掌新娱。
她有两个疑惑，明面上根本没关系的聂桂林和丁家兄弟怎么是叔侄，丁立又是谁？
这个疑惑暂且按下不表，重要的是他们所干的事。
旗舰地下两层涉毒来自窦真，涉嫌的人口交易，一部分来自新娱的艺人，一部分应该就来自赵美英手里爱心机构的人。
至于吴冲卧底的newgo公司，他曾和她说老板李崇明年轻在港城发家才回南安，手段暴戾，手底下一帮要钱不要命的赌徒做肮脏事。
但真正的左右手只有那个对姐姐动手的老苗，据说老苗曾救过李崇明的命，因此他专门负责运输毒品。
那么她明白了。
周意漫不经心翻阅完机构资料，很快想清楚其中门道，对着大家说出她定下的结论。
“旗舰和新娱的毒品来自newgo，newgo负责杀人、买卖毒品，新娱寻找好看但缺钱的少男少女、并从爱心机构找小孩用提供性/交易的方法维持靠山人脉，所有的交易都会在地下二层进行，旗舰是大本营，新娱和newgo则是助手，他们之间相辅相成，互相提供服务。”
“李崇明、丁家兄弟、聂桂林、赵美英，这五个人是犯罪链核心人物。”
“不止，我怀疑赵美英的父亲前市长也有问题。”欧亚却忽然否决。
她沉吟良久，突然握住周意手。
“sera。”
温暖触感透过皮手套传到掌心，周意一怔，“怎么了？”
欧亚其实是不大高兴提起周意伤心事，但现在她不得不提起，她长长叹了口气。
“别忘了金元宝ktv最初的老板到现在没查到是谁，丁立也是未知，你父亲卧底失败，连你家也满门被灭，此后警方却声称你父母都是黑警，一环扣一环，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链，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这种事的。”
话落，整个房间寂静无声，god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小了些许。
他们五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悲惨的过去，沈宙被家暴抛弃，切西亚曾经被继母性/侵离家出走，god年少展露黑客天赋几度进出警局被家人抛弃，欧亚是孤儿还遭遇拐骗。
但无一例外他们生来注定可怜，平凡甚至穷苦的家庭，扭曲变态的生活早已将他们打磨得坚不可摧。
只有周意，她是从深爱她的父母用爱构建出的温室玻璃房里摔下来的。
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二十年前连着澳洲贫民窟里的萨里湾港口发生的事。
从低处坠落只能称为挣扎，从高处跌落才叫措手不及。
“…….”
是啊。
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那一环扣一环的事，没有滔天权势怎么可能完成。
周意闭上眼缓和情绪，隔断四人朝她看过来的担忧目光。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忘不了自己是禹城人，更忘不了她的爸爸叫盛穹致，她的妈妈叫苏情意。
盛家百年言情书网，在良好文学艺术氛围下成长的爸爸没有遂爷爷的心愿接手家业，尽管爷爷极力阻止，尽管要被赶出家门，他仍然义无反顾去警察大学读书。
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正义的警察。
妈妈曾和她说：“你爸爸当年意气风发，在学校里成绩和长相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所有女生都喜欢他，我就偏看不惯这种赫赫有名的小子，谁能想到一次抓小偷，叫他对我一见倾心，缠得我不行，只好跟他结婚。”
周意和姐姐出生后，父母给她们取名盛意和盛情，足以证明爸爸对妈妈的爱。
之后父母被调回禹城做刑警，她们姐妹被养在老爷子身边，老爷子嘴上说不喜欢她们，实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们在盛家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
那里有温柔漂亮会唱粤曲的姑姑，有老爷子养的聪明八哥，有老宅背后风景秀丽的山和水，有她爬过无数高高的树，还有阁楼传出姐姐动听的钢琴声。
后来爸爸突然要去南安，她和姐姐也一同过去，她不知道爸爸在做什么，只知道他不见了，小小的出租房里只有每天愁眉苦脸的妈妈，还有经常来探望她们的卞鸿宇。
卞鸿宇和她说她爸爸在做大英雄，他在做卧底，于是她整天跟在卞鸿宇身后要他教她刑侦技巧，她也想成为警察。
再后来，爸爸又突然回来，带着全家回禹城见爷爷，不知他和爷爷说了什么，周意只记得那个顽固的老头是哭着送他们上的船，和他苍老龙钟的背影。
最后，小船儿漂洋过海终于到了澳洲，父亲说要去找个朋友，然而纷杂枪声响起，妈妈仓皇将她和姐姐绑在渔网里丢入码头木板下，她说：“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出来。”
周意和姐姐泡在冰冷的水里，隔着木板那破了的小洞，她看到爸爸朝他们奔跑而来，一声枪响，高大身躯倒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鲜血在木板上疯狂蔓延。
她想叫，却被姐姐死死抱在怀里，她们躲在异国他乡的冰冷海水里，保护她们不淹死的渔网像是恶魔的爪牙紧紧勒住她的喉咙。
她眼睁睁看着手上有着蝎子纹身的人抓起妈妈的头发，将她摁在木板上逼问她们在哪，至死她都没叫一声。
滚烫的鲜血从小洞中滴落，落在被姐姐紧紧抱住的她的脸上，仿佛要烫烂她的心脏。
等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她父母被杀的那天，远在天边的禹城盛家，上到爷爷和姑姑下到家里养的那只八哥，全部葬身火海。
而在南安，盛穹致和苏情意这两个名字被打上人人厌弃的黑警标签，两人之死归结为黑警内斗。
时隔二十年，周意仍然记得清清楚楚那鲜血滚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像是死神擦肩而过的怜悯叹息，又像是恶鬼地狱里伸出来的干枯的手摸在脸上的可怕感觉。
周意年少时经常梦见这个画面，她不敢忘也不能忘。
她和朱嘉译何尝不是一样，被囚在噩梦中挣扎不得出，在没有推翻罪恶前，他们都是囚徒。
不知过去多久，她猛地睁开眼，拳头紧握，语气却很淡。
“你说的没错，没有庞大的权利和人脉，没人敢动盛家。”
盛家到底是老牌书香世家，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德高望重。
爷爷生前结交的好友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敢动，就代表幕后之人绝对不简单。
当年的市长赵惠新……也许就是幕后之人。
“那么事情全部串起来了。”沈宙静静看着周意。
欧亚见到他似乎想伸手摸摸她的肩膀安慰她，但始终没有动作，只听到他平静地说：“你姐姐的意外，牵扯出了不少事。”
周意也是这么认为，自从知道卞鸿宇为了父亲查二十年后，这件事就变质了。
不再仅仅关乎姐姐，而是被人刻意隐藏多年的秘密。
现在事情的确已经完全清楚。
96年成立的金元宝ktv老板身份未知，唯一确认在向纳北拿货涉嫌贩毒，在03年卞鸿宇因ktv服务员白梦瑶死亡，故将她爸爸调到ktv卧底，同年她爸爸身份暴露被杀，也是同天盛家遭遇灭门，盛家只剩下她和姐姐。
此后不知身份的丁立死亡，ktv转给丁家兄弟，在聂桂林的操作下改头换面成为旗舰，同年成立新娱传媒，04年newgo成立。
于是三方开始与96年成立的爱心团队一起合作，开始长达二十年贩毒、贩卖人口、贿赂高官….的犯罪之路。
在这期间，05年自杀的新娱女星舒荷、05年因查案被杀的卓奥，还有卧底被杀的方秀玉都是因为这条盘踞二十多年的罪恶链！
目前为止，难就难在证据。
周意紧绷背脊，看向正在和朱嘉译说话的蒋庆来，咬牙切齿表达自己的立场。
“我叫黄天成去查内部黑警了，到时候旗舰已经重建完成，等我一进组，就开始行动。”
“我要用我的办法把他们的罪恶公诸于众，要他们再也找不到借口逃脱！就算我会被通缉，也在所不惜。”
god就坐在周意身边，他敏锐察觉到身边流转的超低气压，于是笑起来缓和气氛。
“放心吧，一件事一件事来，我们会把他们都绳之以法，还你家人清白。”
“是啊，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在这漩涡中心，我们都是你的后盾。”切西亚说。
欧亚伸出到周意面前，展露笑颜：“就像你曾经帮我们教训伤害我们的人一样。”
她手伸出来，切西亚聪明地立即搭上来，god也欣慰一笑伸出手，最后是沈宙。
沈宙目光冷幽，语气坚定：“接下来就不是对付小杂碎了，真的要开始大动作，你可以吗？”
交叠的手就在周意面前，如巍峨的山，屹立不倒，如前面互相扶持成长的二十年，温暖又可靠。
他们是自己的家人，也是队友。
他们都是从凄惨过去里成长起来的人，是她队伍里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之后，才是他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周意心情舒畅些许，藏在面罩下的双眼终于湿润，用力摁在沈宙的手上面。
“当然可以！”
在她活下来的那天她就发过誓，一定会为父母报仇。
现在她可以做到，也一定会做到。
他们，嚣张得太久了！
她要亲手结束盘踞在南安的滔天罪恶！
*
周意想得没错，朱嘉译最终还是没有对蒋庆来动手。
他质问蒋庆来当年的事也许就是给自己一个安慰，意识到自己和变态不能相提并论时，他才明白用自己的命搭上去是真的愚蠢。
他从地下室出来，脸色仍然不是很好，但有了点精神。
“谢谢。”
他又一次道谢。
上次朱嘉译在警局来找她坦白，当晚他就打电话联系sera这个身份，告知她他想要找到证据扳倒新娱。
对于他的主动周意当然乐见其成，所以让god给他送去装备，只是到现在也不过几天，能拍到的太少。
周意无声叹气，淡声道：“你现在伤了脸他们应该不会再让你做什么，你拍的东西可能不够，我需要更多。”
“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继续去弄到你想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