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江妄不过是做戏罢了,男女之间相交接触,再到后来便是朝着成亲而去,有了这等缘由,按理说也更加符合他们预设的本子,她大可以以江妄牵扯在这些危险的事件中为由,从而与他逐渐断了来往,表示两人之间并不合适。
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并不能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缘由,无论是从做戏的角度,还是自己真实的角度。
*
入夜,晋越王府。
主屋中仍亮着明晃晃的烛灯,映照着窗户泛起温暖的柔光,显然屋中之人暂且还未有要熄灯歇下的打算。
云烈快步走入院中,难掩脸上紧张的神色,并非是在担心夜里打搅了主子,而是他手中那封本是毫无重量去叫他觉得分外沉重的信件。
得了江妄应允,云烈心情沉重地入了屋,努力掩去面上的不自然,垂头恭敬递出了信件:“王爷,宋府派人来给您送了份信件。”
江妄闻声挑眉抬了头:“什么时辰了?”
“快、快到子时了。”云烈直在心中擦冷汗,面上却是完全不显。
“方才送来的?”
“是、是啊。”
的确太晚了。
若非是什么急事,又怎会在这般夜深送信来,江妄带着这种心情还是放下了手中之事率先打开了信封。
王爷的信件下人本是不敢随意打开来看的,但云烈本就是参与在编造这封信之中,自是知晓信中内容,思及那些话语,他还是忍不住微抬了眼眸去打量江妄的神情。
见字如面,今日一别稍有仓促,听闻三日后明德坊将有射术比试,想要一睹你的英姿风采,不知可否一同前去,另外还有一些今日未能来得及与你诉说的心里话想要告知于你,若你得闲,我们三日后见。
信件内容虽是普通平常,但到底是他在太后那边根据今日所发生的不完整的片段所编造出来的,也不知那两人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最终闹得不欢而散了,云烈紧提着心弦,甚是担忧信中内容会露出马脚,叫向来敏锐的江妄察觉了出来。
事情若是败露,太后那头顶多遭江妄一丝怨气,可他就惨了,那些怨气自会连本带利地全数加之在他头上。
如此想着,云烈险些要绷不住自己紧张的神情,却在下一瞬,赫然瞧见江妄笼罩在烛灯下的俊容,逐渐攀上一丝僵硬且不自然的异色。
他瞳眸颤动,短短几句话却像是来回看了好几遍,面上的表情微动似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云烈瞧得清晰,当他瞥见一抹淡红蔓延在江妄的耳后,顿时叫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是信了?
这一声动静将江妄唤回了神,他眸光一沉,似是在为方才突然蹿入脑海中的不适宜的画面而恼怒,但更阴沉的怒火蔓上,薄唇微动,嗓音冰冷:“胆子不小,你这是想常留京都,常伴皇祖母左右了?”
云烈顿时寒毛竖立,双腿一软就跪下了身:“王爷恕罪!属下该死,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想要常留京都之意。”
江妄面无表情,抬手扬了扬信纸,一把朝他扔了去:“忠心耿耿还合着皇祖母来使这些小把戏?”
没什么重量的信纸自然砸不疼他,还带着墨香的信纸糊在脸上,云烈连忙一把拿了下来:“属下也是被逼无奈,太后娘娘有令,属下岂敢不从,属下这就将信扔了,王爷您就饶了我吧。”
果然是这副下场,云烈心底绝望,动作却不敢含糊,拿着信纸就想起身去销毁。
这招骗骗宋家那位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还行,骗江妄,这是早就能预料的结果。
只是云烈想不通,江妄既是这么快便察觉出信件并非出自宋知渺之手,那方才露出的短暂的诡异的神情,以及蔓上耳根的红热又是怎么回事。
刚一有动作,一道沉声又霎时喝住了他:“跪着。”
云烈有苦说不出,不敢再乱动弹,跪在江妄跟前一动不动。
“给她也送了信?”
“是、是的,王爷,太后娘娘见今日您与宋姑娘仍是不怎顺利,便出了这主意,傍晚时分已派人以王爷的名义往宋府送去了信件,想来,宋姑娘应是已经看过了。”
漫长的沉默令云烈后背冷汗直冒,饶是他跟在江妄身边多年,自认已是较为熟悉他的性情了,此时也全然猜不透他是喜是怒。
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云烈终是顶不住这股压力,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开口道:“王爷恕罪,属下知错了,属下明儿一早就前去宋府向宋姑娘道明实情,并向她赔礼道歉!”
说罢,云烈又惶恐地抬眸去看江妄,也不知自己这般说他是否满意。
可江妄神色淡冷,一副显然不满意的样子,叫他霎时心里一颤,忙又高声道:“不!属下这就去!这就去!绝不让宋姑娘误会王爷分毫!”
岂知,云烈刚一起身,江妄又是一声冷喝:“跪着。”
云烈崩溃至极,混沌的思绪中已再想不出别的挽救的办法了,却不想江妄终是大发慈悲有了命令:“把信留下,然后滚出去。”
云烈怔愣抬头,僵了一瞬才忙把手中的信放回了江妄桌上。
被要求滚出去,他自是不敢怠慢,巴不得立刻就能从此处消失。
可宋府那边,究竟还要不要去解释清楚呢?
云烈从地上爬起来,张了张嘴打算冒死一问,还未来得及开口,江妄一记冷光射来:“还不滚?”
得,他闭嘴。
下回这种事,能不能别让他参与了,一晚上就得死去活来好几次。
最后他还是不知到底要不要去宋府解释清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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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做戏罢了,谈何兴趣与否
云烈最终还是没有蠢到当真在深夜就直冲宋府前去做这么离谱之事, 但也已是打定主意,待到第二日一早便去向宋知渺说明真相。
岂知,第二日一早, 他还未来得及出发, 就突然被江妄唤去,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报名了吗?”
云烈一愣,不明所以:“报……什么名?”
“不是让我参加射术比试, 不报名怎么参加?”
云烈惊讶地瞪大了眼:“王爷, 您当真要参加?!”
意思是,他也没必要前去宋府硬着头皮解释此事了?
江妄淡淡扫来一记冷眼, 而后竟还破天荒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这叫云烈心中讶异更甚。
昨日他便在太后提及撮合两人下回相约前去明德坊将举办的射术比试时,觉得此事甚是不可行,不论江妄发现信件异样与否,单此事他也极大可能会拒绝宋知渺。
如今大齐人才匮乏,大多数人骑猎射术皆是弱项,所以先帝才在京中开设了明德坊,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鼓励这些文人雅士增进武技。
起先此举并未起太大的作用,众人不感兴趣, 更不会特意去做自己不擅长之事,直到如今新帝登基,皇上特在明德坊设下丰厚奖酬, 并且不时举行竞技比试,昭示奖赏和荣誉, 这才逐渐将此事开展了起来。
京中儿郎善文不善武, 但大家水平相差无几, 即使放到别处不算擅长, 但在京都也仍是可以争个一二的,并且获胜的荣誉也能极大激起男子的好胜心。
后来明德坊的各项比试便逐渐成了男子们彰显另一番能力的重要活动,京中的男子的武技相比往前也早已是提升了好大一截,也当真因为此举在近几年来生出好几位赫赫有名的年轻武将。
更甚有不少相交接触中的男女也会相伴前来参加活动,以在女子面前大显身手博取好感。
可太后仅是考虑到了这是男女间增进感情的好去处,却全然没有考虑到,对于文弱的京中儿郎来说,江妄若是参赛,就会俨然成为大肆虐杀小鸡一般的无耻行为。
这些年江妄从未去明德坊凑过热闹,自也不屑去那般连入军门槛都过不了的公子哥聚集地,可这回怎么还当真应下了。
云烈不知江妄心中如何作想,但江妄既是决定参加了,他作为下属也自当绝对支持,他躬身作揖提前恭贺道:“预祝王爷拔得头筹,百发百中。”
江妄挑眉:“用得着你祝贺?”
云烈一噎,闷得不行,也知自己这话甚是多余,便也想到了江妄参赛之后的人言议论:“王爷,您此番参赛,只怕会引起旁人非议,属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王爷,若是参赛,做做样子便好,犯不着费太大心思的。”
只要别叫旁人输得太难看就好。
江妄冷哼一声,这点事情他怎会想不透:“皇祖母既是有此意,我便不好拂了她的意愿,我自有思量,去报名吧。”
“是,王爷。”
太后不过是见他好似与宋知渺进展缓慢,想着借由他擅长的事,以增进二人进度罢了。
信上明晃晃地写着,想要一睹他的英姿风采,却并非是出自她手。
她会对此有兴趣吗?
良久,屋中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带着些许无奈和苦涩。
做戏罢了,谈何兴趣与否。
*
三日后。
宋知渺不疑有他,一直以为当真是江妄派人送来的信件,邀约她前去明德坊观看比试,心里还时不时揣摩着,以江妄那般的性子,是会要如何像她致歉。
不过思来想去,宋知渺对此又不报什么希望了,总觉就算是再诚恳歉意的话语,从江妄那张冷硬的嘴里说出来,定就变了个味。
但对于江妄邀约她前去明德坊这一事,宋知渺才后知后觉是否有些太张扬了。
江妄何许人也,前去明德坊与京中的贵族公子哥们比试,可是会有些太欺负人了。
而后这个念头又没心没肺地被她打消了去,技不如人,怎可怪得旁人厉害,江妄的能力也是他自小到大摸爬滚打苦练而来,赢也是光彩万分的。
并且宋知渺前段时间也同宁千暮一起去瞧过明德坊的比试,如今的京中公子哥倒也并非是花拳绣腿,说不定会是场精彩的比试。
那日令人羞于直面之事在几日时间的消散中逐渐淡了去,再见江妄时,宋知渺倒是自在了不少,带着笑便迎了上去。
“走吧,都准备妥当了。”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令江妄忍不住不由问道:“你对射箭也感兴趣?”
可以瞧得出骑马她当是一窍不通的,虽是起了兴致学,只怕因着上次那遭再不会想上马背了,而射箭对于女子而言似是就更为生涩了,拉弓需要的臂力,只怕她那软嫩的细胳膊压根使不出来。
宋知渺连连摇头,她对射箭才不感兴趣呢,打打杀杀的,说不定还会弄脏她的小裙子:“想着今日要同你去明德坊,我特意派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此次比试的奖赏,竟有外域进购的名品珠宝,皇上可真懂女儿家的心思,我惦记那东西很久了。”
若说最初是以男子间的胜负欲来激励京都儿郎,如今就越发朝着男子为讨女子欢心而改变了,女儿家想要之物,若是能得男子通过比试,在众人的艳羡之下被赠予,那自是能大大满足心中的那点虚荣心和满足感。
此次比试竟如此大手笔设下外域名品珠宝作为奖赏,这叫宋知渺怎能不兴奋。
想来大抵是太后在背后操作了一番,江妄挑眉:“你就对我如此有信心?”
若是如此丰厚的奖赏,应当是要拔得头筹才能拿下的,可江妄本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当然了!”宋知渺毫不犹豫地,抬头迎上江妄意味不明的目光,她眼中盈光点点,带着欣喜与期待,“你那么厉害,怎会赢不了那些贵族公子哥,定是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比试罢了,又非征战。”宋知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叫江妄觉得好笑,但脸上却仍是神色淡然,“我常年在外,自是时常操练着这些技艺,但京中儿郎擅读书,用自己所长胜旁人不擅,你难得不会觉得胜之不武吗?”
“并非使诈,并非投机取巧,凭的便是真才实能,怎会是胜之不武!”宋知渺瞪了大眼,突然觉得江妄今日话有些多,而后又狐疑地看着他,“江妄,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厉害是吗,或许现在京中儿郎的确大有长进,你若是未能战胜也无妨,我并不是非要那个珠宝的。”
宋知渺说到后面越发小心翼翼,努力斟酌着用词,担心自己戳伤了男儿的自尊心。
若是江妄有把握之事,他定是该当仁不让的,有所顾忌只怕是心有担忧。
话音落下,却见江妄脸色一沉,像是被激得气急了,又像是无奈到不知说什么好,看得宋知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半晌,江妄像是都快要被气笑了一般,呼出一口浊气,意味不明道:“那我尽量。”
宋知渺连连点头,像是生怕叫他伤了自尊一般:“嗯,尽力就好!若是没能胜出也无妨,若是当真拔得头筹那是最好了,你放心,我会付你银子的。”
两人仅是做戏,又并非是当真相交接触的男女,宋知渺自是没理由白拿江妄赢得的奖赏的,给银子再合适不过了。
江妄默然,对此并未再有过多的答复,只是要如何低调地赢下比试,成了他一路上思索的问题。
抵达明德坊时,里头已是人满为患,富贵公子和娇柔千金相伴而行,也有不少未参赛的青年才俊前来观战,兴许是因着此番放出的丰厚奖赏,此次的比试报名人数尤为多。
不过江妄作为参赛之人,自然可带人前往比试同道先行进入内场。
宋知渺正准备跟着过去,突然听见不远处几道拔高了声音尤为明显的议论声。
“晋、晋越王!我是看错了吗,晋越王也要参加今日的比试吗?!”
“什么,这不可能吧,前几日我还特意查看了报名名单,晋越王并未在名单内啊。”
“你瞧这告示上明晃晃写着呢!”
“这……他如此厉害,来参加此次比试我们岂不是毫无胜算了。”
“有些过分了吧,这不明摆着大家都给他当陪客吗,难不成他是专程为了炫技而来?”
“瞎说什么呢,晋越王何许人物,犯得着在你们面前炫耀什么吗,他本就光芒万丈了。”
“应当是为了宋家那位千金吧,此前皇宫宫宴上那事都有听说吧,听闻两人现在当真在接触,时不时便会相约出行。”
“想不到晋越王竟会如此俗气,为博佳人一笑,还参与到咱们京都的比试中来了。”
随着议论声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听见,参与到议论中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一时间众人各持己见,对于江妄参加今日比试一事颇有说辞。
宋知渺惊愣地张了张嘴,或好或坏的言论不断蹿入耳中,她好半晌才逐渐反应过来,原来江妄顾忌之事是这个。
江妄走远几步察觉宋知渺未跟上,回头看呆站在原地的小姑娘眸光一沉,又折返了回来:“别跟丢了,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