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就坐在宋知渺的床榻旁, 身上披着一件未完全系好腰带的外衣, 松垮的领口露出内里一大片白色交领衫,但却并不显轻浮,反倒给他冷硬的气质增添了一丝慵懒, 像是温和的男子正哄睡闹腾的小姑娘。
宋知渺双眼红得像小兔子似的, 拉起被褥遮挡住一小部分脸,露出小巧的鼻梁和眉眼, 也不难看出她的不安。
明眸紧闭片刻,她又忽的睁开了眼,眼底红丝褪去些许,眼睫也已不再湿润,被褥下的嫣唇一张一合,发出闷闷的低声:“江妄,光太亮了,我睡不着。”
江妄侧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烛灯,抿着唇欲要起身去熄灯。
刚支起身子还未站直, 又霎时被宋知渺扯住了衣角:“完全熄灭了我害怕。”
江妄身形一僵,只觉眉心突突直跳。
床榻上的小姑娘大半夜一声惊叫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惊慌令他慌乱冲到门前。
房门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甚是可怜, 抽抽搭搭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他问了半晌也未能问出究竟是何事叫她如此害怕。
最终宋知渺以一句含糊不清的做了噩梦将此事给搪塞了过去, 却又委屈巴巴地瞥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直盯着他看, 叫他别无它法, 如此不合规矩地此时留在了她的屋中, 坐在她的床榻边。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江妄又无奈地坐了回来,相较方才的距离又往床榻里坐了半截,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宋知渺眼前的光亮,令她周围笼罩进了一片昏暗的阴影中。
“睡。”
听得出江妄语气中的不耐烦,宋知渺委屈地抿了抿嘴,那句“还是有些亮”的话没敢再说出来,乖乖地闭上了眼。
紧闭着双眸瞧不见眼前的情况,耳边却传来一阵OO@@的细想,江妄似乎又挪动了一下身形。
靠她更近了,她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和沉木气息了,光线似乎更暗了,不知他是如何挡住了她眼前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面容也完全松缓了下来,宋知渺再次入了睡,一脸安然恬静。
背后的烛光完全落在了江妄的背脊上,被他遮挡得严实,令他独占了连光也偏爱的娇美面容。
很近。
就在他眼前,垂眸便可窥见她的娇容。
修长的指尖像是遭到了什么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拉动了她蒙得严实的被褥,露出她嫣红的唇。
他尝过那甜美的味道,柔软,湿润,探寻过里面的美妙,缠绵,温热。
还有更多的,一直被他死死压抑在心底的躁动,在这一刻,在这静谧的时刻,在这无人窥见的时刻,又冒出了罪恶的苗头,开始肆意张扬地蔓延开来。
像是致命的毒药,令他每每想起,都难以自拔。
勾魂夺魄,引人痴狂。
他的自制力会在顷刻间崩塌。
此时她就安静地睡在他身边,他为她遮挡光线而往床榻里伸去支撑的手臂,俨然像是将她揽入怀中的模样。
拥她入睡会是怎样的感觉,清晨她的面容同阳光一起映入他眼中会是怎样的美好。
熟睡之后的宋知渺变得放松又懒软,身子不再紧绷,微动了头颅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柔嫩的脸颊便靠近了他虚落在枕边的指腹。
再往前,便能触及她,描绘她的眉眼,落在她的鼻尖,碾磨她的软唇。
如此想着,他的手指便当真有了心中所想的动作,可仅是隔着虚无的距离,悬落在空中,隔着夜色,也隔着那道跨不过的沟渠,在她面上游离。
而后向下,是她纤细修长的脖颈,大片白皙的肌肤遮挡在被褥之下,他亲吻过那双凹陷极美的锁骨,知晓它优美的弧度。
肩颈之下还有柳腰纤瘦蜿蜒,柔软得像是稍有用力便会折断了她。
以往江妄从不觉自己是重.欲之人,更甚他清心寡欲到令军营的中的兄弟都大为不解,但江妄知晓,那仅是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控制着人的本能罢了。
可,当这股自制力开始逐渐失控之时,似乎就意味着他曾经所有的压抑都会在某个临界点崩然倒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一次被她娇小的身躯撞入怀中时,第一次勾住她纤柔的指尖时,第一次从后面抱住她,第一次吻她,第一次听她在耳边娇柔地唤他的名字。
他们好似很近,却又很远。
江妄过近的鼻息扑洒在少女的睡容上,她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睫,身子一动,翻动着像是只小奶猫一般,朝着带来热源的方向蹭了去。
虚虚入怀,毫不设防。
只要低头,他便能吻住那微张着的嫣唇。
俯身而下,她的馨香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扰乱着他的心弦,破坏了他的防御。
直到那双唇已近在咫尺时,宋知渺忽的无意识动了动唇,极近的距离,令江妄无比清晰听见了她低喃的梦呓。
“我没有喜欢江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微弱的嗓音听不出话语中的情绪起伏,像是冷然澄清误会的话语,却又一遍遍重复着,像是无助的求饶。
江妄身子一僵,眸间像是被刺痛一般闪烁了眸光。
赫然直立起身来,面上似是还带着她扑洒来的温热气息,带着她的香气,随着周围的气息流动,逐渐完全消散了开来。
“真的……不喜欢的……”
*
第二日宋知渺起了个大早,像是睡得极好,却是被若有似无的梦境牵扰了一晚。
但这与她而言已是好觉了,后半夜的梦境就仅像是普通梦境一般,虚无缥缈,转瞬即逝。
待到醒来后,她仅记得一些模糊的剪影,好似是因着前半夜那个清晰的可怕噩梦而生出的一些画面,她不断在梦中向陈堰解释着自己与江妄的清白。
说着她不喜欢他,她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宋知渺呆坐在床榻上怔愣了半晌,直到实在回忆不清最后的画面了,忽的又扬起眉头哼了一声:“谁说什么都没有的,我和他可是快成亲了,这可不是做梦,才不会怕你了。”
低低的呢喃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但心底那股越发滋生的安全感却是来源于昨夜伴她入眠时江妄就在身旁的感觉。
她昨日的确是吓坏了,但此时想来,自己的举动甚是奇怪,江妄却是未曾多问什么,竟也由着她胡闹的性子,还哄小孩般直到她睡了才离去。
宋知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会便有些后悔没带着花凝一道了,晨间连个伺候她梳洗的人也没有。
宋知渺随意给自己绑上了小辫子,虽是不如平日丫鬟给她打扮的精致,但也仍旧娇俏可人。
收拾妥当出了房间,便见江妄已是在楼下的大厅中坐着了。
瞧见他桌前摆的一些吃食,宋知渺眉头一皱,连忙跑下楼就抱怨道:“你怎一个人用了早膳,也不等我一起!”
莫不是要叫她饿肚子!
江妄一愣,一抬眼便瞧见了宋知渺今日不同于平时的装扮,显然像是手上不怎熟练扎出的小辫子,连个发髻也没有。
被江妄这般盯着看了一瞬,宋知渺顿时有些不自在了,大抵是猜到他在看什么,有些别扭地低声解释道:“平时都是花凝帮我梳发髻的,不是每个姑娘家都会自己梳的。”
姑娘家的确大多都会梳发髻,但宋知渺却并非普通人家的姑娘,何曾有听过京中贵女还需得自己梳头的,甚至连穿衣洗漱平日里也都大多好几人伺候着。
江妄神色一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收回视线看了眼桌前仅供一人吃的早点,沉声道:“我以为你还会多睡一会,既是醒了,我便让人把吃食送上来。”
宋知渺眨了眨眼,原来江妄不是想一人吃独食啊。
只是宋知渺瞧了眼江妄跟前普通的小白粥,抿了抿嘴,似是没多大兴趣。
正欲坐下同江妄一起,江妄却忽的起了身,高出她身形一大截:“先上楼来。”
“啊?干什么去啊?”
宋知渺提着裙摆不解地跟着江妄又踏上了楼梯,直到到了她的房间中,江妄才停了步子指了指屋中的铜镜:“不若先瞧瞧你自个儿梳这头发,只怕是待会到了路上,没几步就得披头散发,糊我一脸。”
宋知渺三两步走到铜镜前,只见自己方才胡乱绑好的小辫子不知何时松散了开来,周围散开许多小杂毛,俨然像是一幅压根就没梳整好,就随意出去见了人的邋遢模样。
她可从未这般不整过:“怎会突然散开了,我方才分明固定好了的呀!”
宋知渺是将一头乌黑的长发合股编在了而后,一路下来编成麻花辫,最后用自己喜欢的红绳系好了发梢。
这个发型曾经花凝给她梳过一次,非常简单也挺好看的,她只是不太会编头顶发根的样式,下头的做法几乎是和花凝编的一模一样的。
此时发梢的红绳仍旧牢牢系成结,可耳后的部分却冒出了许多碎发,已是快要兜不住她浓密的黑发,好似再多颠几下就会直接散开。
宋知渺撑着身子在铜镜前左看右看,怎么都没看出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和花凝做得不一样。
看了一会索性又将红绳取掉,都乱成这样了,便也只有重新梳发。
到底是未曾怎么自己动过手的千金小姐,再来一次情况也并未比此前好上多少,甚至因着屋中还有一人等着,宋知渺手上更慌乱了一些,有几缕头发怎么也弄不平整。
突然,宋知渺一个拉扯叫腕上的手镯挂住了一缕发丝,拉扯间扯动了头皮,疼得她顿时龇牙咧嘴痛呼出声。
手上下意识一松,原本已梳出大致雏形的头发一瞬间便散了形。
宋知渺手忙脚乱想要去抓住,手上一动,却忽的碰到了一个热烫的手背,而后整个柔嫩的小手便被一只宽厚的大掌连带着下面的头发一并完全包裹住了。
“松手,我帮你梳。”江妄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宋知渺一愣,手被完全包裹住的热烫的触感令她有些怔然,而后才惊讶地松了手,一脸不敢置信道:“你?你别瞎弄,我自己梳便好。”
哪有男子会梳女儿家的发髻的,宋知渺压根就不信他,虽是松了手,也没想把自己的头发交给江妄,动了动身子,还来不及抗拒,就被江妄一把按住了肩头。
“坐好,别乱动。”
江妄不容置否的力道在他拉紧宋知渺的一把柔顺长发后,叫宋知渺也无法再挣脱出来,虽是坐定了身子,但嘴上仍是质疑道:“你还会梳发髻吗?”
舞刀弄枪的战场将领,你说他会斩将杀敌宋知渺是没有半点异议的,可摆弄女儿家的头发,宋知渺甚是害怕被江妄一把将头皮都给扯下来了。
江妄抿着唇并未再答话,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如宋知渺所以为的那般粗鲁,反倒轻柔得像是和他整个的人气质割裂开来了一般。
直到江妄拿起梳子梳顺了她头顶贴着头皮的头发,宋知渺这才逐渐惊愣地瞪大了眼,感觉到他好似当真是会梳头发的样子。
江妄身形高大,站在宋知渺身后有些微微俯身,但从面前的铜镜中仍是看不见他的面容,不知他此时是怎样的一副神色在为她梳头。
但仅是铜镜中能瞧见的她身后的一道不属于婢女丫鬟的男人身形,便叫人没由来觉得脸上有些发热。
这样的模样,好似有些太过亲近了,亲近得本不该是他们这样的关系会有的接触。
这就好像是……好像是相处融洽和睦的夫妻,疼爱妻子的丈夫正温和地为妻子梳理着长发,宋知渺曾也见过父亲这样为母亲梳发。
思及此,脸上的热烫一时间更为浓烈了,好似就要烧红了脸,可她也觉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她和江妄本就要成亲了不是吗。
正想着,江妄不知是否有瞧见她的异样,低声道:“你们京都女儿家的发髻我是不会,仅会简单的束发,你今日便将就一下吧。”
宋知渺闻声眨了眨眼,只见江妄一下拔高了她的发,露出颈间一片修长的白皙肌肤,纤细柔美,将平日里被披散在两侧的发丝遮挡住的光景完全露了出来。
她不怎锋利的下颌角连带着圆润的下巴没了旁的修饰,显露出了原本的弧度,太阳穴两侧因发髻的拉升,而微微上扬了眉眼,将她原本妩媚娇柔的面容添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英气和利落。
宋知渺看得有些惊愣。
京都从来不会有女子梳这样的发髻的,她自是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打扮。
直到江妄伸手拿过桌上散落着的红绳,缠绕黑发,收紧发根,那一抹亮眼的红在乌黑的发色衬托下,竟又中和了那份凌厉的英气,显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人。
江妄手上动作一顿,指尖下已是系好了一个算不得精致的蝴蝶结,但视线中少女的面容却是叫他有些不舍移开眼来。
她并不知他在看她,他便得以有了理由能够几近贪婪地肆意凝视。
宋知渺倒也极为喜欢自己这副装扮,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束发会叫她有这样的气质变化,如此形象,显然就与平日里京都贵圈中那些人议论她的不正经的模样毫不相干了。
像个意气风发的女侠,若是她个子像宁千暮那般高挑些,说不定还能是威武的女将军。
可她面相圆润,虽是添了些英气,但飘动在脑后的俏艳红绳又令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
但她好似本该也是这样的模样,仅是平日里遵着京都贵圈女子的那般装扮,令她就着她浓艳的五官和发育良好的身形显得太过妩媚妖娆了。
这样才对嘛,她当真是喜欢极了。
多看了几眼,宋知渺意识到江妄停顿在这个动作似乎许久了,忍不住出声道:“还没好吗?”
江妄霎时回过神来,生涩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从而收回手退后了半步:“好了,就凑合这样吧。”
宋知渺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反倒笑弯了眉眼,没了后脑勺的束缚,更左右转着脖子看自己的新造型。
“怎是凑合,你梳得可真好,一点也不比花凝逊色呢。”
拿堂堂晋越王和一个小丫鬟做比较,江妄眸底泛起一抹笑意来,倒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视线移到桌上还摆放着的药膏,这才动了动唇,又问:“腿上伤势如何了?”
宋知渺动作一顿,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小猫一般,霎时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我、我没说是腿上的伤啊!你、你你你,你昨日莫不是瞧见了!”
江妄淡然瞥了她一眼,瞧见小姑娘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耳根,又缓缓别过头去:“骑马磨伤,不是腿能是何处,我没瞧见。”
瞧见了又能如何,又非是没见过。
但不能多想,若是任由这股思绪蔓上,便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江妄敛目转身前去拿上药膏,又折返回来递给了宋知渺:“自己上药,我去寻一辆马车。”
宋知渺一听,忙又拉住了江妄:“用不着马车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昨日上过药就已经好很多了,坐马车岂不是又要奔波好些日子了,若叫宋今晏在后头跟了上来,他瞧见我坐马车,肯定会笑话我不会骑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