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与夜里的风声在四周呼啸,宋楚灵将脸微微朝后侧去,才能让声音不被遮住,“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趴墙根非君子所为么?”
月色下她涂过口脂的唇畔,透着诱人的光泽,回想起三日前那股淡淡的清甜,李砚喉结下意识向下抽动,“难道你还未曾发现,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么?”
此刻宋楚灵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要见那老嬷嬷的事,懒得再去理会他。
行宫所处的这片山路,皆有重兵把守,李砚只能寻各处险路绕开,所以他们这一路上各种颠簸,好在李砚骑术精湛,身下的马儿也是良驹,驮着两人依旧矫健如飞。
也不知过去多久,宋楚灵实在忍受不住,她再次偏头过来对李砚道:“将你鞶革上的东西朝一旁挪挪。”
他平日里鞶革上就会系不少东西,也不知今日是戴了什么,感觉似是匕首之类的物件,硌得她身后愈发难受。
李砚这一路上嘴就没停,这会儿却异常沉默,且还没有要将东西挪开的意思。
宋楚灵在他怀中扭动了两下,蹙眉不悦道:“你挪还是不挪?”
李砚明显呼吸快了几拍,声音沉哑地低斥,“宋楚灵你老实些!”
宋楚灵彻底对他无语,没好气地直接将手伸去腰后。
“宋楚灵你……”
“我都说了,这东西硌得我难受!”
“嘶……”
李砚呼吸猛然一滞,宋楚灵也陡然愣住。
直至那所谓的匕首在她掌中轻轻跳动了一下,宋楚灵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松开。
第六十三章
两人这一路上都未再开口, 待他们快马赶至城外时,寅时已过,这个时辰, 向来都是一日当中最疲乏的时候, 也是夜里睡得最昏沉时。
城内有两个黑衣人接应,他们很快便来到了武安侯府外, 翻过眼前高墙,便是那老嬷嬷住的院子。
一个黑衣人蹲跪在地上,将两手交叠, 稳稳举在身前, 李砚一脚蹬在他掌中, 随着他闷声发力向上一举, 李砚整个身影倏地一下便跃上墙头。
待他坐稳,回过头来准备去帮宋楚灵,却没想到宋楚灵已经紧随其后, 不声不响也翻坐在了墙头上。
李砚知她有身手, 却没想到可以这样好, 再看她时,那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惊喜。
院中还有一黑衣人一直在等候他们, 听到墙边传来动静,就立即迎上前来, 从这些黑衣人的动作便可得知, 都是些一等一的高手。
李砚与那黑衣人低语几句后, 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一进门便能闻见一股熏香的味道, 有些许刺鼻。
在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方桌, 桌上是一盏昏暗的烛灯,一位年已半百的妇人,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椅子上。
她嘴里被塞着东西,眼睛也蒙着黑步,走近可以看出,她一直在抖个不停,脸上也满是泪痕。
因身旁香炉中下了药的缘故,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在不住地发抖落泪。
方才宋楚灵在进屋前,李砚给了她一粒药片,叫她含在口中,有了这药,便不必忧心香炉。
宋楚灵从桌旁拉出一把椅子,放在老嬷嬷面前,在她坐下时,那嬷嬷浑身明显的颤了一下。
李砚也来到两人身侧,他朝那黑衣人递了个眼神,几乎是眨眼间,那黑衣人便没了影踪。
昏暗的烛火下,宋楚灵指了指老嬷嬷嘴里堵着的布条,李砚朝她点了点头。
宋楚灵这才伸手将东西取下。
当口中之物不见,老嬷嬷铆足全力大声呼救,可她因为中药的缘故,她不管多大声嘶喊,那声音都极为虚弱,便是站在门外,都听不真切。
宋楚灵没有吭声,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待她彻底放弃,不在张着嘴企图大喊大叫,她才缓缓出声,“李嬷嬷,我今日是来寻你问话的。”
李嬷嬷没有想到,深夜将她从床榻拉起,捆在椅子上的恶人,竟是位听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子。
她愣了一瞬,忙哑声求饶,“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姑娘啊……你是不是寻错人了?”
宋楚灵不愿浪费时间,她将桌上烛灯拿到两人面前,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是要问你八年前,在宫中当值之事。”
烛火下,李嬷嬷张了张口,明显呼吸顿了几拍,过了片刻,才故作镇定地开口道:“老、老奴在宫里时一直安分守己,谨记宫规宫令,皇后娘娘的事,从不敢多问多听……”
“所以,你知道我想问有关皇后的事。”宋楚灵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到就好似在与人闲话家常。
可对于李嬷嬷而言,在这般骇人的情况下,平静到极致的语气,反而会令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森冷寒意。
李嬷嬷忍不住又是一个激灵,“不不不,姑娘,你听说,我只是院内伺候的嬷嬷,平日里很少进主殿伺候,皇后娘娘若当真要说什么私密之事,她定是不会留我在身旁,你、你不如去寻那赵嬷嬷,她肯定什么都知道。”
宋楚灵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笑了一声。
明明听声线是个不大的姑娘,可也不知为何,她的冷静落入李嬷嬷耳中,让她身上的汗毛都禁不住竖了起来,她咽了口唾沫,又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道:“再说,我若当真知道那些内情,我又怎能活着出宫呢,是不是啊?”
宋楚灵“哦”了一声,慢慢道:“看来你是知道,八年前那些事是有内情的。”
李嬷嬷瞬时一愣,再开口时,明显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我不知道……”
宋楚灵将手放在桌子上,用指节一下又一下,缓缓在桌上敲着。
这最平常不过的声响,如今落在李嬷嬷耳中,犹如那催命的钟,让她心跳也随着这响动声,不住地加快……
“到底在宫中待了这般久,想来嬷嬷是个聪慧又明事理之人,那我便直说了,今夜不管你说与不说,但凡我放一丝消息出去,自会有人来取你性命。”宋楚灵淡道。
李嬷嬷果然不再出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眼前一片漆黑,耳旁忽然间便只剩下那轻叩桌面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沉重,就好似敲在她的心口处,一时间空气的莫名变得稀薄起来。
李嬷嬷终于熬不住,她试探地出声问道:“那、那我便是说了,不也还是一死,难道姑娘还能将我放了不成?”
叩桌的声音戛然而止,宋楚灵平静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和缓,“我向来守信,你若句句属实,我可差人将你送离上京,给你足够的盘缠,便是那西域,也可。”
她说完,朝一旁的李砚看去,李砚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然他的目光,从宋楚灵对李嬷嬷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就未曾从她脸上移开过。
见李砚没有反对的意思,宋楚灵微微松了口气。
李嬷嬷听闻,壮着胆子反问道:“那你若是诓骗我呢,将我拉到那深山老林中杀了,我该如何?”
“你有的选么?”宋楚灵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弧度,见李嬷嬷抿唇不再说话,宋楚灵忽地轻笑一声,气定神闲道,“你最好不要说谎,或者拖延时间,我这个人,有的是耐心。”
然她说完后,话锋忽又一转,“只是不知,你等不等得到天亮。”
李嬷嬷脸上神情明显不安起来,“什、什么意思?”
宋楚灵缓缓道:“想必你也能闻出,这屋里点着香,这香若是在一个时辰内没有服用解药,便会令人丧失神志,五脏剧痛,最终暴毙而亡。”
她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真实,根本让人听不出是她随口胡诌而出的。
这香炉中是一种可以抑制肌肉力量的麻药,闻多了会浑身无力,连口齿力道都会减弱,并没有什么致命之毒。
若不是顾忌一旁的李嬷嬷,已经弯唇的李砚怕是会笑出声来。
但显然,这招用来恐吓李嬷嬷,是十分管用的,她吓得脸色瞬间惨白,舌头也开始打结,“我我我,我都说,你、你尽管问便是,但凡我知道的,绝、绝不隐瞒……”
终于来到正题,宋楚灵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随后冷静开口:“我要你事无巨细的告诉我,大魏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坤宁宫内出了何事?”
李嬷嬷眉心蹙起,似在努力回忆过往,在她意识到询问之人所说的日子是哪一天时,她呼吸明显快了几拍,“按照祖例,十五应是陛下去坤宁宫的日子,我虽为皇后身前的嬷嬷,却不得皇后信任,向来在这样的场合,我是进不去殿内伺候的,只能在院里候着,不信你大可去查。”
李嬷嬷这段话所说非虚,哪怕是处于不安中,她依旧能说得理直气壮。
然宋楚灵却不管是真是假,直接问道:“帝后为何争吵?”
李嬷嬷道:“我人在屋外,根本不知道缘由啊……”
“不知道么?”宋楚灵神情冷绝,语气也愈发幽冷。
李嬷嬷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我来帮嬷嬷回忆一下。”
宋楚灵话音一落,便从袖中倏然抖出一根锋利无比的发簪,而后只是眨眼的瞬间,李嬷嬷手腕上赫然出现了一道醒目的红痕,正在朝外面慢慢渗着一颗一颗极为细小的血珠。
李嬷嬷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忽觉一阵风从面前闪过,随后手腕上传来一丝凉意,空气中似乎隐隐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啊——”
李嬷嬷很快便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她面容上布满惊惧,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痛哭着向面前女子求饶,然而她的求饶在这女子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宋楚灵依旧平静。
李嬷嬷强稳住呼吸,用那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道:“那日晚上……”
宋楚灵出声将她打断,“从你白日上值时说起,记住,要事无巨细。”
李嬷嬷忙不迭应声道:“好好好,我说,我全部都说……”
大魏二十年,十一月十五日。
那日晨起时日头极好,风却异常大,吹得人脸上生疼,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她按照往常那样,摸着黑便去膳房取来众妃嫔请安时要用的茶点。
她与两个宫女将东西在主殿,按照妃嫔入座的位份将东西摆放整齐后,便与门外的宫人交代了一声,又去旁边的小间里一面温茶,一面等妃嫔入内。
卯时未到,第一个进殿的是齐嫔。
不用她刻意去记,因为不论是刮风下雨,酷暑严寒,后宫妃嫔中,头一个来请安的永远都是齐嫔娘娘。
齐嫔性子冷傲,不喜与人说话,却也从不苛责下人,她带着身侧婢女,坐在椅子上静静候着。
李嬷嬷进去奉茶时,她只是朝她微微颔首,随后便端着手炉,合眼靠在椅上养神。
随后进来的顺序她就记不住了,可有一件事,她记得十分清楚。
这段日子请早时天又黑又冷,皇后娘娘体恤大家,请安时只是走个过场,等妃嫔都到齐之后,叮嘱几句就会将人挥退,可那日玉嫔忽然发起了牢骚。
“臣妾出月子时正值腊月,天上下着大雪,那府邸还未生地龙,不照样摸黑去给姐姐请安,这宸妃的谱可摆得真够大,生完孩子将近半年,连这坤宁宫的门槛都未曾踏入过。”
“宸妃因产子时动了元气,是皇上应允可以不必来请安的,待她身子好些了再说吧。”皇后并未因此不悦,反而还未宸妃说话。
玉嫔向来心直口快,她并未作罢,冷哼一声又道:“哪个妇人生子不动元气,怎就她这般娇贵,不是恃宠而骄又是什么?”
“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人身子好,养得就快,又得人底子单薄些,便需要静养许久,才宜出门。”皇后说完,抬眼看向她,“玉嫔,要记得慎言。”
玉嫔起身朝上首福了福身,可等她坐下后,竟又忍不住嘟囔起来,“这还哪里是后宫,分明是尼姑庵还差不多。”
玉嫔之所以心有埋怨,是因为自打宸妃得宠后,皇上几乎再也未曾宠幸过其他妃嫔,有些妃嫔甚至已有一年多未见过皇上的面,只在一些宫宴上,远远看去一眼。
皆是后宫的女子,谁能心中不埋怨,只是都不敢开口罢了。
玉嫔见皇后这次没有出声,便壮着胆子又道:“姐姐是不着急,到底初一十五也能见到圣上一面,可妹妹们呢?”
玉嫔扫了眼殿中众妃嫔,一时没忍住又念叨起来,“一年少说三百多日,好歹能让姐妹们都见上一次,我今日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去做这个招人厌烦的出头鸟。”
皇后手中转动的佛珠慢慢停下,蹙眉思索。
平日里玉嫔的话就多,那日倒也没说旁的,绕来绕去说得都是关于皇上独宠宸妃之事,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没过多久,那十多岁的静和公主,忽然来了殿里。
静和公主是皇上的头一个女儿,也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后娘娘对她极为喜爱,见她哭着走进殿内,便连忙将她叫到身侧,心疼得拉着她的手询问缘由。
“我想爹爹了,我好久都没见过爹爹了……”静和当时是这样说的。
玉嫔见女儿哭,便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好些个妃嫔都开始垂眸抹泪。
皇后没有说话,只是将静和揽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最后,是娴贵妃出声打得圆场。
说到娴贵妃,李嬷嬷轻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她不经意间的反应,没有逃过宋楚灵的眼睛,她将烛灯拿得更近,若是李嬷嬷再向前半分,那火光便会将她面容烧伤。
到底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嬷嬷,她瞬间就意识到方才那丝异样被觉察了,她也不等宋楚灵开口,便继续老实交待。
娴贵妃娘娘性子宽厚又开朗,便是皇上不去她的钟粹宫,也从未有半句怨言,她笑呵呵与众人道,“忙有忙的累,闲也有闲的松快,我这一闲下来,便做了好些女红,过两日要是哪个妹妹感兴趣,就来钟粹宫挑几样带走。”
娴贵妃向来喜欢做女红,她的手艺也的确极好,许多时候甚至连染料的活都在自己宫中做了。
说着,她又笑着对皇后道:“妹妹还做了几样小衣给五皇子,用的都是今年锦州新到的料子,特别舒服,就是不知何时才能有机会能见到宸妃。”
自打宸妃有孕以来,皇上将她护的严严实实,许久都未曾在众人面前露过面了。
娴贵妃说完,就让身旁嬷嬷将那些小衣裳呈到皇后面前,皇后伸手摸了摸衣料,见的确极好,就让赵嬷嬷先收了,说等日后寻了时间,差人送去永寿宫。
宋楚灵听至此,蹙眉道:“她可还说旁的了?”
李嬷嬷蹙眉想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有再说什么,说来说去不是女红的事,就是小皇子的事……”
“哦对,”李嬷嬷忽然想起来了,“那日娴贵妃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她临走前,特地又与皇后娘娘说了一句……”
“孩子的事,可万万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