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哑得更厉害,也不是很利落。
吴冕更用力的握着她的手,他摸着甄珍的脸,继刚才的震惊后,吴冕终于缓过神来:“还会有的,甄珍,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甄珍没说话,也没哭,也不看吴冕,只哦了一声。
她的手被吴冕用力困在掌心,难以忽略,甄珍挣不开,只觉得呼吸不顺畅。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吴冕还在低声安慰她,话说了很多,却始终没有提苏知愿。甄珍沉默着任他说,很快的门又开了,本以为是甄母来了,没想到是两个人。甄母都来了,吴冕的母亲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壶。
甄珍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叫了声妈,也不知道叫的是谁,又叫了声爸,甄父神色凝重,听到她这声招呼依然一脸严肃,甄珍也不关心。
吴冕的母亲见甄珍醒了,就问她感觉怎么样,甄珍说还好。甄母也问了很多,零零碎碎的问题,甄珍不是很想说话,渐渐皱了眉,开始还说几个字,后来直接沉默了。吴冕的母亲眼神示意了一下吴冕,知道吴冕已经跟甄珍说了孩子的事儿,于是放心的轻声安慰,甄珍也只是嗯一声,什么都不说。
大家都看得出,甄珍此刻状态不大对劲,以为她是因为孩子没了悲伤过度,也就只好一直开导她。甄珍听得烦了,尤其是甄母说话,甄珍听了几秒后就打断她:“你让我静一会。”
甄母的话戛然而止。
吴冕眼看着甄母被甄珍呛住,为了避免尴尬,吴冕连忙跟甄母说他来照顾就好,让甄母会他跟甄珍家休息一下。甄母一开始没想走,吴冕说她大半夜赶过来一宿没睡,坚持让她回去休息。并再三保证会好好照顾甄珍。
吴冕的母亲会意,也跟着劝,把保温壶放在旁边嘱咐甄珍一会喝,带着甄母离开。本来就是单人病房,又成了吴冕跟甄珍两个人。吴冕打开保温壶给甄珍盛粥,轻声说:“你不喜欢喝小米粥,但这次勉强喝点好不好?”
不管刚才两人怎么对峙,但该照顾的地方,吴冕也不会假手他人。
甄珍依然沉默,吴冕把床调高一点,用小勺给她喂。
甄珍一开始不张嘴,吴冕就等着,他眼神露出了恳求。静了几秒,甄珍张嘴喝了。吴冕小心的一勺一勺的喂,甄珍吃的很慢,吴冕很耐心,不催她,甄珍勉强喝完一小碗,不肯再吃,吴冕也没劝。等甄珍吃完,吴冕又把床放低,让她躺好。然后坐到她身边。
从头至尾,甄珍都不看吴冕。
吴冕低头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他也是挣扎了很久才跟甄珍说:“对不起甄珍,我有事瞒着你……”
“我是不是,还要刮宫什么的?”甄珍突然说道,打断了吴冕的话。
她的目光终于舍得移到吴冕身上。
“八周以上的身孕,光药流好像不够。”
甚至这时候如果引产,还需要家属签字。
吴冕顿住,盯着她看了好久,说:“是,明天就可以。”
甄珍点点头。
她脸上看不出难过,是一种麻木又了无生气的模样,气色也不好,唇很白。但吴冕却有种不好的感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无形中更加疏远了两人的关系。
吴冕不由得又握着她的手。
“甄珍……”他还想继续刚才的话,但甄珍疲累的闭上了眼睛,吴冕毕竟观察敏锐,即看出了甄珍确实很累,也知道她不想听。
他咽下要出口的话,守在旁边没有开口。甄珍本来只是无声拒绝,结果真的睡着了。不过睡得不大安稳,隐约听到有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碎花长裙的身影,听到吴冕说:“你回去吧,别过来了。”
那个身影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你先走吧。”吴冕打断她。
碎花身影离开了,甄珍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也没有说话。
接下来几天,甄珍又做了清宫手术,然后就是休养,甄母跟吴冕的母亲每天都过来,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甄母也懂事了点,看出甄珍不想说话,也就不怎么说,甄父也来看过她,甄珍依然不怎么开口,甄父似乎见到过吴冕身边有另外的女生,他问吴冕怎么回事,那个吴冕旁边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甄珍也都沉默,甄父自然生气,难得还知道强压着火气没有跟她吵起来。甄珍也不关心。
而全天候陪着甄珍的是吴冕,不管是做手术还是其他,都是吴冕陪她吴冕签字,上楼下楼的跑也尽职尽责。每天都会跟甄珍说很多话,大多数时候甄珍都不回应,吴冕也不要求。第二次吴冕想跟她解释那晚的事,甄珍依然是不想听,吴冕看出了她的抗拒,也没有再提。
甄珍在医院住了两周,吴冕当真陪了她两周。甄珍不拒绝吴冕的照顾,吴冕让她吃东西她就吃,吴冕让她下床多散散步她也就出去走走,吴冕扶着她她也不会推开,但她始终沉默,甚至甄母她们来了,她也很少说话。
甄母担心甄珍产后抑郁什么的,想跟甄珍好好聊聊,但她一辈子粗糙惯了,加上父慈子孝的这种传统家庭观念深重,本来想耐着性子跟甄珍说话,但甄珍几次三番的死活不开口,磨掉了甄母的耐性。但无论甄母如何跟甄珍发急说重话,甄珍还是不开口,几乎成了哑巴。更反常的是,就算甄父来了,甄珍还是这个反应,发呆沉默,一言不发。
吴冕怕甄珍因此跟自己父母关系变差,于是更多的他来照顾。吴冕的母亲跟他说,甄珍需要好好调理,吴冕谨记着,思量着出院以后要好好给甄珍调理身体。但女人这方面他也不是很懂,看来还得找月嫂或者让母亲多指点。
他知道甄珍反常的原因,但这时候,他还没料到,甄珍能够跟他提出离婚。
就在他们确定出院的那天,吴冕忙上忙下办手续,等他回到病房,甄珍还是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半靠在床边看着窗外。以往,吴冕回来,甄珍也不会有反应,但那天,吴冕进病房时,甄珍转头看向了他。
她气色还是不大好,但眼神很坚持。不知道为什么,从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吴冕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甄珍双手交叠在身前,她神情平静而认真,声音也温和,甚至她的眼睛都是亮的,燃着火光。
“吴冕,”甄珍看着他,“我们离婚吧。”
第29章
吴冕得承认,他对初中时作为同班同学的甄珍,并没有什么印象。即便后来交往结婚,他努力回想,依然没有什么印象。
他只模糊记得是个安分的女孩子,成绩还行,但不怎么说话,很内向腼腆。因为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所以连记忆都是模糊概括的。
甚至当初卫瑛结婚他回来当伴郎,也并没有认出那个呆愣的伴娘就是他的同学,在那场婚礼里,他对身为伴娘的甄珍,依然没什么记忆点。
他起初注意到甄珍,其实是后来的伴郎跟伴娘的聚会。他注意到了甄珍频频看他,她努力在做出不经意的模样,但她的掩饰太拙劣了,又偷看得很频繁,吴冕想不察觉都很难。
他不是自恋的人,但在卫瑛解释说他跟甄珍是初中同学,而甄珍第一反应表示他们初中从没说过话的时候,吴冕就猜到了她应该对自己有意思,至于是过去还是现在有意思,那就不知道了。
那时吴冕跟谈了八年的女友苏知愿已经分手一年,虽然不算是完全走出来,但也不再那么颓丧。家里人暗示要是放下了前女友就尽早寻找个结婚对象,吴冕虽然答应,但总觉得如今自己的感情已经欠了点意思,没法像年轻时那样浓烈的爱一个人,别说浓烈,能不能爱上都说不好。
所以他把标准从找个理想女友变成找个结婚对象,步入婚姻有时候也不需要什么感情基础,能一起生活就好。然后他找到了甄珍。就因为那次聚会甄珍频繁的偷看,他容许自己自恋一把猜测她还对自己有意思,也自恋一把自己的条件对甄珍来说应该比较有诱惑力,所以他问甄珍愿不愿意跟他交往试试看,甄珍果然答应了。
他觉得甄珍挺适合结婚的,安分守己话不多,性子也比较软,虽然有时候拧,但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习惯听从他。最重要的是很单纯,没什么心眼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很容易就能看透她。他觉得这样挺好,以后就算这段婚姻真的完蛋,甄珍也不用他花心思周旋,她太容易懂了,太没心机套路了,相处这两年,吴冕简直不敢相信还有甄珍这么单纯……以至于单纯到有点傻的女孩子。
所以吴冕无法接受,明明那么单纯的人,明明他一眼就看得透的人,明明平时没什么主见甚至有点优柔寡断的人,为什么在此刻能如此坚持,如此死不回头。
在医院里,甄珍跟吴冕说离婚,吴冕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说完他觉得自己回得太生硬了,他突然心慌,补救道:“甄珍,我可以跟你解释。”
他知道甄珍在意的是什么,至少他自己觉得自己知道。
甄珍仿佛知道吴冕会这样回答,听到吴冕的话也没有惊讶,只低下头去。
吴冕接甄珍会他们家,甄父甄母也来看甄珍,甄珍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点,但还是话不多。甄母留下来陪了她几天,因为是暑假,甄珍也不用上班,甄母照顾她的这几天甄珍倒也没再提离婚,但分房睡,不想跟吴冕睡一个房间,并且每天都反锁门。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感情出现了问题。连甄母一向活得粗糙的人都因此而有些不安。但甄珍解释是她睡不好,怕影响吴冕休息。甄珍确实有神经衰弱的毛病,甄母虽然心里犹疑,但还是没有追问。
甄珍虽然这样解释,但吴冕显然不会这么想。
因为甄母住在这,吴冕找不到机会跟甄珍独处。晚上甄珍也早早关门睡觉,从出院到现在这些天,甄珍对吴冕始终都是很简单的回应,大多时候都是嗯、好,更多时候都是忽略他的话。
吴冕知道自己理亏,一直让着甄珍,但两人这样冷淡的关系到底不正常,吴冕忍了几天就忍不下了,一直思量着怎么靠近甄珍。甄珍有晚上起夜的习惯,她睡前会玩会手机,不管玩的时间有多短,准备睡觉前一定要去洗手间。现在甄珍睡客房,那个房间没有独卫,甄珍需要离开卧室去洗手间。
连着好几天,吴冕都能听到甄珍开门的声音,每次都是凌晨以后,吴冕知道,甄珍要么是玩儿得忘了时间,要么就是失眠,按如今的情况,很可能是后者。
所以出院第五天,吴冕再度听到甄珍开门的声音时,他轻手轻脚的起了床。
甄珍确实是有些失眠,也有些不想入梦,倒不是说会梦到什么,只是等待入睡的时间让她觉得很煎熬,所以她听歌,看视频,让自己耳朵和眼睛都忙碌着,就不会去想那些让她难受的事。明知道这样是杀鸡取卵,甄珍还是停不下来。
她蹑手蹑脚的出门,能隐约听到隔壁母亲的鼾声。她也知道吴冕的作息,他睡眠一向规律,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就会睡觉,所以这个凌晨之后的时间,挺安全的。加上这些天都相安无事,甄珍警惕性也不高。
甚至连发现房间里有人,甄珍都是后知后觉。吴冕在黑暗中察觉她的身形顿在那,他怕她喊出来,连忙要捂住她的嘴,捂住了才发现甄珍不动也不叫,只是看着他。
黑暗中吴冕看不到甄珍的脸,但甄珍的安静让他没来由有些心慌。
“甄珍。”他叫她的名字。
甄珍一开始没说话,吴冕又叫了一声,甄珍觉得躲不过,就嗯了一声。
吴冕察觉她在防范,或者说是紧张,因为她的身体是绷着的,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好说话的状态。
吴冕深呼吸了一下,难得的竟然有些紧张。
他在黑暗中还是露出一个笑,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房间睡?我等你好几天了。”
甄珍看着他身后那片模糊的黑暗,没有说话,她伸手要挣开他困着自己的手臂:“不了。”
吴冕用了力气,不让她逃开。
甄珍动作顿了一下,她并不反感吴冕的触碰,但因为吴冕的坚持,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生气。她更加用力的挣扎,沉默的挣扎,吴冕低声叫她名字哄她,甄珍依然推他手臂,吴冕怕她情绪激动,还是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你听我给你解释一下好不好?我跟你坦白,你听听好不好?”
吴冕也是个骄傲的人,以往他们一起生活时,吴冕一贯是强势的一方,出院后吴冕有意放低姿态哄她,说话也是温声软语。甄珍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吴冕刚才听话放开对她的拥抱,加上此刻又是伏低做小的请求,甄珍沉默了一会,没有拒绝。
吴冕小心扶她到床上坐着,甄珍觉得累,就半躺着。吴冕关好卧室门,回来坐在床边。
他看着一直不说话的甄珍,尽管只是黑暗中的影子,但吴冕知道,其实甄珍比之前瘦了一些,甄珍一直不算瘦,又是圆脸,现在仿佛不受控制的往下瘦。
她不说话,等着吴冕开口,但并不是咄咄逼人的态度,反而有些淡漠,仿佛吴冕说不说,她都不是很在乎。
吴冕却有些紧张,他去握甄珍的手,甄珍的手纤薄柔软,他握在手里,觉得安心点。甄珍也没有反抗,任他握了。
“苏知愿当时来这边,是因为跟她丈夫吵架了。冷战,吵到要离婚。”
吴冕轻声说,他从头给她解释,只要甄珍不喊停,他就好好给她讲这半年多来的经过。
“她跟丈夫冷战以后突然联系我,给我打电话,加我微信,一开始我都拒绝了……”吴冕难得迟疑了一下,“后来吴聿找我吃饭,带我见到了苏知愿,我知道了她当时小产……”
说到这,吴冕再度顿住了。
毕竟现在,甄珍也是小产,他担心甄珍受不了。
吴冕安静下来,甄珍等了许久,见他不说话,轻声问:“所以,你那段时间去照顾她了?”
“没有,我只是给她请了一位月嫂,伺候她。”
这话,甄珍多少是比较相信的,主要是吴冕的时间摆在那,都是24小时,吴冕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家的,在外的时间并不长。如果他陪苏知愿,那除非他不上班。
“后来,她要离婚,拟了协议书给她丈夫发过去,她丈夫不肯,追她来到这里闹。她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又怕她丈夫对她家暴,只好找我帮忙。”
又是三言两语,吴冕就解释了这半年多苏知愿来此的过程。
甄珍也相信,吴冕说的是真的。
大体的过程应该是这样,苏知愿跟丈夫不和,来到这里,重新联系了吴冕,并打算跟丈夫离婚,而吴冕这个前男友,保护她不被丈夫伤害。
过程很完整,只是啊,有许多话,吴冕并没有解释啊。
为什么苏知愿不找别人,不找自己的父母,偏偏从南方千里迢迢的来到这座北方城市,找了吴冕?
苏知愿来这应该半年了,但应该只是一个多月以前才决定跟丈夫协议离婚,那在此之前,苏知愿刚来这里的时候,她跟吴冕做什么呢?
为什么她流产当天,苏知愿跟吴冕,是在吴冕父母家?
太多的问题了,吴冕都没有解释。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甄珍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