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水清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尽管丈夫已经同她讲过许逐溪在安县,在那个偏远的地方的处境。
把她带回来,对她是件好事。
然后呢?
宁水清想问,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了然后呢?南淮意虽然十五岁了,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养另一个孩子?他知道要怎么样对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到底吗?尤其还是个女孩?!
她看着儿子同丈夫如出一辙的透着坚毅的眉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事情传扬出去了,对于南家来说,是桩美谈。
那对于许逐溪呢?
她不能确定带回许逐溪,是不是儿子对于自己的反叛。
他如今对这个女孩很好,以后呢?以后还能这么好吗?
他们两个人从游乐园回来的那个傍晚,宁水清正坐在窗边看以前的实验报告,她拨开窗户,看着车灯亮了一会儿又熄灭,手指慢慢滑落,任凭窗户纱纸重新翻上去,将窗户遮盖。
这对夫妻两个人各自的想法,南淮意是不知道的,他只能晓得他听到的。
哦,他想,无奈地耸耸肩,好吧,看来宁水清已经把何佳涵的时间都安排妥当了,那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等着许逐溪架子鼓下了课,南淮意就接着她径自坐车往滑雪场去。
他认真地给她讲了一遍等会儿滑雪的注意事项,嘱咐道:“总之,一会儿你就听哥哥的,别摔了,会很疼的。”
许逐溪没有滑过雪,在这个问题上,她有点疑惑,有点天真,“可是雪是软的,我摔进雪里,应该也不会疼的。”
南淮意有点想说什么,又觉得在这里和许逐溪辩论关于雪到底是不是软的,有点奇怪,就忍住了。等会儿带着她到了滑雪场,她自己看着,就明白了。
滑雪场有专用的设备。
两个不同的商店,一个出租,一个出售。
南淮意毫不犹豫地进了那个出售的店里,他是滑过许多次雪的,很有经验。比对着许逐溪的个子,还有身体的一些别的数据,报给迎上来的销售员,让她拿了几套出来,全部挂在架子上,推着铁车架子一字排开。
“喜欢哪个?”南淮意轻轻地晃了晃许逐溪的手臂。
许逐溪下意识地就想要问哪个最便宜。
她以前买东西总是这样的,最便宜的和最耐脏的,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忍住了。
不过目光还是落在了最左边那套黑色的滑雪服上,轻轻地飘开,往最右边那套橙黄色的滑雪服看了一眼,又似乎没有看。
在她伸出手前,南淮意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套橙黄色的,“就那套吧。”
他松开许逐溪的手,“去跟这个姐姐去试衣间换衣服吧。”
等许逐溪换好衣服出来之前,南淮意已经很痛快地把滑雪板什么的一系列东西都买好了,从颜色搭配上,很合适,滑雪板很漂亮,当然,价格也很漂亮。
穿着漂亮的滑雪服,许逐溪对于滑雪的期待难免又多了几分。
然而等她全副武装地站在滑雪场里面,她看着上上下下在坡上滑动的人,有人扑通一声身子滚了好几圈趴到最底下,她有点害怕了。
“这个好高。”许逐溪笨拙地站在滑雪板上,一左一右地往前挪动,全靠着南淮意使劲拉着她才能移动,她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下,又立刻缩回去,“我会摔坏的……”
“不会的。”南淮意觉得好笑,看她挪动着像只很可爱的企鹅。他把自己的滑雪板插进雪地里,蹲下来看她,“这是专门给你们这么大的小朋友来滑的坡,而且你看,有这么多小朋友都在滑,你看他们笑得多开心……”
南淮意话音刚落,正赶上站在他俩右边的一个圆脑袋的小男孩满身是雪的爬上来,扑通一声抱着滑雪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要再滑了……呜呜呜……我要摔死了……”
许逐溪立马一把抱紧南淮意的腿,手臂缩紧用力,头摇的飞快,“我不敢我不敢……”
“好吧。”南淮意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帮她把滑雪板脱下来,让她双手抓住抱在怀里,一个滑雪板比她个头还要高,“一个人不敢的话,那哥哥带你一起,咱们两个人去坐滑雪车吧?怎么样?那个很好玩的。”
许逐溪稍微思考了一下,顺着南淮意指的方向望过去,觉得那边是欢声笑语,看着也是一派和谐,到底也还是战胜不了玩雪的欲望,点点头,“嗯。”
两人坐上去,许逐溪坐在前边,南淮意坐在后边。
这就有意思多了。
许逐溪也不害怕,坐的笔直,兴奋地笑出声。
她知道不管怎么样都出不了事情的,有南淮意坐在后边控制着滑雪车,转换着方向。
她甚至在有次快要跟别的另一辆滑雪车要碰上时,小声的,又兴奋地喊着,“我们超过他们!”
“好嘞!”南淮意很配合。
两个人就这么玩了一遍又一遍滑雪车。
最后南淮意走到最上头,从陪着他们一起来的助理手里拿来录像机,慢慢地看着拍出来的视频效果怎么样。许逐溪就蹲在他旁边,一边抬头观察他,一边难掩兴奋地把手塞进地上的雪里扑腾着玩。
直到被南淮意从地上揪起来,很没脾气地教训她:“地上多脏?大家都走来走去,你还用手玩?”
“没有啊。”许逐溪理直气壮,她低头看看雪,再抬头看看南淮意,再低头看看雪,很有底气地反驳,“这个雪看起来这么白,怎么会脏呢?”
助理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他是南淮意的助理,奶奶施琴安排的,为南淮意处理私人的事情。
警卫员太过招摇,总也不好要他站在这里来录像。
助理就很适合。
至于这人的来路,南淮意不那么关心。
奶奶施琴从前的成分不好,往上数两代,都算是资本家。
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在一些事情上的见识想法,眼界要开阔的多。
许逐溪不知道是兴奋的,还是被风刮的,整张脸蛋通红。
南淮意怕她被风这么吹着,整个人感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决定结束今天的滑雪。
许逐溪狡辩着,“我是高兴的……我是被这个衣服捂热的,你看它这么厚,这个帽子,它把我的脸都捂热了……”
“这样啊。”南淮意一手提溜着两个板,一边看着脚下的路,以免许逐溪滑倒了,回应她的话,“那我送你去滑那个坡吧,我们不能总待在滑雪车这里,要滑真正的雪……”
许逐溪就立马不吱声了,只是侧仰着头,用眼神控诉他的恶举。
第二十四章
许逐溪很快就迎来了她的第一次月考。
老师们改卷速度飞快, 连夜赶着把试卷改完,等第二天许逐溪他们上课,刚打了早读铃, 班主任就拿着一沓裁剪好的纸条进了教室。
“都不要看我,认真读书。”李秀婷环视教室一周,看一眼纸条上的名字, 就移步往那个学生的位置上去走,将纸条反压着放在学生的课桌上。
纸条上写的是三门考试的课目成绩, 还有最终的排名。
坦白来讲,英语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就国家要求而言, 大约要在2000年以后了,全国才陆陆续续地全面开设了英语课目,并作为了小学从三年级开始的必修课目。
事实上,地区差异总是存在的。在东部地区,更多的地方从小学一二年级, 甚至从幼儿园开始就进行了英语课程教学。而在首都, 在这个学校, 英语很早就是必修课目并进行成绩考查了。
纸条的设计是很人性化的。
许逐溪松了口气, 原来安县的老师,总是要站在讲台上,大声地按照名次顺序,把每一个人的成绩都读出来,考的好的, 就会表扬, 考的差的,就会被奚落, 有的会被打一顿。
她有点害怕,万一考的很差,也要在这里遭受这样难堪的境地,那可怎么办啊。
所以当成绩条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朝李秀婷笑了一下,小声道谢,“谢谢老师。”
“不客气。”李秀婷夸她,“考的很好,你才刚刚转过来,就有这样的成绩。老师相信你,下次会取得更好的成绩的。”
许逐溪抿了下唇,羞涩地笑着,点点头,像是在做出什么承诺。
等李秀婷刚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飞快地把纸条捏在自己手里,拿到桌子底下,翻开,上面总共四个数字,一目了然。
她排第十名。
许逐溪把纸条折起来,收好,塞到书包夹层最里面。
她很满意这个成绩,比她预想的好,又难免有一点失落,比她从前的排名是差的,她从前总是班里的第一名。不过她知道,安县和这里是不能比较的。安县的老师和同学,都和这里的不一样。
班里的读书声里伴随着些细碎的动静,大多是在偷偷地翻看自己的成绩条,读书声便会停顿那么一瞬,而后又或是低沉的高昂的响起来,让人能约莫猜出那成绩条上是什么光景。
下午有劳动课,说是劳动课,可学校里也没有什么要劳动的地方。既不像乡下的学校那样有菜地,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留给这些孩子做植树什么的,学校的绿化已经很完美了。
所以一下午的劳动课,实际上就是老师领着学生们去爬山。
一般一个年级段的劳动课是安排在周内同一个下午的。
走之前先在教室里都排着队接了水。
许逐溪拧住杯盖,又将杯子倒过来检查,看看有没有水流出来,确保杯子已经拧紧了,就搁到桌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小包,上面缀着蕾丝带,还有几颗小珍珠,很漂亮,一打开,香喷喷的。
杨繁星正鼓捣着她的钢笔,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奶奶给我的。”许逐溪小心地把里面的每一样拿出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一字排开,“奶奶让我出去爬山前都擦在脸上和手上。”
每一样都是玻璃制成的容器。
从护手霜到防晒霜,还有个补水的小喷雾。
样样齐全。
施琴过的比较精致,她享受生活的情调,所以她养孩子,也是如此。
她家里成分不好,是资本家。早年没出事的时候,施家住着的,还是个小庄园;施家老人是个颇有见识的,早在闹革命的时候,就散了不少家财,论起来,施家也算是红色商人。后来虽然出了事,施家险些被抄家,但好在那个时候,施琴已经嫁给了南兴华。
她很与时俱进,年轻的时候也出国在外读书求学过。
如今年纪大了,仍然是个对什么新鲜事物都兴致勃勃的老太太。
又受过良好的教育,总是和善的安静的,常端着牛奶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读书。
施琴觉着,都是养孩子,可养女孩和养男孩可不一样。
尽管对儿媳有些微词,但对许逐溪和何佳涵,她是一视同仁的。
给她们两个买的任何都是一模一样的两份。
她嘱咐道:“上劳动课要去爬山,太阳晒得很,又冷,要冻手冻脸的。去之前,都把袋子里的都抹上。这个长管的,是护手霜;这个矮瓶子是脸霜,还有这个是防晒的。”
上面写的全是英文。
以许逐溪目前的英语水平,她只零星认得上面的几个词。
不过不妨碍她很认真地记下来,然后笑眯眯地收下,“谢谢奶奶。”
“不客气。”施琴揉揉她的脸蛋。
施琴还带着她们两个插花。
用完晚饭,带着她们两个坐在院子里。
这段时日天气渐渐回暖,傍晚的阳光温暖又舒适,圈着落在院子一角。
赵姨帮着把一篮子花提到那圆木桌子上,用围在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就又回屋忙活了。
许逐溪从架子上一堆瓶子里挑了个最喜欢的,是个有着优雅的细长口的瓷瓶,何佳涵拿了个宽而圆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挨着施琴坐好。目光专注好奇地看着施琴从花篮里挑花,拿剪刀剪掉粗茎和无用的叶子,放进瓶子里。
施琴讲话的语气总是轻又柔的。
给她们讲怎么挑花、怎么颜色搭配,又怎么把无用的去掉,然后怎么组装,怎么摆放这些花。
她是很喜欢这些的。
可是养了三个儿子,头两个对这些毫无兴趣,第三个倒是有兴趣,可是兴趣只在把这些花啊叶啊什么的,都拿刀子割开,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样子。三个儿媳妇也都各有各忙的事。
眼下多了两个女孩,也是件好事。
南淮意起先还觉得好奇,搬了把椅子,坐过来凑热闹。
他是刚从外边跑步回来,脖子里挂着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看见这三个人围着一堆花坐在一起,不知道这三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了一会儿,就兴致缺缺,从花上揪了两片花瓣,捏在掌心,被施琴拍了下手,就立马不动了。
他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索性上手,拿过许逐溪胳膊旁边的剪刀,抽了朵花出来。
施琴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
南淮意边“咔擦”动作着,边回答,“帮你们把底下最难剪的这段剪了。她们两个都才九岁,你们三个人手上都没劲儿,回头用剪刀别把手弄伤了,那多不好。”
“去去去。”施琴挥挥手,作势赶他,“去做你的事情去,在这儿搅和个什么劲儿。女孩怎么了?女孩就没劲儿了,这就是剪个花剪个根什么的,以后人生里头的事且得多呢。都你能帮着做的了?”
她一把从孙子手里抽走剪刀,轻轻推他几下,“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打扰我们三个。我们这儿且不欢迎你,这儿只许女孩们来,你是女孩吗?”
两个女孩看着这场有意思的“闹剧”,忍不住低低地笑。
施琴看着她们,“你们俩说,要不要把哥哥赶走?”
“嗯。”许逐溪举起花挡着脑袋掩耳盗铃,很大声地嗯了一下,然后她偷偷地又从另一边探出头,朝何佳涵傻笑。
“听见没?”施琴本来还想佯装着板着脸,也忍不住笑意,但是还憋着笑拍了南淮意一下,“快走快走,这儿我们三个都不欢迎你。”
施琴还会烤点心,香喷喷的,勾的一大家子人都围在客厅不愿意走。
南兴华年纪大了,有高血压的毛病,吃不得这些,但他也不愿意走,坐在沙发最中间,拿着张报纸,两只手一左一右抓着。但从那盘点心放到茶几上开始,他的目光就不再放在报纸上边了。
他是有心无力。
刚试探着伸手,就被施琴轻轻地拍了一下,算是警告。
就只能看着两个女孩坐在地毯上,一人端着一小盘,旁边还有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膝盖上摊着本书。
安静而温馨。
偶尔她带着许逐溪一起做点心。
这需要不短的时间,何佳涵往往是不在的,她要忙着上宁水清安排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