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家占地也大得很,住在家里跟出去住,也没什么两样。
南永衡本是想在外边住的,搬出去住总是不同的。
即便是只在那处屋宅和妻子儿子三个人住不了几天,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宁水清倒是觉得完全不必。
就这个事情, 两个人聊了许久, 最后还是算了。
宁水清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南永衡的手肘。
南永衡神色不变, 余光瞥了妻子一眼, 笑意吟吟地开口:“爸,淮意什么时候能回来?”
南兴华略略顿了一下,察觉明里暗里有三道目光朝他齐齐投来,“明年吧……得明年了,还得看他这次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南永衡手握成拳, 在唇边掩了一下, 咳嗽一声,“我听说淮意受伤了, 那他——”
“不该问的事情不要瞎问。”
但南兴华转瞬又和缓了语气,“淮意是有分寸的,功劳,总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他看向儿媳,“水清也不要担心。我早就托了部队里的老朋友们,我不在军队里了,他们总是都还在的,自然会照顾淮意的。”
“是。”
宁水清自然不会说别的,只是点头,“有爸在,我对淮意的安全肯定是放心的。”
几个人正说着,许逐溪和何佳涵放课回来了。
许逐溪去补习英语,何佳涵去补习数学。
两个人上课的地方相距不远,南淮意走前叮嘱过了司机,晚上将两个人一道接了送回家里,就不必再分开接送。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啊?”
赵姨正从厨房端着菜肴上桌,让两人快去换了衣服洗了手,好去餐厅吃饭。
“今天你们永衡叔叔和水清阿姨都回来了,快去洗手。”
“哦好!”
两个人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模一样的家居服。
是施琴挑着买的,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颜色。
许逐溪和何佳涵上次见到南永衡和宁水清的时候,还是三年级。
记忆又深刻又模糊。
两个人很默契地谁都没有先单独走进餐厅。
而是正好在从客厅通往餐厅的那条石子路上相向相遇了,站在两个隔门前边,一抬头,四目相对,忍不住“哈哈”一笑,而后肩并着肩,一起往餐厅走。
宁水清在何佳涵的记忆里是温暖又严厉的。
那在许逐溪的眼里,就是奇怪的。
想起宁水清,许逐溪只能想到她看自己的目光。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目光,许逐溪很敏感,她感受着那样的目光,就能想起她在安县的时候所得到的来自街头巷尾左邻右舍的所有的相似的眼神。
她不知道这种神色代表着什么。
但许逐溪每次想起来,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至于南永衡,许逐溪和何佳涵对他的记忆都很浅。
没有南淮意在这里,宁水清莫名的就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看向许逐溪的目光都透露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许逐溪感觉到有点奇怪。
她说不出来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变化。
但她不那么紧张了。
紧耸着的簇在一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
“佳涵、逐溪。”宁水清把椅子往旁边拉了一下,站起来,朝她们两个招招手,等着两个人走近她,她伸开双臂,亲密地把两个人揽在怀里,一边一个分毫不差,“放学了,快吃饭吧。”
许逐溪被猛地这么一搂,心一跳。
“好了,快吃饭。”宁水清把她们两个放开。
挨个和餐桌上的另外三个人打了招呼,她俩才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坐下。
许逐溪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抬头,飞快地朝宁水清看一眼,又收回自己的目光,小心谨慎,确保不会被宁水清发现。她有点想不通,宁水清阿姨怎么和她记忆里的变化的这么大。
人的前后差异会这么大的吗?!
她不知道,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吃饭的时候总是温馨的其乐融融的。
话题逐渐聊到了两个女孩的期末家长会。
南兴华还未开口,南永衡却是见着父亲神情,就能猜出八九分。
他立马表态,“这次正好我和水清都在,两个孩子的家长会,就由我和水清去开吧。”
南兴华总算是赞许地看着他,点头道:“你总算是有个做长辈的觉悟了。”
“是是是。”南永衡摸了摸下巴,心里哀叹一声,他总是演白脸的这个。
宁水清心里歉意:“这两个孩子,给爸妈添麻烦了。”
一个是她带回来的,一个是南淮意带回来的。
施琴回答:“谈什么添不添麻烦的,两个孩子都很乖,平时在家里,还能跟我作伴,这家里这么大,也总算是热闹了一些。”
施琴的娘家人没有几个活下来的。
就是活下来的,现在还能联系上的也很少。
更多的人都死在了当年战争,还有后来的建国以后的批判当中,死在了风雪里的异乡。
再多的,施琴也找不多。
她的父兄,还是南兴华派人找到了地方,她把他们一家人的尸骨都埋在了一起,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团圆。
晚饭后散了,南永衡约了自己的好友小聚。
宁水清也接了电话,但她都推掉了,慢慢悠悠地走过回廊,看了会儿栏杆下边池塘里养的金鱼。水波荡漾着,光影映在她脸上。然后她先走到何佳涵的屋子前边敲了敲门,又折回来,往许逐溪那边走的时候,路过南淮意的屋子。
门上挂着锁。
钥匙只有两把。
一把在南淮意那里,一把在施琴那里。
南淮意本来是一把都不想留的,他不愿意别人进他的屋子里去。
施琴强哄着他留了一把,“不打扫你回来得多脏!”
锁是铜打的。
还是以前那种老式的锁头。
宁水清拿起来,摸了一下,因是夏天,就连这锁,也不怎么冰手。
何佳涵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看她放下铜锁,又在窗边往里面看了一会儿,眸光幽幽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走吧。”
何佳涵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消失在空气里。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又觉得应该没有听错。
宁水清走到许逐溪门前,敲了敲门。
许逐溪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她的习惯是开着两扇大灯,再开着书桌上那一小灯,总之是能打开的灯都打开,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她才不觉得害怕。
听着敲门声,仰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灯光将宁水清的面孔照的明明白白。
许逐溪不由得心里有点忐忑,打开门。
“逐溪。”宁水清微笑着,很轻很轻地唤她的名字,“阿姨能进来吗?”
“嗯嗯可以可以。”许逐溪侧开身子把门口让出来,这才看见宁水清后边还跟着何佳涵。
两个人飞快地朝对方使着眼色,意图传递信息。
许逐溪眨眨眼,无声地询问,是要做什么。
何佳涵只是摇头。
两个人传递信息失败了。
屋子里有一张皮质的棕色沙发,还有两个小沙发,一个是凹进去的花朵造型,另外一个是红色的苹果的造型,看着和屋子里的装修有点格格不入。这两个都是后边添置的,许逐溪那会儿还是四年级,被南淮意带着去家具城,一眼就看中了这两个沙发。
但要是搁现在,许逐溪保证,以她现在的审美,是绝对不会买这两个沙发的。
许逐溪和何佳涵就一人挑了一个坐下。
这两沙发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人坐下了,会自动地跟着凹进去,沙发坐垫会跟着往里陷,等着人站起来了,又会慢慢恢复原样。
十岁的许逐溪看到这两个神奇的沙发惊为天人。
十五岁的许逐溪狼狈地用脚支撑着费力地做起来,暗暗地把自己当年做下的这个“错事”又狠狠骂了一顿。
宁水清是来和她们两个聊学习的。
“我刚回去,问你们老师了,你们两个现在的成绩都很好,要继续保持。”
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连连点头。
许逐溪憋着笑,她看着何佳涵也面红耳赤地从这沙发里挣扎着坐起来,她就觉得自己是有伴儿的,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狼狈了。
宁水清继续说着:“明年夏天就要中考了,虽然肯定是直升高中,你们两个都不要担心,不要有忧虑。但是也不能放松,要好好学习,毕竟高考,就是要真的实打实地考试,需要考验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学习成果。所以现在,我们也绝对不能够放松,要严正以待……”
宁水清也没有多留,她对这两个孩子的表现很满意,讲了几句,就站起身,只是嘱咐她们两个写完作业要早点休息。
她说:“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第二天就开家长会。
关于南永衡和宁水清分别给谁开家长会这个事情,是抓阄决定的。
宁水清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四个人围拢着,先是用一个盘子反扣着手,把两个纸团摇晃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人拿了一个,上边分别写了许逐溪和何佳涵的名字。
初三的家长会不同往常,学生们也要一起去,待在家长身边。
家长会前半部分是学生和家长坐在一起开会,后半部分就是学生离开,单独只留家长们在教室里和老师进行些其他的交流。
许逐溪出去了,婉拒了杨繁星和唐甜拉她去玩的邀请。
他们都在这儿等着大人们开了家长会,出来以后再一起走。
有同学凑上来问:“逐溪,那个就是你妈妈吗?”
许逐溪不大愿意回答。
那同学还等着答案,就被杨繁星扯走了,“诶呀!走啦!去玩啦!一天天你怎么这么好奇……”
许逐溪趴在教室的窗口看。
窗户上贴了大片大片的窗户纸,只有下边有着窄窄的一条缝。
她本来想歪下脑袋,透过那窄窄的一条缝往教室里边看。但实在是太窄了,什么都看不见,许逐溪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透过模糊的朦胧的窗户纸,看到隐隐约约挺直着坐在里边的那个身影。
那是宁水清。
当晚躺在床上,许逐溪睡不着。
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
但似乎也没有很久。
许逐溪上一次想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时候,还是南淮意离开的时候。
再往前追溯,就是跟着南淮意来到这里的时候。
许逐溪不知道。
她既开心又难过。
她开心来到这里,生活的很快乐,而且现在交到了好多好朋友,南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还有哥哥,都对她很好,都很喜欢她。
但他们越喜欢她,她就越难过。
这种难过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逐渐埋入心底,深入骨髓。
为什么呢?
她问自己,她也只能问自己。
为什么爸爸妈妈就不喜欢我呢?
从前她只是哭爷爷死亡,想念爷爷。
后来她更加痛哭爷爷的死亡。
一滴泪珠,从许逐溪的眼角滑落,流入枕巾。
许逐溪闭上眼睛,从旁边摸到抽纸盒,抽了一张纸,盖在自己脸上。
她好想哥哥。
南淮意。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第四十五章
距离中考三天的时候, 南淮意回来了。
从军区驻地结束汇报,先回家一趟。
是个周末。
远远看见宁水清和南永衡两个人坐在前院亭子里喝茶,不知道在聊什么。
“爸爸、妈妈。”
“淮意?”
宁水清愣了一下, 转身站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见着他的时候总是很少,上次见面甚至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算起来,从南淮意出生到现在, 她陪他的时间也不多。
所以,她看着他, 总是觉得陌生。
宁水清怔怔地望着他,脑海里疯狂回忆六年前,六年前的南淮意是什么样子?
她不太想的起来了。
她只是这样看着南淮意。
觉得他有些晒黑了, 似乎又长高了,身体更加健硕了,也似乎比六年前更加捉摸不透了。
宁水清说:“淮意……”
她短暂地以母亲的视角关怀了他,又从客观的视角审视着他。
他回来了。
他对自己带回来的许逐溪,还是六年前那时的那样的态度吗?
南淮意自然不知道宁水清在想什么, 他只是向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我去看看奶奶。”
南永衡轻轻一挥手, “去吧,你奶奶很想你的。”
“嗯。”南淮意点头,最后目光又从南永衡到宁水清的脸上拂过,然后他大步流星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军帽和军装外套,被他拿在手里, 搭在手臂上, 随着他的走动,却一丝一毫都未曾晃动。
“水清?”
“嗯?”宁水清回过神。
“怎么了?”
“……没事。”宁水清只是摇头, 再回头看了一眼,南淮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廊。
南永衡抿了一口茶,笑着搁回茶碟,“淮意这小子,长得比我都高了不少,比我都快——”
他比划了半天,“比我都快高了一个头了吧。”
“有吗?”
“有!”南永衡很肯定地点了下头,站起来,又挨着妻子坐下,“你该不会因为淮意长得高,就开始嫌弃我个子低吗?”
宁水清听不下去,低低地反驳他,“你胡说什么呢——”
“奶奶!”
南淮意的声音,比他十八岁的时候,要更加的低沉浑厚。
施琴正在看书。
她坐在自己卧房的靠着阳台的米黄色沙发,旁边点着熏香,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奶奶!”
施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直到看到南淮意大步朝她跑过来,冲到她面前停下,笑着重复了一遍,“奶奶。”
他说:“我回来了。”
“淮意。”
“淮意啊。”
施琴站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伸手要摸他的脸颊。
南淮意立刻很乖地低下头方便施琴的行动。
“晒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