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晏明看许园一眼。
江岚说:“找人借的。园园,你答应过我的,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接我回家?”
“妈,你再等等,”许园深叹一口气,下决心般说,“我答应你,我会尽快的。”
“……好吧,”江岚顿了顿,“你可不许骗我,不能像你爸一样知道吗?”
“放心吧,我不会。”许园觉得妈妈说这话,大概是知道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女的。
徐晏明听着许园这信誓旦旦的承诺,他其实非常好奇许园到底答应了她妈妈什么事。
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实在没心情管这些,他无声地瞥许园一眼,继续默默地开车。
许园挂了电话,心情越发乱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心事重重地默然不语。
车厢内气息低压,徐晏明感知许园比他还沉重,终于还是开口问她:“你妈妈那边有什么事吗?”
许园回头看徐晏明,思忖良久,决定还是不要给他添乱了,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说:“不是要紧的事。”
第48章 谢幕
◎漫长的告别。◎
经医生诊断, 伍美珍身上的癌细胞扩散得相当严重,已经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专家们都束手无策的事情,病人和家属当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美珍这次昏迷的时间比上次长, 一直到第二早上才醒过来的。她昏迷期间被安排进了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禁止家属陪同, 所以她醒来时,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身边只有忙碌的医护人员。
许园和徐晏明坐在医院熬了一夜, 靠着冷冰冰的不绣钢连排椅坐。
熬了半宿,许园实在熬不住了,把头歪到徐晏明肩膀上枕着,惴惴不安地眯了几分钟,徐晏明看她睡得难受, 索性让她枕在他腿上睡, 所以许园就这么趴在徐晏明腿上睡了三个小时。
徐晏明是真的一夜没合眼,脑海里七零八落地回忆过往片段,想到伍美珍再怎么不靠谱, 其实也罪不至死, 可偏偏命运就是这么吊诡, 最后让她得了绝症。
他自己也是经历过死亡的人,况且又是因为伍美珍才出的事, 所以那时候的伍美珍应该特别难过吧。
其实直到现在, 徐晏明也没弄清楚那晚伍美珍为什么会去那酒店,又为什么会被人要挟。一切都成为过去, 他已不想再深究。
清晨六点半, 有护士疾步走过来, 通知徐晏明说伍美珍醒了。
许园迷迷瞪瞪地睁眼, 迟钝地坐起来,看向徐晏明,便听他音色沙哑地问护士:“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护士说:“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看。”
于是,许园跟着徐晏明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窗看躺在病床上的伍美珍。
伍美珍身旁围着医生护士,在为她做各种检查,她既配合又平和,早已准备好迎接生命结束的那一天似的。
徐晏明看着里面的人,眼前忽然黑了一瞬,好在他及时扶住了窗沿才没有倒下。
许园反应也快,发现异常立马抱住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徐晏明脸色苍白,额角冒着汗。她真的吓到,当下焦急得要死,控制不住喊起来:“徐晏明,你怎么了?”
徐晏明闭着眼摇摇头,喘息着转了个身,背靠着白墙,缓了缓说:“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许园不放心,毕竟他是出过大事故的人,她真怕徐晏明不只是低血糖的问题,人在他身前抱紧他的腰,生怕他晕倒。
她抬头担忧地望着他,“我叫医生给你看看吧。”
“不用,”徐晏明一手搭在窗沿上,一手搭着许园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用担心,就是熬夜加低血糖,吃点东西睡个觉就没事了。”
许园当机立断:“那你先坐下歇着,我去买早点,待会吃完我送你回家休息。”
徐晏明没拒绝,转头又看了眼重症监护室里的伍美珍,便听许园的话在甬道的休息椅坐下闭目养神。
许园还是不放心,三步一回头走去等电梯,电梯门打开时,正巧看见周姐姐提着早点出现在电梯里。
昨晚送伍美珍来医院后,许园让周姐姐先回家去的,没必要所有人都守在医院里耗着,所以周桂芳是家里唯一一个休息好了的人。
“小许,你要去哪里?”周桂芳从电梯里出来,有点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们带吃的来了。”
许园没进电梯,看着周桂芳说:“还没,我正想出去买呢。”
“不用买了,”周桂芳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我打包过来了,快去吃吧。”
两人往回走,周桂芳把带来的早点给了许园,她自己站在伍美珍的窗前,满心惋惜地看着。
那边许园看着徐晏明吃下两个小笼包,又喝下半杯热豆浆后,气色缓和了些,她放下心来,这才端起豆浆喝几口。
周桂芳看他俩熬了一夜,也挺心疼他俩,过来跟他说,今天她留在医院陪着,让他俩回家去休息。
他俩听从了周桂芳安排。
许园没开过这辆玛莎拉蒂,一坐上驾驶室就开始调座位,才发现徐晏明这人腿真长,她把座椅往前调了好大一截才够得上油门。
她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徐晏明一眼,他是真的累了,一坐上车立刻就闭眼休息,像真的睡着了。
许园没惊动他,一路沉默把车开回家。
到车库见徐晏明仍然闭眼靠着,浓眉压着,眉心微蹙,人坐着一动不动。
许园寻思着让他多睡一会,便没叫醒他,打算坐车里陪着。
然而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人疏懒地往椅背靠,刚一合眼,就听见徐晏明喊她的名字。
许园应了一声,睁眼瞧过去,却发现徐晏明并没有睁开眼,他一只手凭感觉摸过来,许园便伸手过去给他握,他握着许园的手揉了揉,良久没说话。
他不说话,许园也没开口,就看着他。
好半晌后,徐晏明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许园,谢谢你。”
许园蓦地就想到,当初为了伍阿姨而答应他暂时不离婚的约定,她感觉徐晏明的这声谢谢像是戏剧落幕前的致词。
他也在让自己从这场戏里跳出来吧?
伍阿姨是这桩婚姻持续下去的纽带,没有了伍阿姨,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可真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许园眼眶霎时酸胀,垂下眼,眼睫毛轻颤,消沉地说:“干嘛说这种话。”
徐晏明又没话了。
后来两个人进家门,等徐晏明洗澡上床睡觉后,许园才慢吞吞地去洗了个澡。
昨夜没洗,难受了一整晚,这会洗过后,觉得舒服多了,人也精神起来,她暂时也不困了,便悄悄带卧虎下楼去溜达去了。
今天没下雨,但天色不好,阴阴的,像在酝酿一场狂风暴雨。结果雨没来,刮起了6级台风,这场台风持续了五六个小时。
徐晏明是在台风过后才醒的,他醒的时候许园就躺在他身边。她睡得很浅,徐晏明动了几动,她就半醒了。
她睁眼,又眯回去,迷迷糊糊地说:“徐晏明,刚才刮台风,我和卧虎在楼下差点被风吹走了。”
徐晏明拿手按着太阳穴,像没听到许园说的话,自顾自地痛苦着。
许园发觉他的异常,连忙爬起来,跪坐在他身边,伸手去探他额头,不过她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徐晏明,你不舒服吗?”
“头好痛,”徐晏明痛苦地闭上眼,以前他没有这毛病的,他料想这是车祸的后遗症,手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说,“是偏头痛。”
“偏头痛?”
许园想起妈妈也经常偏头痛,妈妈说那是生完孩子坐月子没养好落下的病根,每当天气急促转变时就容易发作,所以许园对偏头痛是有一定认知的。
她知道妈妈每次偏头痛吃什么药最有效果,不假思索地下床,边说:“,台风天的确容易引起偏头痛,我去给你买药。”
徐晏明手臂压在额头上,转头看过来,眼尾发红,“你知道买什么药吗?”
“我知道有一种药散治偏头痛特别有效,我妈以前经常用的,吃下去不到半小时就能缓解。”说着不等徐晏明再说什么,她着急忙慌地换身衣服出门去。
台风停了,不过楼下四处狼藉,树叶抖落了一地,甚至有树被连根拔起,歪歪地斜在半空,还有好几件不知谁家的衣服,痛苦地扭曲在地上。
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清理台风过后的残局,许园走进药店,目标明确买了治头痛的药,想了想,顺便买感冒药和退烧药,另外再要了支体温计。
她一回去,把那白色药散冲水端到床上,看着徐晏明喝下去,见他眉心皱得能夹死两只蚊子,她好奇地问他:“很难喝吗?”以前见妈妈喝好像没这么难喝的样子呢。
徐晏明靠坐在床上,喝了口清水去口腔里的刺激,说:“很酸。”
“哦,我还以为是苦的呢,”许园拆出体温计,递给徐晏明,“量一□□温吧,别发烧了。”
徐晏明看着她递来的体温计,忽然觉得好笑,想不到这个大小姐还挺会照顾人的。
他伸手过去,却不是拿体温计,他拉许园的手,示意她坐下,然后温柔地看她,“我昏迷的那段时间,你就是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吗?”
“不止,”许园回忆了一下那时的日常,看着徐晏明说,“比这要仔细一百倍。”
徐晏明仰头靠着,喉结锋利突出来,上下滑动两下,又闭起眼,沉浸入偏头痛的痛苦中说:“看来我真的欠你很多。”
许园却说:“哪有?你什么都不欠我的,那就是一份工作。”
只是一份工作?
徐晏明睁开一线眼缝瞥许园一眼,握她的手忽然松了松,接着又闭上眼不说话了。
许园感觉很微妙,她也不说话,悄悄把手从徐晏明手中抽出,拿上手机转身去了客厅。
一个陌生号码打电话进来。
许园接了,才知道对方是伍阿姨名下商铺的租户,说是租约快到期了,要跟她谈续约的事。
许园回答说最近可能没时间,等事情忙完了再联系,可挂了电话却还是去拿一摞资料查看起来。
徐晏明吃药后感觉头痛的症状真的缓解了不少,他于是下了床,出来发现许园在伍美珍房间。
她站在保险柜前,埋头沉浸在一堆资料里,徐晏明站在门口,瞥了眼保险柜里头那些醒目的红色本子,他心情十分微妙,看着她问:“你在做什么?”他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许园转头看他一眼,眼睛又回到资料里,一边翻找一边说:“刚才有个租户打电话给我,说想谈续约的事,我找找他的合同。”
徐晏明知道伍女士把这些事务委托给了许园,但在伍女士生命垂危之际,许园还能冷静地处理这些琐事,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难言的刺痛。
他盯着许园的侧影看半晌,冷淡地说:“别管这些了,跟我去医院吧。”
“等一下,”许园手没停,下一刻定睛看看手上资料,如释重负地说,“找到了。”
徐晏明城府地抱起双臂,倚着门框站,不冷不热地问:“跟我领证之前,你知道伍女士有这么多房子吗?”
“知道啊,”许园答完才意识到他这话问得不单纯,眼睛从合同里抬起,触痛地望着他,平静地轻问一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晏明没有回答,但许园从他的严峻的表情和探究的眼神里分明看到一句问:你是冲着这些房子来的吧?
许园感到心寒又刺痛。她睫毛颤动,缓缓垂下目光,把手上的合同合上,放回了保险柜,咔哒一声,把这些应该由徐晏明来继承的财产全部锁起。
第49章 薄情
◎别走,钱我照付。◎
伍美珍的身体多器官衰竭, 已经到了生命末期,入院后只撑到了第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她自己有预感似的, 要求转到普通病房,分别叫徐晏明和许园进来说话, 算是她此生最后的遗言。
伍美珍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地说:“晏明,你出事之前, 我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症。那时候我想不开, 很怕死,所以我什么都信。那晚我去酒店,是想去求得治病的方法的。其实去之前我就觉得不太信,可是我还是去了,结果那帮人是□□里的人, 他们都是明目张胆的是骗子。他们威胁我, 我当时真的害怕了,所以才偷偷给你打了那个电话……如果不是我打那个电话,你就不会出事。”
徐晏明木然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垂着眼, 始终沉默地听着, 这时忽然接话说:“过去的事就不要说了。我已经原谅你了,你安心吧。”
“那就好, ”伍美珍气息越来越不稳, 气若游丝地说,“晏明, 你出去, 叫小许进来。”
徐晏明出去后, 许园进来坐在刚才徐晏明坐的位置, 双手握着伍美珍的手,眼里隐隐的忧伤。
伍美珍费力地微笑,默默地看她一会才说:“小许,晏明交给你了。答应伍阿姨,你们要好好的。”
伍美珍这话一说出口,许园就绷不住了,她止不住掉眼泪,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想答应却又不敢答应,因为怕自己做不到。可为了让伍阿姨安心,最后她还是点了头。
伍美珍已经苟延残喘得精疲力尽,她了却心头大事般宽慰地微笑了下,在生命最后时刻安然睡去,且永远不会再醒来。
在殡仪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那天,伍美珍的朋友们都来了。徐晏明的朋友之中,他只通知了顾子宵。除此之外,现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文质彬彬的不速之客戴着眼镜,虽然上了年纪,体态却颇年轻,尽管他有意收敛锋芒低调进场,但他一进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住了。
徐睿远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在场的人多少见过他在媒体上的露面,许园也认出了他。她曾在许多报道上见过他的照片,也见过许晋光和他的合影。
先前她去监狱探访许晋光的时候,许晋光讲了他和徐睿远的恩怨,最重要一点是许晋光最终获罪的证据就是徐睿远提供的。也就是说,许晋光是被徐睿远送进监狱的。
许晋光当时还郑重其事地嘱咐许园,叫她不要跟徐家的人来往。许园当时没有太正视这一点,虽然徐晏明也姓徐,但她做梦也想不到,徐晏明会跟徐睿远会有什么牵连。
直到此刻,这个上了年纪却斯文体面的男人,缓缓走向伍美珍的遗体,将一枝白色洋桔梗放进木棺里,许园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心情复杂地看看身旁的徐晏明,又木讷地看看徐睿远,这才发现徐晏明身上有太多徐睿远的影子。
徐睿远走过来了,他站定在徐晏明面前,肃穆地拍拍他的肩,之后目光在许园脸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便转身走开。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伍美珍的遗体被送去火化,骨灰由徐晏明接回暂时存放在殡仪馆里。整个葬礼,许园没看见徐晏明掉一滴眼泪,她自己也没有。
尘埃落定后,生活回到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