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园喝了几口鸡汤，抬眼发现伍阿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朝她使了个眼色，许园理解的是，伍阿姨希望看到她在餐桌上跟徐晏明有互动，她于是自信地对伍阿姨笑了下，表示知道啦伍阿姨您就瞧好吧——
她的葱葱玉指提起一只大虾，垂下眼睑仔仔细细地剥虾壳，心里一边回着味过去，过去她可从未动手剥过虾，在餐桌上要么是妈妈剥，要么是哥哥帮忙剥，让她自己剥她宁愿不吃，想不到她许园会沦落到剥虾讨好男人的地步唉。
许园手生，一只虾掐头去尾后，被她剥得七零八落很难看，不过她管不了那么多，还是笑眯眯地把这只虾放到徐晏明碗里，然后贤惠地笑看徐晏明，“老公，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对面的伍美珍觉得小许会来事，满意得不行，周桂芳也被许园这股甜劲给甜到了，低头暗戳戳地笑着等磕CP，只有徐晏明的脸色陡然冰冷掉，他看了眼半沉进鸡汤里的破烂虾仁，微微偏头盯着许园，半晌冷声说：“你着急过夫妻生活吗？”
周桂芳感觉城里年轻人真是开放，竟然可以大大方方在饭桌上讲这个！连伍美珍都被徐晏明这冷冰冰的态度给唬住，不敢贸贸然开口当和事佬，不过转眼见许园一点不怯懦也不害羞，还落落大方地笑说：“医生说了暂时不要过夫妻的，你忘啦？”
“我觉得我可以。”徐晏明眼睛一刻不眨盯着许园。
“不急于这一时嘛，你的身体更要紧啊，等你养好身体再……慢慢来好不好？”许园也不怵，与他对视。
“你怕了？”
许园沉默了一下，淡定地以毒攻毒：“老公，你真的想要吗？如果真的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徐晏明：“……”
两人目光较劲，一冷一热一刚一柔的对峙，许园四两拨千斤不卑不亢的，连伍美珍都服气，她于是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下个月要给许园加两万块零用钱。
自己的亲生儿子，伍美珍当然知道他这话其实不是针对许园，他是故意说出来让她伍美珍难堪的。
周桂芳以前觉得小许是个很乖的妹妹，此刻才发觉这个乖妹妹原来这么会拿捏男人，她不由得刮目相看，以后再也不敢当人家是妹妹了，应当尊称一声少夫人才过得去。
后半程餐桌上陷入了沉默。
徐晏明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离席的，他去他的房间，那些医疗设备和专业病床都还在，这间房是伍美珍特意给他留的，装修都按他喜欢的风格装。
徐晏明在那张名贵的席梦思大床边坐下，打开床头柜抽屉，想找他出事后的一些个人物品，身份证、驾驶证、诺基亚直板按键手机、以及摔坏了的眼镜，果然都在抽屉里，里头还有一份交通事故处理通知书。
徐晏明单手拎出通知书来看了看，交通事故判定对方全责，因为对方是醉驾。他忽而觉得命运真够无理取闹的，自己一帆风顺的人生，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醉鬼险些送命……
“晏明，”伍美珍突然出现在房间，站在他身后说，“你能醒过来，我真的很高兴。你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给你报仇，可是那个害了你的人，当场就没了，我连个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到。”
徐晏明没有回头看伍美珍，也没有说话，淡定坐着伸手抽出手机，试着按了开机键，发现手机居然有电。出事到现在两个多月了，手机不可能待机那么久。
“手机是我给你充的电，”伍美珍拖一张椅子坐下，“每过一段时间，我就拿出来看一看，就怕它没电，以后开不了机。现在好了，你醒了，手机也还能用。”
“您倒也不用这么煽情，”徐晏明抽出身份证和驾驶证，揣进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他背向着伍美珍，望着窗外，午后阳光热烈，他微眯起眼，沉默半晌还是把难听的话说出口，“让昏迷的人结婚这种荒唐事，更符合您一贯的做派。”
“这个啊，你也别怪我，”伍美珍语重心长，“我单纯就是相信吴居士，吴居士说结婚能冲喜，找个生辰八字跟你相合的结婚，这样能帮助你快点醒过来。”
徐晏明直接冷笑出声，冷言冷语：“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封建迷信不可笑吗？”
伍美珍倒也不恼，反而笑了下，“说我封建迷信我无所谓，不过你看你这不是醒过来了吗？我觉得吴居士说的没错，小许是你的贵人，所以你以后要好好待她。”
“您真觉得我会跟她过一辈子吗？”徐晏明隐忍地闭了下眼。
“当然啦，都结婚了当然要好好过一辈子啊，”伍美珍理所应当地说，“而且小许她人不错，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跟你很合适的。”
“是吗？可惜她不是我自己选的人，”徐晏明忽然站起来，站得前所未有的有力，他宽肩窄腰，瘦瘦高高的影子霎时横越过床，部份被拉长曲折投到了地上，他落拓站着，定睛看着伍美珍，坚定地说：“结婚证在哪？拿给我吧，我明天就去离婚。”
“晏明，你……先好好养好身体再说行吗？不要冲动，你们好好相处看看，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
“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糟糕您想过吗？”徐晏明一手握着那只半旧的老古董手机，手指握紧了又松，摇头苦笑道，“就是因为您什么都要管，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我喜欢自己做主，不喜欢事事被管制，事事被安排您懂吗？”
“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伍美真也情真意切的，“我为你做的那些事，全是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徐晏明觉得很讽刺，一下子怨气比鬼还大，不过他并没有嚷嚷，仍然是不紧不慢的冷淡语气，“要不是您一把年纪了还行事荒唐做那种事，那晚我根本不会出门，更加不会有这无妄之灾，还差点没了命。”
第11章 入戏
◎真的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冷淡语气说出的刻薄话语，并不会减少它应有的杀伤力。伍美珍此刻就被徐晏明轻描淡写道出的真相刺痛，徐晏明出事后，她一直试图忽略他出事的因由，想让自己少些自责好过些，但眼下当事人当面挑了出来，她避无可避，无从反驳并且悔恨不已。
她感觉无颜面面对徐晏明，自责地偏开了视线，哽咽着承认起来：“你说的对，都是我的错。”
徐晏明没再说什么，迈开腿打算回他自己的住处去，走到房门口想起来点事，又回头说了句：“结婚证就交给许小姐吧，到时我和她自己处理。”
许园在客厅逗卧虎玩，见徐晏明从房间出来时走路生风，目标明确地向大门方向去，也不知要去哪，她好奇地伸目光看他带着怒意的背影，又转眼看了下房间门，很好奇母子两人刚才谈了什么，竟然让他腿脚突然这么有劲。
人出去了，门关上了，门口安静了。
许园迟疑地站起来，去看了看伍阿姨，伍阿姨见了她，回光返照似的提起了精神，火急火燎地去找车钥匙，边对她说：“小许，快！拿车钥匙，你开车送晏明。”
许园有点懵，跟在伍阿姨屁股后面想问什么，伍阿姨已经将钥匙塞到她手里，“快去啊，别愣着了，等下他走远了。”
于是，许园攥着伍阿姨的宝马钥匙，急急忙忙地换了双平底鞋，便匆匆追出去。很明显，徐晏明已经搭电梯走了，许园只能站在电梯门外看着一层层下降的数字干着急。
等另一部电梯到这层时，她慌慌张张地搭电梯追下去。出了电梯，走没几步发现徐晏明就在一楼花园，他大概是腿受不住了，此刻正大马金刀坐在休闲凳上休息，两手撑着膝盖，垂头看着脚下，看上去心事有点多。
人没走远就好。许园放心地松了口气，她刚才真怕他自己一个人那样走出去会出意外。
“徐教授，你想去哪里呢？”许园走到他身旁想跟他友好交流，她站着看他，甩甩手里的车钥匙说，有点俏皮地说，“要不要我送你去呀？”
徐晏明抬头，目光掠过她脸庞，又看了眼她手里的车钥匙，提出了质疑：“你会开车？”
“会啊，”许园自信了两秒，随后信心不足地补了句，“不过，可能开得不是很好。”
很快徐晏明就见识了什么叫开得不是很好的意思——
许园将车从车库里倒出来时，连退档都不确定该往哪推，还差点蹭了别人的车，徐晏明在副驾座很无语地指导她，感觉自己很有可能是在冒险送命，要不是他还没完全恢复身体，他才不要坐她的车。
车终于挪出来准备正式出发时，徐晏明随口问了句：“你上次开车是什么时候？”
“上次……”许园两手扶着方向盘，右脚轻轻踩上油门，车速慢慢起来后，她感觉还行这才接着说，“应该是两个月前吧，开的就是伍阿姨这辆车，就开过一次。”
徐晏明似乎放松了下来，听天由命似的，将手肘抵到车窗边上，单手撑着脑袋，侧过头来看着许园，又问：“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许园看着拦车杆翘上去，将车驶出去汇入主道路，边说：“一满十八就去报名了，到二十岁才拿到驾驶，我科目二考了七次才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时居然有点娇骄傲的样子，徐晏明看着觉得好笑，心情也莫名轻松起来。
“啊对了，你家怎么走啊？”许园这时才想起没开导航，而她是个路痴，从车库出来反正只有这一条路，她就不加思索地这么随大流走。
徐晏明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眼睛望着前方说：“直走，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左转，下一路口右转，再下一路口左转，再……”
“你还是帮我设下导航吧。”她哪里记得了那么多。
徐晏明从善如流，帮着在中控台的显示屏上设置了目的地，便懒散靠坐着，自顾自地闭目养神。许园开车其实还行，开得稳，不急不躁的，前面的人或车再怎么碍她的路，她也绝对不路怒。
等她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时，转头发现徐晏明好像睡着了，她目光不自觉丈量他睡着的模样，嗯……精致五官静态的雕塑感，不戴眼镜，好像有点回到他昏迷时候的感觉，是一种无欲无求的安详感，心如止水，彻底的平静。
“快绿灯了。”心如止水且平静的男人忽然开口提醒。
许园略微尴尬又错愕地将目光移到前方，发现还有两秒就绿灯……
这人怎么回事啊！不是在睡觉吗？他有第三只眼睛？
许园忽然觉得心下有点慌，一边按照导航提示的道路走，一边想化解一下偷看被抓包的尴尬，“对了，你跟伍阿姨在房间的时候说什么了呀？我看你从房间出来之后好像很不开心。”
“……我跟她要结婚证……打算去换离婚证。”徐晏明特意侧过头来看许园，不知想从她脸上找什么精彩反应，结果许园的反应果然挺精彩。
许园没想到他怎么这么快又提离婚，浑身细胞都一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七上八下的，她有点苦恼，不知怎么才能挽回这段短命又虚假的空壳婚姻呢……
许园沉默了一路，思绪在坚持和放弃之间来回摇摆，假如不考虑妈妈，她会选择放弃抱大腿，可是一考虑妈妈，她又觉得必须坚持，必须保住和这个男人的婚姻关系，生活才能好好继续下去。
对了，还有房子，要不等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同意他离婚……
到南城国际地下车库，徐晏明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径自下车走，许园望着他清瘦修长的背影踌躇半晌，忽地降下车窗，把头伸出车窗外，喊他：“徐教授。”
徐晏明站住了，没有转身，只把头转过来扫她一眼，“什么事？”
许园欲言又止，想了想，干脆下车直接跑到他面前，仰着脸，横冲直撞地看进他眼里。
不知道是不是近视的缘故，徐晏明的眼睛很神奇，看什么都很专注，专注得让人以为他很深情。
此刻他就是这样的眼神，他没戴眼镜，也没知道有没有看清她的神情，不过他的目光是落在她水嫩水嫩的脸蛋上的。
“老公……”许园试图用称呼拉近距离，然后用温柔却郑重的语调向他承诺，“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我都可以改。”
徐晏明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说对她不满意吧，其实并没有，他甚至觉得这个女孩子还行，他顶不能接受的，是伍美珍自把自为地给他安排个老婆这件事，所以他只能说：“你很好，不需要为我改变。”
“既然我很好，你又不需要我为你改变，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离婚？”
“我之前就说过，没有感情的婚姻……”
“你对我真的就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吗？”许园入戏了，想想自己没人疼没人爱的，实在是可怜，眼里一下子就泛起了泪光，她楚楚可怜地望着面前的男人，“我有那么讨厌吗？”
徐晏明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他就容易没原则地妥协，不过这件事关乎终身，他知道不能轻易妥协。他沉默片刻，终是没给许园明确的回答，只叫她先回去，离婚的事以后再说。
听起来像是一个临时承诺，许园也满足了，拖得一天是一天。
“你站那么久不舒服了吧，”许园体贴懂事得不行，拿住了正牌妻子的温存说，“我陪你上去，免得你有什么事没人帮忙。”
徐晏明没应声，许园便当他默认同意让她陪，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直到徐晏明时家门口，两人都没说话。徐晏明按入指纹打开了门，他先进去了，在玄关换鞋，门没随手关，但也没有要邀请许园进来的意思。
许园懂事地站在门外，看着他将换下的鞋子整齐码在鞋柜下边的空地，心里打着好好维护关系的小九九，忽然开口说：“哦对了，要不你记一下我手机号，有什么事你随时可以打给我。”
也不等徐晏明回答，她就自报了一串号码给他，报完还贴心地问：“老公，号码你记住了吗？”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问完她看到徐晏明好像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后他站直，从西裤兜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递出门外来，“把你的号码存进去。”
……老人手机！
许园震惊心肝发颤，她只见过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辈们用这种手机，实在没想到徐晏明三十不到的人，竟然用老人机！他果然不是一般人。
缓了缓，她拿过那个小巧得可以藏进手心的机子，低头输入号码时不自觉笑了下，“你用这种手机，那你应该没有微信吧？”
“没有。”徐晏明目光扫过许园低垂微翘的长睫毛，落在她肉嘟嘟的鼻头。
“……存好了。”
许园将手机递进门内，徐晏明拿走手机时，无意间碰到了许园的食指，像羽毛拂过，带起一阵酥痒，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垂在腿边，“那我走啦。”
徐晏明轻嗯了一声，许园也没再说什么，最后又看他一眼，便转身去按电梯，回头看见徐晏明家的那道门正轻轻关上。
徐晏明关上门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以为生活应该就此恢复清静了，即使暂时婚没离成，但只要许园不来烦扰他，各过各的，没人来要求他尽丈夫的义务，那似乎也无所谓，也算是回归正轨了。
然而，等他舒服舒服冲了个澡，又踏实踏实睡一场午觉起来后，他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