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在王有为的心里,像王乔思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以说,恐怕该紧张兮兮,害怕的答应了。
可是王乔思由始至终不为所动,她的面色如常,仿佛王有为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王有为什么时候遇过这样的情形,把他说的话,当成空气一样,丝毫都不尊重。他的怒火一下就起来了,压根想不到自己给王乔思定下这样的人选时残存的愧疚。
他把筷子用力甩在桌上,“王乔思,我在和你说话。”
王乔思这才不紧不慢的放下筷子,抬头时,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啊,那又怎么了?”
王有为从继承公司开始,基本上就是说一不二,很少有人敢反驳他,没想到被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还是自己的女儿这样挑衅。
他硬生生气笑了,“什么怎么样?我告诉你,现在是我王家在养着你,还有你病歪歪的养爷爷养奶奶。如果不是王家,你连读书的钱都没有,你好好想清楚,要说什么做什么,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王乔思也笑了,笑容漾得像是满池惊醒的湖水,“真有意思,你是说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嫁给什么齐家老三?
凭什么?
凭你们弄丢了我十八年?
凭你们从接我回来就初初排挤针对?
还是凭你们早就黑烂透了的一颗心?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我不会嫁。既然你们原先就不欢迎我,血缘关系又怎么样,我成年了,可以自己搬出去。还有,你们没有随便干涉我婚姻自由的权力,还订婚,还三生有幸,我看你是个法盲吧?”
王有为包括陈依君,他们还不知道王乔思在国外中了大奖的事情。
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就不会在此时此刻,被王乔思打一个措手不及。但凡他们肯花出一星半点的注意力给王乔思,也不至于此。
王乔思看着这些人,只觉得可笑非常。
而通过群视频观察王家人的祖宗们更是无语。
像王君娥这样一生未嫁,只致力于织造,广为收徒的女子,听了王有为那番女孩子势必是要嫁人的话,便觉得气愤不已。
“什么叫女子势必要嫁人,难不成只有嫁人才能发挥自身作用吗?我一生未嫁,收留无依无靠的孤女妇人不知凡几,紧靠着一双手,同样可以养活自己,将织造技术发扬光大。
嫁人从不是女子唯一的归宿。”
群里的另一个女性,王神妃则更有发言权,她是身份高贵的世家女,才华横溢,她的才学曾经得到王载灵的夸奖,完全不逊于她的那些堂兄弟们。
可如此出众的王神妃,却在嫁人后惨遭家暴,最终香消玉殒。
“嫁人?呵,冠冕堂皇的伪君子,真不知道这种腌臜货是怎么生出乔思这般灵秀的女儿。为父不慈,为人不义,做鬼都嫌脏了地府的地。”
她们俩情绪激动,看王有为的眼神简直充满厌恶。
而知道王神妃遭遇的王载灵,不由一叹,“乔思这么好的孩子,也该先过属于她的恣意人生,有这样的双亲,着视令人不喜。至于神妃……当初只怪我犹豫,若能早一步接你回家和离,怎么也不至于让你……”
王神妃想起家暴的丈夫,就恨的牙痒痒,但她仍旧明辨是非,“叔父,并非你犯的错,何须自责,要怪也得怪季琤瑜这杀才。”
祖宗们议论纷纷,而在王载灵刚刚言语间表露出对王有为的不喜时,也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好端端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竟然松动了,在上头摇晃了两下,径直砸向王有为。
王有为下意识地向后一躲,结果还是被砸中了脑袋,直接昏了过去。
刚刚还剑拔弩张地场面,随着这一场变故,突然间就结束了。
王乔思虽然一心想要离开王家,但是面对现在这个场面,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而是上前帮忙,帮着一起搬开水晶灯,在众人六神无主地时候,第一个打了急救电话。
激烈争吵的闹剧,最终以王有为先生的不幸受伤收尾。
他被送去了医院。
除了陈依君坐上了救护车,王瑾瑜姐弟则是紧随其后,坐着家里司机开的车,去往医院。
王乔思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和王瑾瑜她们一起赶去医院。
等她们赶去的时候,医院已经开始了对王有为的急救。
一家人等在走廊,陈依君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担忧的很,她一抬头,瞥见站在旁边的王乔思,气不打一处来,开口就指责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有为吵架。你就是个扫把星,接你回来就没好事,你怎么就不死在乡下呢?你还回来干什么?”
这时候的陈依君,已经完全忘记了时她主动接王乔思回王家的,他们对王乔思一开始就打着利用的想法,甚至强迫王乔思联姻,对方看似门当户对,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脾气也不好。水晶灯砸下来的时候,也是王乔思第一个上前搬开。
但是这一切,陈依君都没有说出来,她只会把怨气撒在王乔思身上,明明王乔思才是她的亲生女儿。
王瑾瑜脸上仿佛布满了对王有为的担忧,可仔细看看,她的嘴角明明是微微翘起的,她甚至不着痕迹的,挑衅的对着王乔思一笑。
但是转过头,她又是那个品德优良的好女儿,轻声安慰着陈依君。
王瑾珲想到王乔思出现以后,家里就出现了那么多的糟心事,不由皱眉斥责,“你没看到吗,妈妈因为你这么难受,你还呆在这干什么,还不滚?”
王乔思死死的抿着唇,她除了最开始,后面一直没对王家人抱有期望,排挤也好,不喜欢也摆,她都沉默着接受。
但此时此刻,她意识到很多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那么好割舍。
王乔思咽下从心头涌起的苦涩,沉默着,最终在陈依君的怨恨眼神,王瑾瑜赢家般的笑容,王瑾珲讨厌的目光中,慢慢离开。
有些时候,她也会沮丧的,并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医院,耳边是其他病人家属对他们亲人的关怀备至,也有疾病与死亡的气息,王乔思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
她最终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安全楼梯,独自坐在台阶上,垂眸思考。
王乔思抱着双膝,神情木然,慢慢的笑了,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群视频的祖宗们看到了,都心疼不已。
王赋德总算有了正色的一天,“奶奶的,你这些家人算什么垃圾,说的话狗屁不通,别放在心上,真要是听进去了,你才是傻子。”
一向和王赋德不和的王衡之,竟也跟着劝,“这种亲人不要也罢,何苦在乎他们说什么,只当没听见,做个孤家寡人没什么不好的。”
曾经是西蜀太后的王羸颇为嫌弃王衡之的劝法,“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王乔思,欲成大事者,必然要遭受亲人的误解。我为了保住我儿子的命,受伤沾了无数人血,可到头来,我儿子恨我,女儿惧怕我,臣子指责我,但那有什么,我问心无愧。
月姬那贱人,在我活着的时候,连梦都不敢入。
你也是,凡事无愧于心,听他们的话做什么。”
几个祖宗轮番安慰。
就连王载灵也不禁感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养出这样的一家人,恐怕死了都不得安宁。”
就在王载灵话落的时候,群里竟然有多了一条入群申请,王乔思此时此刻没有心情理会,倒是之前被王乔思设为管理员的王君娥点了同意。
完全不知道群里情况的新人,还兴高采烈地发消息。
【颇有野心的豪门大佬王卫国:大家好啊,怎么不见我孙女,我可是听马面说我孙女建了个群,没想到我孙女这么有本事,活着还能建群。
听说我孙女被抱错了十八年,我就说呢,王瑾瑜看着小家子气,怎么可能是我亲孙女,我生了个儿子不争气,总不能孙子孙女里也没一个成材的吧。】
呕吼,说曹操曹操到。
没想到教养出这么拎不清的一家子的人,竟然主动加群了。
不知道哪个缺德祖宗竟然邀请王卫国加群视频。
于是,刚入群的王卫国就受到了一万点精神攻击。他先是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聪明孙女坐在台阶上,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紧接着,就是其他祖宗开始七嘴八舌的控诉他。
什么教子不严,家风不正……
总是是把王卫国好一顿喷。
王乔思暂时没什么心情抬头,但也不忍心王卫国被好一顿骂,正准备收拾收拾心情,好好劝一劝其他的祖宗们,面前却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她抬头一看,是一张纸巾。
再顺着纸巾向上看,竟然是熟人。
“谢逾明?”她不由出声。
他还是那么风光霁月,矜贵从容,“嗯,是我。”
两个人在楼梯间一坐一站,彼此对望。
国外相遇,本以为不会再有交际,却没想到回国的第一天便又重新碰到,还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景。
也怪祖宗们骂王卫国太投入了,竟然没注意到谢逾明的出现。
反而是被骂的狗血喷头的王卫国,瞅了眼谢逾明,又念叨了一下他的名字,惊奇道:“说起来,我在死之前,还没来得及告诉有为,我们王家早年和谢家订过亲事。
真可惜,不过真追究起来,也是我爷爷辈的事情了。
我看这孩子和我大孙女挺配,还姓谢,说不定是天赐的缘分呢。”
王卫国不说还好,说了更招其他祖宗恨,王家先前的那一场争执,不就来自于长辈的强行订婚吗。
第40章
于是, 其他的祖宗们继续开始了多对一的极限责骂。
至于王乔思和谢逾明,他们一个早就习惯了祖宗们在身边的嘈杂,一个压根就听不见。
两个人的相处倒还算正常。
王乔思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接过谢逾明受伤的纸巾, 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尽管鼻子还有点红,声音也是嗡嗡的,但是王乔思的语气却很平静,“谢谢。”
谢逾明没有追问王乔思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安全楼梯里哭,既然她没有主动吐露, 就一定有不愿意说的原因。
他则对别人的隐私没有兴趣。
不过, 想到在国外孟婆婆对他的嘱托,谢逾明选择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姿态清闲随意,并没有因为撞见王乔思的哭泣而变得小心翼翼, “如果有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 你可以来找我。”
王乔思的目光多少还是有点哭过后的怔楞, “谢谢,但是不用了, 一点琐事, 我自己可以解决。”
谢逾明轻声应下, 月光透过楼道里的窗户洒在谢逾明身上,像是为他镀了层柔和的银光。
“好。”
两个人的气氛重新归于平静,这个时候的王乔思,或许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安慰,她本身就是一个信念感很强的人, 倒是谢逾明,明明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但他仿佛能看穿王乔思的心思,总做的恰到好处。
过了有一会儿,王乔思心里的那股沮丧慢慢消弭,她的理智彻底回笼,看着一直静静陪在自己身旁的谢逾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她宛如闲话家常般,“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逾明看到王乔思脸上的表情,至多她终于缓过劲了,遂轻笑一声,“视察。”
“你是这的领导?”王乔思颇为疑惑,“但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像医生。”
面对王乔思真心实意的疑惑目光,谢逾明笑了,“那医生该是什么样的,满脸疲倦,发量稀疏吗?”
王乔思知道是自己刻板印象了,但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谢逾明和救死扶伤的医生,却是不太相似,他更像是一个……
嗯,有钱人。
还是富裕了祖宗十八代的有钱人。
而且他总给王乔思一种时间很充裕的错觉,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
尽管如此,指不定人家就是刚好家里有钱,又做了医生呢,自己刚才那番话,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因为他看起来太年轻,显得不像医生那么稳重。
仿佛是那种因为人家的头发多,就质疑人家医生的专业水准的人。
王乔思有点点尴尬和不好意思,“抱歉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抱歉,你猜的其实也没错,我确实不是医生。”谢逾明突然道。
“啊?”王乔思没反应过来,不过因为这个插曲,她已经完全忘记王家人的事情了,只是下意识地问,“那你怎么会来视察?”
谢逾明脸上的神色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是我家的产业。”
王乔思猛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家私人医院,谢逾明的一举一动看着都很昂贵,家里有一家医院仿佛时能理解的。
但在这种环境下,她不太能夸人,只是干巴巴的说,“你家真有钱。”
很久没听过这么朴素的夸奖的谢逾明忍不住看向王乔思,很给面子的跟着附和,“还可以。”
就在王乔思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谢逾明紧接着又道,“所以你要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不妨来找我,毕竟我家……还可以,说不定能解决。”
说到还可以的时候,谢逾明停顿了会,像是在呼应王乔思刚才夸奖他家的有钱,眼里浮起氤氲笑意。
王乔思现在的心情已经松快多了,能和人聊天,多少转移了注意力,加上谢逾明不算是完全的陌生人,她微微仰头,目光澄澈,“如果真的是钱能解决的事就好了,哈哈哈。”
她说着就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弯弯,像是藏进了时间最璀璨的星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说出这种话,再往前两个月,我最想要、最缺的就是钱了。
我当时还觉得电视里有钱人说有钱也不一定真的会拥有快乐,很矫情。
当然,我现在有钱了,大部分时间是真的很快乐。
但是世上总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对吗?”
王乔思侧头去看谢逾明。
谢逾明丰神俊朗的面貌完全落进王乔思的目光里,他的眼神沉稳温和,又很睿智,似乎世上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望着这样的眼睛,王乔思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些熟悉。
可谢逾明随之而来的话,打断了王乔思对这份熟悉的回忆,他说,“对,世上总有些事是钱解决不了的。但有钱,你会拥有大多数人都难以企及的开心。
不是吗?”
他此刻的神情,活脱脱诠释了什么叫年轻俊朗的资本家,用最温和的笑容,最平静的语言,道破真相。
王乔思顺着他的话一想,还真是。
如果没有钱,她同样要苦恼王家人的不公,并且没有办法解决学费,爷爷的手术费,种种问题。现在的她,只需要解决王家的事情就好了。
至于他们喜不喜欢她,有什么重要的吗?
他们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