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这些线索,王乔思很快得出结论,应该在村子外围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凉山脚,那里地势险峻,还有不少天然形成的岩石,是最符合余长庭形容中的地方。
但这里也委实不算小,一处处探查深挖,恐怕得挖到猴年马月。
这里埋着无数英魂,年代还不算太久远,应该不至于所有鬼都投胎了,王乔思用王岱风之前教过她的口诀,自己掐诀开眼,在闭眼的时候,她甚至下意识的在心里默许,希望自己能成功找到烈士们葬身的地方,如果可以,希望先烈们能给她一点提示。
在王乔思心念落定的那一刻,被她挂在手机壳上的铜铃,无风自摇,清脆的泠泠撞击声散开。
不远处的灌木枝上停留了一只乌鸦,发出刺耳的叫声。
被叫声打断,以至于她的心念不集中,掐诀失败。
但突兀出现的乌鸦,仿佛也说明了什么。
乌鸦黑豆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王乔思,随后在灌木上到盘旋飞行,王乔思瞬间明白了一切,她说,“您是听到我的祈愿了吗,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诸位英烈,我王乔思在此发誓,一定带诸位回家,为您们正名! ”
她走上前去,用手挖开灌木下的泥土,挖着挖着,便挖出了一块破损的布料。
以身躯护国,以血肉做肥,眼前这些浓绿的灌木丛,恐怕都是铮铮铁骨所孕育。
王乔思看着眼前郁郁葱葱,明显比周围开得更好的灌木丛,即便没有开通天眼,她也仿佛看见浴血奋战的战士英魂。
他们衣裳褴褛,他们瘦弱不堪,他们手握落后的武器,但他们英勇不屈,奋战在最前线,不曾退缩,他们有世界上最坚硬的脊梁与强大的守候。
王乔思将泥土挖得更开,露出被自然侵蚀过后的森森白骨,但她并不觉得害怕,而是向后两步 ,对着牺牲了几十年,却从不曾被世人知晓的烈士们,附身叩拜。
一拜,英烈功绩;二拜,人世可见;三拜,魂归后土。
随后,王乔思打电话报了警。
她将自己的发现如实在电话里说出来,被问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回答说,是之前在国外的时候,遇到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和她提过自己的战友曾经奉命在村子附近镇守,后来了无音讯,因为老人年纪太大了,恐怕这辈子回不了国,所以拜托王乔思有机会可以替他去看一眼。
王乔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这里,并且机缘巧合竟然发现了英雄们的埋骨地。
负责给王乔思做笔录的是位高个的年轻警察,从王乔思说到自己来到这边,看见一只乌鸦一直盘旋在灌木丛中不肯离开,像是在提醒王乔思底下有什么,所以王乔思才挖开灌木丛底下的土,发现了破损的布料的时候,年轻警察的三观显然遭受冲击,作为唯物主义的坚定拥护者,好半晌才落了句,“或许是万物有灵。”
因为王乔思的遭遇实在巧合,并且她发现先烈们的埋骨地,本身并不存在利益关系,所以在做过笔录以后,又留下了王乔思的联系方式,就让她先离开了。
至于后续的事情,自然有专门的人来负责。
其中,证实英雄们的身份,找到他们的来历更是重中之重。
趁着还有时间,坐飞机到了北平的王乔思,后来也接到了当地政府打来的电话,告知她后续。
从发现尸骸之后,当地政府就十分重视,最后在县志里找到了记载,当年那里确实曾经发生过激烈战斗,因为当地县地势特殊,两边军队胶着了不短的时间,死伤惨重。
故而有很多人找不到尸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因为战况激烈,后续的事情不了了之,只报了失踪处理。
这次发现可以说弥补了当时的空缺,很快就进行身份的核实,并且为他们在发现处立碑。
几经辗转,远在国外的孟奶奶,终于迎来了等了几十年的电话。
即便……是余长庭战死的证实。
得到通知的孟奶奶,像是夙愿已了,抱着青年泛黄的黑白旧照片,老皱肿胀的手指爱怜眷恋的流连在对方的眉眼上,浓烈的光线落在孟奶奶身上,像是舞台上的射线灯,将她衰老的面容照的模糊不堪,可她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满足。
这一刻,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她在和自己最爱的人对话,也是在和自己的执念告别。
她的语调温柔,犹如她十几岁的少女时期,她说,“长庭,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曾经应过,生,我等你,死,我为你敛尸。
于我死前,总算要兑现诺言。看吧,你这辈都欠我的,等将来死了,我去找你,我看你还敢不敢像年轻的时候那样躲着我。”
她的神态安详,面容柔和。
明明经历了几十年的等待,可一朝得知余长庭的消息,她甚至没有痛哭,宣泄情绪。
如果,是在余长庭走的第十年、第二十年、第三十年,她或许会按耐不住委屈,会难以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可她等的时间太长太长了,所有的怨愤都消弭在了漫长的岁月中,或许结果如何,她早已心如明镜。
现在,她要完成的是她大半辈子的夙愿,为一切画个句号。
远在北平,好不容易陪乔爷爷乔奶奶待了一个晚上的王乔思,到了第二天,又要仓促的赶上回海城的飞机。
而在机场里,王乔思接到了来自于孟奶奶的国际长途电话。
电话里的孟奶奶语气平和愉悦,她的情绪里甚至有一丝开心,“乔思,我过段时间要回国了,你要是有空,要不要和我吃顿饭?”
王乔思估摸着孟奶奶差不多这个时候,应该也能知道余长庭爷爷的消息了,但是她没想到孟奶奶会选择回国。
因为孟奶奶的年纪真的非常大了,她不管是坐飞机还是轮船,都有非常大的危险。
尤其是长途飞行,突发意外的可能性很高。
但想到孟奶奶已经等了余长庭爷爷几十年,甚至横跨到第二个世纪,王乔思多少有点理解。
那几乎是孟奶奶的一辈子。
她想了想,开口的时候没有选择劝孟奶奶,而是用同样愉悦惊喜的语气,“太好了!您什么时候的飞机,一定要告诉我,我到时候去接您。在国外的时候,一直是您照顾我,好不容易回到国内,我也要好好陪陪您。”
孟奶奶在电话的另一头,笑的牙不见眼,语气里是对后辈的宽容宠溺,“好啊好啊,我就等着你带我好好逛逛了,过去几十年,也不知道故土是什么模样了。”
……
王乔思和孟奶奶聊了很久,可以听出来,孟奶奶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两个人打着昂贵的跨国电话,有说有笑,一直到王乔思快要登机才挂掉电话。
回到海城之后,王乔思想着孟奶奶要回国的消息,心情颇有些开心。
即便是作为旁观者,可能看见孟奶奶得偿所愿,也足叫人一同欣喜。
想到这里,王乔思放假期间的来回奔波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她直接仰躺在软乎乎的沙发上,骨头仿佛也松散起来。
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和上头悬挂的水晶灯,王乔思的嘴角翘起,目光惬意,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安好。
等到第二天,一向素颜随意的王乔思,竟然也破天荒的稍微打扮了一下自己。
她的脸白皙水嫩,寻不到一丝瑕疵,比品相最好的白玉还要引人瞩目,所以她甚至不需要粉底液,仅仅是夹了夹睫毛,画了眼影,涂了口红。
眼尾旖旎的淡色眼影,让她看起来少了平素的清雅寡淡,或有种活色生香的娇媚灵动,微微笑起时,氤氲潋滟,叫看的人不自觉红了脸。
她挑了身及脚踝的大裙摆连衣裙,很衬她的妆容。
平时的王乔思也美,但比起她心情愉悦,细致打扮的时候,要显得低调很多。
现在的王乔思,像是骄阳下盛开的蔷薇花,自信耀目。
但好心情并不是能一直保存的。
在王乔思好不容易下课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她眼尖的在走廊看见楼下眼熟的兰博基尼,还有那个眼熟的齐敖田,几天不见,他脸上还是那副自信仰天的嘴脸。
他的手上甚至还捧着殷红的大束玫瑰花。
王乔思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齐敖田是怎么搞到自己课表的,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个人缠上,想起上次的经历,就让王乔思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好在她上学有一段日子了,还算熟悉这边的教学楼,直接逆着人流,从教学楼后头狭小的后门溜了出去。
直到远离教学楼许久,她才一脸劫后余生的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
目睹全程的祖宗们不由得大笑,尤其是王赋德,这是个嘴上从不积德的人物,“我看那蠢物是打定主意缠上你了,你能躲过一次,总不能次次都躲过去吧?”
王乔思……
心上仿佛被扎了一刀,知道是一回事,被祖宗拉出来调侃是另一回事,她只觉得无限心塞。
倒是群里宽厚温和的王君娥站了出来,她放下手里的梭子,安慰王乔思,“也是没办法的事,并非你缠着人家,而是人家缠着你,能躲过一次是一次。”
西蜀太后王羸,倚靠在美人榻上,尝着她生前吃不到的葡萄,声音里尽是漫不经心,“可惜你没活在我当权的年代,要不然啊,我就帮你赏他板子,让他长长记性。”
王载灵到底精通权谋人心,给意见较为中肯理性,“你和他素昧平生,他不应当是莫名其妙缠上你的。先前听你们二人交谈,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你的未婚夫,恐怕有所缘故。
能定下你婚事的,唯有王氏夫妻,恐怕和他们有关系。
若想一劳永逸,不如直指中心,从源头解决。”
王载灵说的很有道理,稍微一分析,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王乔思点头,还不等她回应,在群里一直不太敢大声发言的,她的血缘关系上的爷爷王卫国就中气十足的怒喝一声,蹦了出来。
“好哇,我前不久才在梦里告诫了那兔崽子,他这么快就阳奉阴违?这小兔崽子!”
王乔思听着王卫国骂人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她是真不知道,王卫国这样的性子是怎么养出王有为的,两个人除了脾气都不好,十分独断专行,别的倒是都不像。
至少她没看见王有为跳脚骂人的样子。
一旁的王衡之不耐烦听王卫国骂人,出声阻止,“你现在骂这么起劲有什么用,你都死的透透了,你儿子也听不见。”
说完,王衡之还挠了挠耳朵,说了声,“聒噪。”
眼看祖宗们又要爆发矛盾,王乔思连忙阻止,把话题转移到其他地方。
譬如她之前拍摄的综艺,已经定下日期了,下周末就要播出。尽管阴间连阳间的网络十分卡,但是对于和王乔思相关的事,祖宗们可不会嫌麻烦,一个个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眼看目的达到,王乔思松了口气。
至于接下来的几天,她上学下课都十分小心,生怕被逮到。
但齐敖田虽然又油又自恋,但是不妨碍他还有点脑子。
在好几次等不到王乔思以后,齐敖田成功悟出,王乔思或许从别的地方离开了,总不能她天天旷课吧,王乔思的课堂表现一直很好。
所以,在王乔思某一天又小心翼翼的从后面的小侧门准备开溜的时候,眼前突然蹦出一束玫瑰花,玫瑰花慢慢下移,露出一张硬凹邪魅狂狷的普通脸,他甚至至!!!
还对王乔思wink了一下。
王乔思……
如果她有错,应该让上天来制裁她,而不是让她的眼睛承受这一切。
她可怜的眼睛呐!
不仅是王乔思,群里的祖宗们反应也不一而足。
尤其是王衡之,他不仅自己是个美男,就连往来的也都是当时顶级的名士,一副好相貌是入门的基本条件。
只见王衡之冷笑一声,“要是按照我昔年的脾气,他已经被我扔进盐罐子里了。”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确实有这种毛病,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为自己的血脉而自豪,平日里若是和寒门见了,都要嫌弃对方脏了自己的眼。
但总有运气好的暴发户,会成为权贵,而后自己上门,跑到世家贵族里讨茶喝,仿佛这样也能染上世家的高贵。
不过……
世家子弟通常很任性,即便来的是皇后之父,太后之弟,只要他们不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出身,管你是豪富还是一朝得权,表面客气的招待完人,转头就叫人把他经过的地板撒上盐,坐过的蒲团也撒盐烧毁,茶具统统砸碎。
哪怕人家都还没有完全出府呢。
说实话,论起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王衡之绝对比齐敖田要多,但王衡之却显得风流意气,齐敖田……
大概是失败的霸总。
王乔思很难明白,齐敖田是怎么在圈子里获得浪荡风流的名头的。
想要浪荡风流,至少也要有王衡之一半的水平,才合宜吧。
在祖宗们吐槽的这片刻里,齐敖田开口了,“欲擒故纵是吧,你的小把戏很有趣,很可惜,在我面前简单的很。”
“好了,别闹了,这几天我的诚意你也看到了。我们是最适合的联姻对象,大不了我承诺你婚后我会经常回来,不会冷落你,这样够了吗?”他甚至想伸手拽王乔思的手。
王乔思下意识就要反手给他来一个过肩摔,但还没等他触碰到王乔思,就被人拦了下来。
来的人王乔思很眼熟,是王瑾珲。
他比王乔思还要小两三岁,但是却比王乔思要高,有了点成年人的威势。
而且王瑾珲应该很注意运动,他高,但并不瘦弱,在对上被酒色掏空的花花公子齐敖田的时候,哪怕年纪小,也毫不下风。
王瑾珲的脸上充满怒气,眼睛紧瞪着对方,都快冒火星了。
他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想对我姐干什么。”
“干什么?显而易见,我是你姐夫啊。”齐敖田还不知道危险的降临,笑嘻嘻的在那说话。
怒气上头的王瑾珲直接一拳砸上齐敖田的鼻梁,经常锻炼的少年人的力气是不可估量的,他一拳下去,齐敖田只觉得头昏脑胀,鼻梁霎时麻住了。
在齐敖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瑾珲上去又是嗷嗷两拳,“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攀扯我王瑾珲的姐姐!”
王瑾珲打齐敖田几拳也就算了,打太重后面只怕不好收场,所以王乔思及时拦住王瑾珲,“好了,让他长长记性就够了。”
说着,王乔思带着王瑾珲离开了这里。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别看拳头硬,但王瑾珲打得用力,又没学过什么正经的武术,全靠一身蛮力大打人,齐敖田估计是伤的不轻,但王瑾珲的手也破皮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齐敖田的时候划到了哪里。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晚上,他的手背也会显现淤青。
王乔思想了想,把王瑾珲带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和创可贴,帮他用清水清洗了一下伤口,又用创可贴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