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开宴,宝言先吃了一小碗冰酪,才觉得凉爽些。她小声对右手边的蒋晗雪道:“那位或许真是患了暑疾也说不定。”
蒋晗雪掩嘴笑:“难说。毕竟这样热的天。”
“我想去凫水。”宝言又道。
“那也只能想想。”蒋涵雪道。
散席后,侯府安排宾客们去客房休息。宝言则领着华阳郡主,蒋涵雪和沈嫣到自己闺房。
沈嫣终于进了宝言的闺房,眼睛四处瞧,最后落在宝言的床上,瞧着很想上去躺一躺,被表姐蒋晗雪狠狠瞪了一眼。
这会儿只剩下她们四人,宝言道:“我瞧明安县主一直郁郁寡欢的模样,可我们侯府哪里怠慢了?”
华阳郡主忙道:“不是,不是,本想着带她来散心的,早知道今日我便不叫她来了。”
蒋晗雪道:“出什么事了?我也瞧出来了。”
华阳冷笑一声:“看样子,一个个都知道把丑事瞒着呢。”
“这怎么说的?”蒋涵雪问。蒋家素来各方消息精通,这次竟有她不知道的事。
“这事儿原不该我们姑娘家说,听也不该听。也就是你们,我才说的。”华阳郡主道。
“我们绝不往外说!”沈嫣忙道。
华阳道:“明安有个表姐,从小一处长大的,前年嫁给到了定国公府。”华阳说着看了一眼宝言道,“就是嫁给被表嫂打过那个六少爷。”
蒋晗雪轻轻啊了一声:“我好像知道一些。”
华阳点头:“明安的表姐怀了身子,八个月了,本来她欢欢喜喜等着孩子出生。偏生,这六少爷的一个贵妾,成日在定国公夫人跟前嘀咕,说少夫人的肚子过大,显然是双胎,那黑心的娘儿俩给六少夫人硬灌了下胎药,结果只落下一个成形的男胎,一落下就死了。其实少夫人的肚子并不大,不过是那小妾作妖罢了。”
“我也听说了些,倒没郡主知道的这么详细。”蒋晗雪道。
宝言眉头紧皱:“定国公府怎么这般行事!”
沈嫣气愤道:“都怪前朝的神棍!说什么大梁要亡于双子……”
“沈嫣!”蒋晗雪见沈嫣口无遮拦,忙喝停了她。
沈嫣忙住了嘴。
其实这事大家都知道,只不过寻常谁都不会拿出来说。前大齐朝有位道行很深的国师,曾预言了大齐的灭国,也预言大梁将三朝而亡,亡于双生子。
前朝国师说的双生子,应当是指皇室的双生子,奈何不少民间人家怕惹祸,于是但凡孕妇肚子大了就疑心怀的是双生子,便强行落胎,若是因个头小生下来的,也没什么好下场,多数的当场溺死至少一个。
大梁朝立国以来的两朝皇帝,皆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出了不少惠民爱民的政策,却对民间落双胎的事只字不提。这样一来,民间觉得孕妇肚子大便落胎的事便时而有之,出现定国公府这样落下后只得单胎的竟占了一大半。
两朝皆有言官上书鞭挞此事,但先帝也好,如今的圣上也好,都没有做出批示,反而这些言官在事后都收到了贬斥,如此一来,此事在民间自然愈演愈烈。就是宫里也隐约传出过嫔妃落胎之事。
蒋晗雪白了沈嫣一眼,这沈小七就是没脑子,也不看看眼前这两人什么身份。这事郡主能说,她们却不好说什么。
四人一时沉默了,还是宝言作为主人,先将话岔开,问她们各自家中可有什么好的解暑的好法子。说自己再不能凫水,实在是件遗憾的事。几人便顺着宝言的话,之后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宝言的生辰宴总算风光且体面的结束了。华阳郡主和蒋、沈她们走的晚,宝言送她们到二门。
送走她们,宾客也全都离开了,宝言便去正院。宝言见娘亲和两位嫂子面上都有疲态,福了福身子道:“今日劳娘和两位嫂子费心了。”
侯夫人慈爱地朝宝言招手,叫她到身边坐:“宝言今日如何?人这样多,可应付得来?”
“人是多,还听了些事,应付倒也不难,也不是人人都要结识,今日便只和华阳郡主熟悉了。”宝言想了想道。
“如此便不错了。”侯夫人拉着宝言的手,心里有些酸酸的,这是她最后一次为闺女办生辰宴了。
还有三个多月,宝言就要嫁人了,还是嫁入皇家……
白天的生辰宴是为了办给旁人看的,到了晚间,才是贺家自家人为宝言过生辰。
贺家每个人都为宝言准备了礼物,这些礼物虽然不如宫中送来的精贵,却都是投了宝言的喜好。其实往年也是这般,但今年,宝言瞧着面前堆的礼物,忍不住红了眼眶。
晚膳后,宝言的两个嫂子一起送她回梧桐院。走到一半时,宝言问两个嫂子:“嫂子,你们嫁人前也是这般么?”
宝言虽然没说是哪般,但两个嫂子都懂,两人异口同声道:“都是这般。”
“就算不嫁给太子,也是这般?”宝言又道。
“是。”两人又道。
宝言轻轻叹了一声,一直到梧桐院门口都没有再说话。明明才和太子定亲没多久,宝言已经决定从前的日子离自己很远了。
到了院门口,宝言邀请两位嫂子进去歇会儿,两人没进去。离开前,璇薇对宝言道:“总归要嫁人,还是嫁人上人的好,叫旁人跪你,好过你去跪旁人。”
璇薇和玉蘅离开后,宝言还想着璇薇的话,她觉得大嫂说的是对的。
晚间歇下,宝言才想起,太子今日竟真的没来呢,倒是又送了礼来,不知送了什么,她还没看呢。
罢了,明日再看。
次日,宝言将这事完全忘记了。一直到临近婚期,准备嫁妆单子的时候,翠柳才从库房的礼盒里拿出太子当时送的礼物。
宝言打开锦盒,看到里头竟是一把坠了宝石的团扇。这宝石也不知什么来历,摸上去格外冰凉。想来太子是希望宝言在夏日能日日将这团扇拿在手上的,只可惜宝言连盒子都忘了打开。
“收起来,明年再用吧。”宝言将团扇放回锦盒,又看起别的锦盒。
婚期将近,她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第25章 大婚
侍女们一直从库房往外搬物件, 宝言挑挑拣拣,她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带走,便挑自己最喜欢的。其余的, 她准备全都送给家人。她不像旁人, 还有机会回娘家住……
宝言打开一个箱子, 这里头放的都是她喜欢的纸鸢, 最上面一个便是她第一次见太子时,他送给自己的。现在宝言怎么想都觉得太子是故意的了,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 在哪里见过自己, 竟就偏要娶自己。
宝言将那个纸鸢拿在手上, 在想要不要带走。
璇薇和玉蘅结伴来时, 宝言正面朝天空,举着纸鸢。
“好漂亮的纸鸢,这也带走吧。”玉蘅笑道。
宝言见两位嫂子来了,放下纸鸢, 轻叹一声:“我好像没跟嫂子们说过, 这个纸鸢是我第一次见太子的时候, 他送给我的。”
璇薇玉蘅两人面面相觑,璇薇道:“还有这事?真没听说过。”
宝言浅浅一笑:“就是年初长宁公主桃花宴那次,那次其实太子也在。他在桃花林,故意放不起来这纸鸢, 惹我过去呢。我过去后, 他便假意有人叫他, 将纸鸢硬给了我。”
“哎哟!”玉蘅惊呼一声, “宝言,这事你也不说啊!”
宝言看着依旧精致的纸鸢道:“那时候, 我并不知道他是太子,想着收了外男的东西总归不好,还想着能还给他,就没敢说……”
玉蘅啧了两声:“看样子太子对宝言蓄谋已久!要不然也不知道用放纸鸢来勾引宝言,定是早就打听过宝言的喜好。”
“什么勾引……”璇薇白了玉蘅一眼,又看着纸鸢道,“不过理倒是这个理。”
“后来,我们又见过一次……”宝言将他们在鹿鸣湖再次相遇的事也说了。
这回两个嫂子都愣住,太子这未免有些过了,就这么喜欢?
璇薇忽然道:“这样看来,上次我们能定到游船,又有那样好的厨子,只怕都是太子的手笔。”
宝言倒没想到那儿,玉蘅却连连点头:“这么一想确实很有可能,宝言你真沉得住气,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直没说。”
“我也是后来见到太子才知道是他。”宝言道,“那时候,也没心思想这些……”
玉蘅笑道:“哎呀,我算是放心了,就冲太子对宝言这心意,宝言以后有福啦!”
璇薇笑道:“说什么傻话,做太子妃就是天大的福。”
宝言笑笑,越是临近婚期,家里就越听不到任何发愁的话,都说宝言日后会有福。当然这都是当面说的,宝言有一次去正院时,恰好没有侍女通报,她听到娘亲和嫂子们对她的担心。
宝言今日会说这事,也是想叫家人放心些。她虽不明白太子为何这般,但果然在寻常人眼中这就是喜爱的表现。
“两位嫂子来得正好,我这有物件太多,有许多定是用不上了,你们瞧着有喜欢不?”宝言道。
“那我们可不客气了。”玉蘅道。
宝言库房里的好东西多,但太子妃的嫁妆是有定额的,多了也带不走。且许多物件都不符合以后宝言的身份,她用不到了,挑挑捡捡,最后宝言只能带走十之有三。
璇薇两人在梧桐院和宝言一起挑了一整日,璇薇最后道:“有些物件,我瞧着是宝言小时候就用的,这些东西,虽不能做为嫁妆带走,日后说不定能送进去,不如就先封存起来。”
玉蘅道:“这样最好,就先放这院子里。”
宝言也觉得这样好,便吩咐侍女们将一些她曾经用过的,喜欢的物件都封存起来。
看着侍女们将那些物件一样样封好,宝言感觉自己过去的一部分也被封存了,此后她就是新的自己了。
璇薇握了握宝言的手,宝言冲她大嫂笑笑。
璇薇看着宝言,这半年,宝言真的是脱胎换骨,从前那个活泼的少女,如今变得仪态万方,只有偶尔会露出从前那般天真的笑来。
宝言定然是辛苦的,但这辛苦是早晚的事,谁能永远做少女呢。璇薇小声对宝言道:“不要紧,那些物件都在呢,从前的宝言,我们也都记着呢。宝言长大了,或许辛苦些,累些,但也有新的乐趣。”
宝言看着璇薇,近来不管是娘亲也好,两位嫂子也好,总是时不时教导宝言一些道理,告诉宝言嫁人是人生的一部分,她总要经历这些。宝言听的多了,心里也并不觉得烦,自己渐渐也懂了一些事,但到底以后会如何,还要她自己经历过才真正明白。
婚期不到半个月,这日是册封礼,宫中送太子妃的宝册、仪仗、凤冠等物来。太子妃册封礼,应当更早些时候,不知是何原因,竟拖到如今。忠勇侯夫妇一直担心有变数,今日总算彻底放心。
宝言盛装出礼,礼成后,宝言看着金册,籍册,凤冠,玉钩,金钩,凤轿,仪仗……看着这些彰显皇家威仪的各色物件,她终于切实感受到自己是太子妃了。
东宫。萧祺彦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宝言终于册封,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变数。不枉他这几个月在皇后跟前演足了戏。饶是如此,皇后还是一直拖着册封之事,直到再也拖不下去,才松了口。
忠勇侯府不知道为何太子妃一直未册封,萧祺彦确实清楚得很。皇后生怕太子脱了自己的控制,势必要太子在她跟前,做足了姿态,势必要让太子明白,她还能掌控他。
萧祺彦来到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近来,他每日晨昏定省,一日未落。
到了凤仪宫,皇后又在歇息。萧祺彦神色如常,用着茶点等皇后。他偶尔眼睛会飘向密室的方向,回想起前世,他在密室中的情形。
那时,皇后极少进密室看他。
萧祺彦想,他大概天生是不讨人喜欢的。前世他在密室,皇后喜欢的是他胞兄,当时的太子;今生他成了太子,皇后却还是喜欢密室里的胞兄。
萧祺彦一杯接着一杯吃着茶,茶的苦味渐渐淡了,他心里的苦倒是全浮上来。萧祺彦又想到宝言,就连前世的宝言,也并未抗拒成为太子妃,这一世,他成了太子,宝言却不想嫁给太子了。
密室中,皇后算着时辰,知道太子应该来了,可眼前的孩子,正眷恋地看着自己,叫她放不下。太子马上要娶亲了,眼前的孩子,他连名字都没有,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以为自己只是长得像太子,是太子的替身而已。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皇后越看假太子,心里就越愧疚。
“皇后娘娘……”假太子支支吾吾,“我,我真的只是太子殿下的替身吗?”
皇后闻言看向假太子,只见他用那样孺慕的神情看着自己,眼中竟含了泪。皇后一怔,莫非这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皇后冷下脸:“怎么,你以为自己是谁?”
假太子见皇后冷了脸,忙低头不敢看皇后,但还是叫皇后看到他的眼泪滴在了手背。
皇后眼神犀利地看了一圈密室里的人,这些人并不知道假太子的身份,假太子要是知道了,会是谁告诉他的?
皇后没有再留,转身离开了密室。
出了密室,果然心腹宫女说太子殿下来了许久。
近来太子倒是也是乖的,皇后收敛神情,装作刚起身的样子,来到正殿见太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萧祺彦给皇后行礼。
皇后看看萧祺彦,太子对自己倒是恭敬,只是瞧自己的眼神,还没有假太子那般对自己眷恋。皇后忍不住想,当时要是选的那一个就好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皇后忙理智地收回思绪。
“说过几次了,母后要是歇着,你便先回去,怎么又在这等。”皇后慈爱道。
萧祺彦笑道:“母后就当儿臣贪母后这的点心吃好了。”
“尽胡说,母后知道你孝顺。”皇后笑道,看着萧祺彦,又觉得他还是很乖顺,这些年也是尽力在自己跟前孝敬,她不喜他出宫见太子妃,他便再也没去过。想到这,皇后面上的慈爱又多了两分,“回头带上一匣子回去。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似的。”
萧祺彦笑道:“不是说在爹娘面前,儿子永远都长不大么。”
“贪嘴还有理了。”皇后嘴上说着,心里还是受用,太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精心培养多年的,往后自己应当少进密室才对,没得里头那个真的觉察出什么,起了不好的心思。
萧祺彦发现今日皇后待自己与往日不太一样,似乎又亲近了一些,连每次都提的承恩公府的事,今日都没提。皇后不提,他自然更是不会提,用心演起好儿子。
陪皇后用过晚膳,萧祺彦才带着一匣子点心离开。
回到东宫,萧祺彦又在匣子里找到了字条,只是这次的字条叫萧祺彦有些不明白。字条上写着:怒。
这表示皇后从密室里出来,脸上带着怒气,密室里只有假太子,他不是最会讨皇后喜欢,怎么会叫皇后怒了?想起今日皇后待自己比从前慈爱,萧祺彦心里反而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