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将纸条烧掉,照例又叫冯一把点心拿去喂鱼。
萧祺彦从怀里掏出宝言曾经戴过的手绳,上面的墨迹还在,他本想洗的,可一想到洗过了便也洗掉了宝言戴过的痕迹,便一直这样留在身边。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还好,不用多久,他就要娶到她了,到时候,他日日夜夜都能守在她身边。
……
婚期越来越近,宝言垠州的本家叔伯和外祖家的亲戚们都来了京城。宝言见到了儿时的玩伴,欢喜之余,她越发感觉到,她离儿时的自己已经很远了。细想想,就连去年的自己,她也觉得很远。虽不是一夕之间长大,但她确实已经长大了。
近来侯夫人每夜都陪宝言睡,临睡前总要讲一些过去从来没讲过的事,比如夫妻之间的事。别的侯夫人都好说,只一样,侯夫人思索了好几日,还问了旁人,最后终于在宝言婚礼前五日的晚上与宝言说起。
“宝言,你怎么看苏良娣?”侯夫人问道,“你知道的,她要和你同一日嫁入东宫。”
侯夫人听说这事的时候,心中气闷了许久。忠勇侯还找了相熟的言官上书,说这不符合礼法。皇上倒是安抚了忠勇侯,只不过皇上将一切都推到了皇后身上。忠勇侯无法,怕闹得太过,宝言到时候被皇后责难,只有让步同意了。
“我是太子妃,她是良娣。我是妻,她是妾。”宝言道,这事先前大嫂就曾和她说过,当时大嫂是这么说的,宝言便也这么说给侯夫人听。
侯夫人笑笑:“你明白就好。不管现在身份再高,嫁过去之后,她就是矮你一截。还有先前你二嫂总跟你说什么要和太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你二嫂这话没错,但也没全对。毕竟太子不是宝言一个人的丈夫,现在有苏良娣,往后肯定更多,宝言要是一颗心全付出去了,说不定要伤心了。娘跟你说,付出三份真心,做出十分的样子就足够了。”
宝言心道:我一点都没付出去呢,娘亲的担心是多余的。不过她也不敢说这话,她这一说,娘亲又要担心旁的了。
“娘亲放心,我懂的。像哥哥嫂子他们那样,才叫两情相悦。我和太子之间不是,我只管当好太子妃就是。嬷嬷也跟教导过我,我和太子之间,不光是夫妻,还是君臣。”宝言缓缓说道。
“很好,我们宝言真的长大了。”侯夫人叹道。
“还有几日就嫁人了,不长大也不行呀。”宝言说着往侯夫人身边靠了靠,亲昵地道。
侯夫人斟酌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今日一口气全说了好,便问道:“宝言近来有没有再梦见什么?”
“没有。”宝言道,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梦到,倒是又梦见了一次太子,梦里他在放纸鸢,她把他纸鸢的线给剪了。
“那些话,娘说了好多次了,想来你都听烦了。”侯夫人笑道,“今日娘再说最后一次,不管梦是真是假,宝言只管好好当太子妃,什么都不用怕。”
“娘,我知道了,您不说我都快把那梦给忘了。”宝言笑着应了。
侯夫人又继续说着一些夫妻之间应该注意的事,慢慢地就说到了子嗣上。
“皇上的子嗣不丰,他定然希望太子能多些子嗣。”侯夫人说着,停顿了一下,“娘亲不希望你太早有子嗣。当然,你没有,旁人也不能有。”
“这,我要怎么做?”宝言不解。
“生孩子本来就是鬼门关,加上我朝这又防双生子,是难上加难。定国公府的事,你也听说了。宫里的皇后不用说也知道定然向着苏良娣,万一你怀身子了,难保她们不拿你的孩子做文章。”
宝言闻言,背后起了一阵冷汗。
“这,那我要怎么做?”宝言这些日子,本来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这会儿听侯夫人一说,心里又怕起来。
“一是你自己得晚两年生,一两年不生,皇后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二是不能让苏良娣生。”侯夫人道。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吧,太子要是去苏良娣那,我拦着不让去吗?”宝言道。
侯夫人道:“这就要使些手段了。”
深宅大院也好,后宫也好,哪有当家主母没些手段的。侯夫人就算自己用不上,各种手段还是知道的。
宝言听侯夫人说着后宅的手段,听得脊背发凉。娘亲又说不光是宫中如此,寻常人家也如此,心里越发觉得身为女子也太难了些。
侯夫人教完宝言,叹道:“娘希望这些你全都用不上,但是你肯定得知道,还得记牢,你不用也要防着旁人用。最好太子如他表现出来的,对你倾心,这样起码暂时,你是用不上的。”
宝言听了娘亲的话,久久说不出话来,侯夫人最后小声道:“你放心,到时候有张嬷嬷在,她会教你的。”
宝言这才定心些,张嬷嬷她是知道的,宫里的老人。听娘的口气,大概是被娘
“收买”了。
一连几日,不管白日怎么忙,到了晚间,侯夫人总要和宝言一起,娘儿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再说不完,也到了最后一夜。该教宝言的,这半年来,已经全教完了。到最后这一夜,侯夫人一句也没重复,只和宝言说着她小时候的事,将宝言哄睡着之后,侯夫人看着闺女,一夜未眠。
十月初五,太子醮戒。
十月初六,宜嫁娶,太子大婚。
天未亮,宝言便被娘亲唤醒,来不及她多思多想,便被簇拥着起身梳妆,更换燕居冠服。
梳妆更衣后,宝言醮戒。贺家的祖祠在垠州,便在家中小祠堂醮戒。
忠勇侯夫妇领着宝言到祠堂行礼、宝言亲手奠酒。祭拜过先祖,宝言回到正堂,便有酒菜端进来,宝言饮了一小口酒,又略了吃两口饭食,不为饱腹,只为礼成。
宝言用过酒菜,跪拜爹娘,四拜过后,忠勇侯依制道:“尔往大内,夙夜勤慎……”
醮戒礼成后,宝言回到梧桐院更衣。
此时,萧祺彦的仪仗已经出了宫门,往贺家来迎亲。
更换好翟衣,宝言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心中竟也不慌乱。璇薇和玉蘅两个看着宝言,觉得她很有太子妃的气度,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
宝言在镜中看到两位嫂子的神情,弯弯唇角朝她们笑。这两位嫂子,宝言心中都喜欢得很,只可惜,过了今日她们不能再日日相伴了。
穿上翟衣,戴上凤冠的宝言几乎不说话了,只静静地坐着。璇薇和玉蘅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们也不多言语什么。这些日子,该说了都说了,这会儿她们就静静地陪在宝言身边。
吉时到,宝言听见爆竹和宫乐之声。一直平静的心,突突跳了起来。
太子来迎亲了。
此时的忠勇侯府外,太子的仪仗已到。
宝言这会儿心突突跳得厉害,紧张起来,看向两位嫂子。璇薇发现玉蘅竟有些发抖,便上前握住宝言的手。玉蘅也上前,小声道:“宝言,不怕。”
璇薇朝宝言颔首,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女官进来,说太子妃该往前院去了。
宝言被引至正堂,萧祺彦已经到贺家门外。
此时乐声已停,宾客皆肃静,宝言能隐约听到萧祺彦外头道:“某奉制亲迎。”
宝言忽地想起她上一次见太子,他临走前说的,他再来便是来迎亲了。
萧祺彦来到正院,拜谒授雁,行礼过后,宝言便由女官领到太子身边。
忠勇侯夫妇依制说着劝勉宝言的话:“戒之戒之……”
宝言听到爹娘的声音,皆带着哽咽,心中不舍,但又知不能落泪,只好尽忍着。
拜别爹娘后,女官引宝言坐肩舆出门,到了门外。一顶凤轿在等着宝言,宝言上凤轿,不多时,太子便掀开轿帘,太子超宝言伸手,小声道:“宝言,我来娶你了。”
宝言将手放到萧祺彦手上,萧祺彦牵着她登上辂车。
太子和太子妃的仪仗,离开忠勇侯府,往宫门去。
萧祺彦一直牵着宝言的手,握得紧紧的。他终于娶到宝言了,今生,宝言是他的太子妃,他的妻。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等的便是今日。
宝言被萧祺彦握着手,很奇怪的事,她竟没觉得太厌恶,也没有旁的感觉。她感觉到萧祺彦握着她的手竟然也在发抖,他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
两人握着手直到东宫,到宫门,萧祺彦牵着宝言下辂车,乘坐肩舆。宝言心想,这一日,又是轿,又是车,又是肩舆,倒是热闹。
直至东宫正殿,两人下了肩舆,萧祺彦在东,宝言在西,两人进了东宫殿。
此时天色已晚,东宫殿中灯火已明。早有礼官等在此处。
萧祺彦和宝言被礼官引至正殿正房,在此行合卺同牢之礼。
宝言与太子对拜,吃过合卺酒,赞者称礼成。宝言这会儿,心绪竟又平静下来,礼成了,她与太子的婚礼,总算结束了。
房中终于只剩下宝言和萧祺彦两人,宝言此时心绪平静,萧祺彦的心倒是难以平静。
宝言其实腹中是有些饿的,但太子只顾看着自己,话也不说,叫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宝言心道,没成亲的时候,话不是挺多,花样也多,怎么成亲了,倒不会说话了,只顾盯着自己瞧。
萧祺彦实在是心里太欢喜,这会儿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他看了宝言好久,终于坐到她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宝言。”
“殿下。”宝言也轻声应道,她不看太子,眼睛只往桌爱上的食物瞧。
萧祺彦总算是反应过来了,笑道:“我有些饿了,宝言陪我用些饭食可好?”
“好!”宝言忙道,她这一整日都没怎么进食,早就饿了。
见宝言回答得这样快,萧祺彦忍不住笑笑,他牵着宝言的手来到桌案前,亲手给宝言布菜。
宝言看着太子给自己布的菜,以为这也是一种礼节,便也给太子布菜,不过太子喜欢吃什么,她可完全不知道。于是便将自己不喜欢的,夹了一些给太子。
萧祺彦没想到宝言还会给自己布菜,也不管是什么,全都吃了下去。宝言见太子吃的高兴,还用心记下了,以为是他喜欢的呢。
宝言知道晚膳不宜多用,今日又是特殊日子,略吃了一些,便作罢。
见宝言用好了,萧祺彦又牵着宝言的手来到床边坐下。
见太子又只顾盯着自己看,宝言觉得不能指望他能主动发现什么了便道:“殿下,礼成了,我是不是可以更衣了?”
萧祺彦一听更衣两个字,脸都红了:“是,该更衣了。”
宝言遂叫了翠柳进来伺候,与翠柳一起进来的还有青竹,另有两个东宫原来的宫女。
宝言换了衣裳,脱下华冠,洗漱过后,钻进了被子里。婚礼是结束了,她和太子是法礼上的夫妻了,但他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呢。
宝言将被子拉到鼻子下面,身子有些凉,脸却是滚烫的。前两日,两位嬷嬷也好,娘亲和嫂子也好,都教了自己许多夫妻之间的事。其中就属二嫂教的最离谱,什么不能太紧张,不要太抗拒,要稍稍迎合一点,这样太子舒服,她也舒服,疼了要怎么说,舒服了要怎么哼……二嫂还说,不熟悉不要紧,睡几觉就熟了,天下夫妻都如此。
萧祺彦更衣后来到床边,看着已经躺好的宝言,忍不住喉头滚动一下。他轻挑玉帐钩,红纱帐缓缓落下。
萧祺彦去拉被子,拉不动。
宝言在萧祺彦拉被子的一刹那,从被窝里将被子拉住了。
萧祺彦愣了愣,宝言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和自己同眠么?他看向宝言,宝言却连脑袋一起缩进被窝里了。
萧祺彦又拉一些,这下他拉开了,没有迟疑,他躺了进去。
宝言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到太子拉被子,她下意识地就把被子拉住了。转念一想又知道这是不对的,只好又将手松开,只是自己整个人躲了起来。
萧祺彦躺进去之后,并没有离宝言很近,他拉开被子,往被子里看,只见宝言背对着他,整个人蜷缩着,不知是冷,还是怕。
“宝言。”萧祺彦轻轻唤道。
“嗯。”宝言几乎无声地应道。
萧祺彦看着宝言的背影,乌黑的发间,露出一点雪白的颈,在大红的被子映衬下,格外白得耀眼。
萧祺彦感到喉间干涩,忍不住空咽一口。
“宝言。”萧祺彦又喊了一声。
宝言又轻轻应了一声,想着家中娘亲和嫂子们的教诲,她终于转过身来,看向太子。
萧祺彦见宝言脸绯红,眼中有些莹莹水光,只觉得浑身血脉都沸腾,忍不住将宝言搂进怀中。
宝言被萧祺彦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到了,轻轻叫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紧紧地贴着萧祺彦,后背是萧祺彦强健的胳膊。
十八岁的年纪,血气方刚,萧祺彦将宝言搂进怀中,感受着她的柔软,即刻便有些把持不住。
“宝言。”萧祺彦在宝言的耳边轻轻呢喃。
宝言感到自己浑身都僵硬了,嬷嬷教的,娘亲教的,二嫂教的,全都忘了,只剩下害怕,怕萧祺彦这个陌生人,更怕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甚至连梦里那些可怖的画面也都浮现在眼前。
萧祺彦感受到宝言在颤抖,知道她害怕,想要安抚她。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宝言的背,宝言却惊得瑟缩了一下。
萧祺彦忙将宝言放开,只见她的脸色,已经由红变得白,眼中也满是害怕。
“宝言这样怕吗?”萧祺彦被宝言害怕的眼神刺痛。洞房花烛夜,他的新娘,他从前世爱慕到如今的宝言,对自己只有怕。没成亲之前,宝言厌恶他,成亲后,又害怕他。怎会如此呢……
宝言不敢萧祺彦,但娘亲叮嘱过,洞房花烛夜,一定要行夫妻之事。
“有一点、点。”宝言小声道。
萧祺彦见宝言愿意和自己说话,便柔声道:“宝言是怕我,还是怕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呢?”
过了四五息的功夫,宝言才道:“都有一点。”
“宝言看着我。”萧祺彦道,“我现在不碰着你,你看我。”
宝言抬头看向萧祺彦,只见萧祺彦神色温柔,双目含情脉脉道:“宝言,我爱慕你,从许久之前就爱慕你。正是因为爱慕你,才费尽心机要娶你。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宝言看着萧祺彦,她又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她轻轻点点头。
萧祺彦见宝言点头了,心中欢喜,或许是他刚才太心急了吓到宝言了,长夜漫漫,他可以漫漫开始的。
“宝言,你为什么怕我,可以告诉我吗?是怕我的身份,还是怕我这个人?”萧祺彦问道。
宝言想,她怕的应该还是太子的身份,因为他是太子,将来才能当皇上,才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才有可能杀她全家。
“身份。”宝言小声道,她说完,便听到萧祺彦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宝言害怕的不是他本人。
萧祺彦长舒了一口气,温声细语道:“我是太子,也是宝言的夫君啊。宝言不用怕我,我太子的身份,只会用来保护,保护你的家人,绝对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