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还能是谁?今天我就把你提脚卖了,卖到妓院里去,让你伺候最肮脏的男人,再拖去喂狗!”郭夫人边骂着,边手脚并用,全部挥向年轻女子。
一旁的下人看着,根本无人敢劝架。
桑云进了院子,亮出腰牌,“大理寺问话!快放手!”
她连叫了两遍,颇有气势。郭夫人是认得她的,这才不甘愿地放了手。
两名婢子忙上前扶住年轻女子,桑云看清她的脸,心中料想,这一定就是王姨娘。
“大娘子,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王姨娘。”进出这种深宅内院儿几次,桑云已经颇懂规矩,知道即便是在王姨娘的地盘上,也需得到家中女主人的首肯。
郭夫人微微点头,恶狠狠地剜了王氏一眼,随即带着下人走出院子。
“姨娘,我们进屋谈。”桑云道。
另一面。
大理寺的其他捕快们就黄明子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昨天夜里子时,对郭家的管事和下人们进行逐一问话。钟大则陪着许遵留在郭青珊房中查找线索。
“郭姑娘如果是被活活蒸死的,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昨儿可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得守岁。就算郭姑娘因个什么事儿回自己房中,就算她被挟持,她难道不会喊叫?这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死人吗?”钟大觉得根本说不通。
“她没有被挟持,手脚均无捆绑痕迹,口鼻处也没有压痕。”黄明子冷不丁地打断钟大。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性——下药。”许遵立刻想到关键处,他转身,冲钟大道:“你去问问,郭姑娘昨儿夜里都吃了什么,这些食物都经过哪些人的手,还有...”
“是,我知道了。”钟大应下,随即迈出门去。
许遵看着他的背影,暗道:这家伙,现在学会抢答了,真是长进了。
“明子,她被下药的话,你觉得可能会是什么药?”许遵问黄明子道。
如果知道是什么药,就又多了一条线索。
黄明子却摇头,“现在还不知,从尸体上看不出来,不过我想,应该是麻沸散。”
“何以见得?”许遵又问。
黄明子看向尸体,“麻沸散的药方由闹羊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穹和天南星组成。其中,天南星经过烹蒸后,会散发辛辣的香气。”
许遵听了这话,望向尸体,刚刚没作呕,这会儿却有了胃中翻滚的不适感。他不禁退出房中,想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心中对黄明子这人的心理素质之强悍又多了一份认知,不愧是能在验尸床上过夜的男人。
仅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钟大就回到庭院内,向许遵禀道:“公子,我都查明白了。昨天夜里,这位郭姑娘因为身子不适,先行回房休息了。她就吃了些鱼脍,喝了点鸡汤,那些食物大家都吃了,没什么问题。”
“回到房间之后呢?可曾吃过什么?”许遵接着问。
“这个嘛...”钟大和许遵的目光同时落向站在庭院角落中的婢女。
就是这个婢女,说出王姨娘和郭姑娘之间结过仇。此时,婢女的目光躲躲闪闪,逃避着钟大与许遵的注视。
“你们二姑娘回到房间后,吃过什么?”许遵走过去,问她道。
“没,没吃过什么呀。”婢女吞吞吐吐地答道。
“你撒谎。”许遵冷声道,“她要是没吃过什么,如何会被凶手迷晕,这起凶案又是如何发生的?”
“我,我不知道,大人您别问了。”婢女快哭出来。
许遵一愣,难道自己的样子很凶吗?为什么记忆里,小娘子见到自己都是笑,这还是头一次见人哭呢。
他想起桑云问话时的样子,模仿起她,上前拍了拍婢女的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够温柔,“你不要害怕,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可以吗?”
自家公子这副反常的样子,让钟大看得一愣一愣的。
没成想,婢女真的哭了出来,直接跪地道:“大人,给我一条生路吧,别问了,真的,别问了。”
许遵的耐心耗没了,他皱起眉头,刚要斥责这个不知好歹的婢女,却见一名手下匆匆闯入庭院。
“大人,郭家又发现了一个死人!”
“走!”许遵道。
几人跟随这名手下,快步到厨房,除了管事还稍稍好些,几个下人纷纷或站或坐,一副作呕状。只见厨房内的一口水缸内,浮着一张惨白的人脸。
“啊!”
众人往后看去,那婢子居然也跟了过来,见着这具尸体,居然吓得昏厥过去。
“这胆子也太小了。”钟大皱眉道。
“死的是春兰,原本,她是跟秋菊一起服侍二姑娘的。”厨房内的管事叹了口气道。
许遵顿时反应过来,怪不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一般稍富裕些的人家,家中姑娘都是配备两名贴身女使的,这郭家二姑娘却只有一个,属实不合理。
现在这一主一仆,一个死在床上,一个死在水缸内...许遵将目光落到昏厥过去的秋菊身上。
这个秋菊一定知道什么!
第81章 凶手图什么呢
大理寺的衙役将现场围起来,驱逐不相干人等,再将死者从水中打捞上来,平放在地上。
黄明子从人群中走过来,开始验尸。
“死者女性,二八年华,面部有淤血症状,眼睑发现出血点,脖颈处有明显勒痕,看痕迹应该是某种宽状的,镶有配饰的东西。”
“腰带?她是被腰带勒死的?”许遵眼睛眯了起来。
“不。她的口鼻处均有大量气泡和水草、泥沙等物质,她是溺毙。”黄明子道。
“水缸里怎么会有水草和泥沙?”许遵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她是先被人勒,然后丢入池塘或者河流中,最后移尸到水缸里的。”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许遵觉得匪夷所思。
郭家就这么大块地方,将尸体搬来搬去,还搬运到厨房来,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吗?还是说,凶手就是故意要让大家看到这具尸体?
还有,死者身上穿着的褙子,绣工精美,绝非一个女使能穿得起的。
许遵的目光再次落到秋菊身上,沉声道:“用水把她泼醒,带到偏厅问话。其余人等,一队在此查探线索,一队去给厨房的人做口供,这么多人,总有人看到些什么才对。”
“是。”手下人领命。
偏厅内。
秋菊已经苏醒,冻得瑟瑟发抖的她跪在地上,恐惧地打量四周。
“秋菊,春兰已经死了,溺死的,你若知道些什么,最好如实说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你。”许遵看着她道。
秋菊张张嘴,居然吓得哭出声来,边哭边说:“春兰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许遵蹙眉,“好歹也是你们二姑娘的身边人,她两天没回来,你们竟没有一丝反应?”
“不是的,不是的。”秋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春兰本来就是要放出去的,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她回去,是跟父母家人团聚,还有跟那个邻居议亲的。二姑娘还把自己的衣裳借给她穿了,说是见未婚夫,怎么也要体面一些,不然岂不是丢了郭家的面子。”
“她身上的衣裳是你们二姑娘的...”许遵想起了什么,“那件衣裳上是不是还配备了一条腰带,腰带上应该有一些配饰?”
“是,那条腰带上嵌以金锡,是二姑娘特别喜欢的一条。”秋菊还是哭哭啼啼的。
春兰是被自己身上的腰带勒完,再丢到水里的。这就说明,凶手杀她,是就地取材。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没有预谋地杀人。这种情况下,一般是被害人和凶手起了争执,凶手激愤之下动手杀人。
“春兰的脾性如何?她跟什么人结过怨没有?”许遵又问。
“春兰比我大两岁,她脾气很好的,很温柔,很照顾我。有时候,二姑娘训斥下人,春兰私底下还会去安慰人家,她不可能和人结怨的。”秋菊道。
听起来,确实不像会跟人结怨的样子。
“钟大,你派人即刻去通知春兰的家人,还有...”
“公子,已经去了。”钟大道。
许遵抬头,看着愈发会抢答的钟大,冷不丁道:“还有,令人去走访一下,看看春兰的父母家人有无与人结怨。”
“是,是。”钟大忙低头,连声道。
许遵示意钟大将屋内的炭盆搬到秋菊面前,让她能将身上的衣裳烤干,顺便取取暖。
“你们二姑娘回房后吃过什么,你想好回答了吗?”许遵问道。
秋菊烤火的手一僵,面色犹豫。
“现在已经有证据证明,你们二姑娘一定是回房后吃了什么,这才中了招,遭歹人所害。你若是不说,我就将此事儿告知你们大娘子...”
“我说,我说!”秋菊哭丧着脸,把心一横道:“二姑娘不喜欢吃家里的饭食,喜欢吃外会。有一次,姑娘吃了外头的杂菜羮,结果上吐下泻,歇了半个月才好。大娘子和主君再也不许姑娘吃外会了,可姑娘还是偷偷点,让我和春兰替她瞒着大娘子和主君。昨儿夜里,姑娘嫌年夜饭不好吃,特别是鱼脍,说是腥气得很,偷偷点了樊楼的炒鱼。”
许遵望向钟大,钟大内心崩溃。
排查整个郭家,就已经够累了,现下要排查樊楼,更是个大工程。何况,樊楼的生意极好,将他们的厨子、小二、掌柜都集中起来问话,势必会耽误那些达官贵人们用饭。上次公子将整个汴京的道观翻了一遍,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了。这一次,得把这些人的肠胃也给得罪了。
“你们二姑娘吃炒鱼,吃完之后呢?你们当时都在哪里?就没听见房内的动静?”许遵又问。
“是这样的,主子们聚在一起守岁,我们下人,平时关系好的,也聚在一起守岁。甚至,有家人的,还可以回家陪伴自己家人守岁。所以...”
“所以案发时,你们二姑娘的院子外没有人?”许遵紧接着道。
原来是这样。
无人看守,加上昨儿夜里,炮竹和烟火放了一整夜,再大的动静,都无人听见了。
不过,能如此了解郭家的情况,凶手应当就是郭家人,或者与郭家的某个人很熟悉才对。
不多时,桑云从王姨娘的院子里回来,将探得的消息告知许遵。
“昨儿除夕夜,王姨娘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一直到刚才,从未出过院子,她院子里的下人都能作证。”
“会不会是这些下人有意包庇呢?”许遵问。
桑云摇头,“王姨娘院子里的人,大多是大娘子的人,她们不会向着王姨娘说话的。”
“若是买凶杀人呢?”许遵又提出一种假设。
桑云还是摇头,“大人,你是没进过这个王姨娘的院子,我跟着大人也算进出大户人家的后院儿几次了,这是我见过活得最惨的一个姨娘,甚至都不如家中的一个丫鬟体面,我不认为她有闲钱去买凶。而且我问她话,感觉她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二姑娘还有大娘子的恐惧,真的不像。”
线索到这儿,似乎断了。
“大人,您这儿如何?”桑云很是关心。
许遵倒也没瞒她,将眼下知道的信息和她大略说了一说。
“勒完人,丢进池塘,又捞上来,放入水缸?这个凶手图什么?”桑云表现出吃惊。
“这就要问凶手了。”许遵沉声道。
第82章 虐杀
在郭家一番查探之后,许遵打算先撤回大理寺。
郭家主君特地命人去账房支了钱,双手奉上,说自己女儿死得惨,又拜托了好一番。许遵自是不会收下,只是承诺他,自己会尽全力。
郭青珊的尸体留在郭家,春兰的尸体则带回大理寺。
验尸房内。
黄明子看着灯火下的尸体,微微出神。
死者春兰很像一个人,一个不会再见,却始终停留在记忆中的人。若不是她现在泡得发白,静静地躺在这儿,没有生机,黄明子真的以为她又回来了。
他抬起她的手,看到她的指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黄明子拿竹签去刮,发现是一些白色的皮屑。他皱起眉头,想到一种可能性,立刻找来一把剪子——
另一边,许遵正在听属下回禀走访结果。
“大人,昨儿是除夕,郭家的下人从早忙到晚,到了晚上,得了家中主君的恩典,所有人都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喝酒的喝酒,赌钱的赌钱,没有人留意郭二姑娘院子和厨房那边的动静,就算有生面孔,大家也不曾留意。”
“郭家有一个小池塘,靠近后门儿,平时没什么人会去那儿。属下们前去查看时,发现池塘边上有搏斗挣扎的痕迹,应当就是春兰姑娘溺毙的地方。另外,属下在池塘边上发现了这个。”
属下将手中的物件儿交给许遵。
这是一块糕点,看样子还很新鲜。既然池塘那儿没什么人去,眼下郭家又被封锁,那么这块糕点只能是昨儿掉的。
不过,这到底是凶手掉的,还是春兰掉的呢?是挣扎之下不小心掉的,还是春兰故意落下的呢?
许遵陷入沉思,这时,黄明子踏入堂内。
他的到来令大家感到意外,尤其是张七巧。因为印象里,黄明子是一个干完自己的工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他几乎不来堂上,也从不与人交往。
“我知道春兰是怎么死的了。”黄明子突然开口道。
所有人一愣——这春兰,不是溺死的么?
“她是被虐杀的。”黄明子沉声道,“她的指甲缝里有人的皮屑,她的头皮有手掌按压的痕迹。我刚才用剪子剪掉她的头发才发现。”
许遵立刻反应过来,看来,春兰要么是被凶手挟持到池塘边,要么是与凶手在池塘边撞上,凶手将她按入河中,春兰拼命挣扎,所以手指甲缝里才会留下皮屑。
许遵眯了眯眼,“凶手是男性!”他与桑云异口同声道。
“来人!备马!我们再去郭家,查找有无脸上或脖颈处有抓伤的成年男性。”许遵唤道。
阿忠上前,“大人,这种事交由我们去做就可以了。今儿年初一,您还是早点回去陪陪...”
“不。”许遵摆手道。
桑云似乎想到什么,她转身,从案台上随意抓了纸笔,上前道:“大人,我陪你一起去。”
许遵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喜,可瞬间又背过头去,“你这样会让人觉得,郭家穷得准备不起纸笔。对于骤然乍富的郭家来说,会伤害到他们脆弱的自尊。”
说完,他直接离去,桑云紧跟着,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欣喜的笑容。许大人话里的意思虽是责备,但语气分明是高兴,再怎么掩饰,也被桑云捕捉到一二。
张七巧坐在案台前,看着一唱一和的许大人和桑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许大人这大概又要「凭空画像」了。她也很好奇,桑云何时与许大人有这般的默契的,反应竟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