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饰李熙河真正的死亡时间。”许遵眼眸眯了眯,“跟把他丢进冰河里的目的一样。”
“黄明子那边已经验出,李熙河死了六天,而非三天。不过,李熙河闭关的前三天,饮食一应照常。所以应当是有人在室内冒充李熙河,甚至...”许遵刹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甚至屋内根本没人,有人将饮食拿走,吃了或是倒了,再将茶水倒在屋内门下木板上,最后再将空的食盒茶盘放在门口,做出李熙河用饭完了的假象。”
“那都亭驿的人就很可疑了。”钟大道。
“是,所以明日得二探都亭驿。”许遵道。
“是,我这就去安排。”钟大应道。
两人走至后门,看到假山后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并伴有一些窃窃私语。
“谁在那边?”钟大吼了一声。
伯爵府的规矩还算严,这个时候,不太可能会有下人出来瞎转悠,而且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地儿,一看就可疑。
假山后的两个人慢慢走出来,借着灯笼,许遵认出其中一个——
“英儿?”
这个叫英儿的女使是嫂嫂何氏的贴身大丫鬟,这时候她不在何氏身边伺候,跑这儿来做什么?再看一旁,是一个眼生的小丫头,穿了一身极旧的蓝色袄子,上头还有补丁,瞧见许遵,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两步,不敢抬头。
看打扮,并不像是伯爵府的丫头。
“二公子,这是咱们大娘子从外头新买的丫头,我正在和她说话呢。”英儿反应极快。
许遵点点头,和钟大走出伯爵府。
到了马车上,钟大有些奇怪地嘀咕:“还在年里呢,伯爵夫人买人进府做什么?”
“那丫头不是买进来的,咱们府里的丫头穿得不会这么寒酸,但外头买的人不会穿这么齐整。她看着像外头百姓家的姑娘,还是家中不富裕的那种。”许遵开口道。
“那就奇怪了,伯爵夫人身边的丫头,不好好待在她们夫人身边,跟外头百姓家的姑娘在密谋些什么呢?”钟大不满道。
许遵似笑非笑,“这伯爵府里奇怪的事儿多了去了。”
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许遵从不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是西夏使者一案。
回到大理寺,许遵一眼看到桃儿魂不守舍地跪在地上,看见他,忙匍匐上前喊冤:“大人,我没有说谎,那娈童真的叫莫如,我可以对天发誓!”
说着,桃儿竖起三根手指,发起誓:“我要是说谎,就让我得花柳病,暴毙而亡!”
这誓言不可谓不毒了,许遵也不免信了三分。
他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性,“他的名字,是他告诉你的,还是李熙河告诉你的呢?”
桃儿回道:“李大人称他莫如,他自己也是默认的。”
说着说着,桃儿反应过来,她急道:“妈妈不许我们和别的馆子有联络,所以我从未去过清风馆。莫如或许有别的名字也说不定呢。”
许遵沉默半晌,问了桃儿另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见李熙河,看到他的耳朵上有耳饰不?”
桃儿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道:“戴了。”
“哦?”许遵听到这个答案,倒不是太意外。
“李大人回回来,都是打扮成咱们宋人的模样。不过,他每次来,都会戴着耳饰,那种很夸张的黄金耳饰。”桃儿对这事儿记得清楚。
死之前还戴着耳饰,死后这些耳饰倒凭空消失了。凶手图财?许遵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性。
第93章 她怎么在这儿
翌日。
许遵一大早就去到了都亭驿,由于都亭驿外把守的都是尚河的人。所以许遵的行踪很快就被报到了尚河耳中,许遵前脚刚将贴身伺候李熙河的人唤来审问一通,后脚尚河便也赶到都亭驿中。
“许大人好早。”尚河先是打了声招呼,再看到立于庭院中的仆人们,笑道:“许大人这是发现新的线索了?”
许遵对尚河这等空手套白狼之行径,感到不耻。但官家命自己与他一道查案,所以,自己还只能把知道的全部告知。
“贴身伺候李熙河的有四人,两个小厮是从西夏一路跟来的,两个女使则是咱们大宋派过去的。庭院中负责洒扫的丫鬟有两人,负责茶饮饭食的两人,浆洗衣物的两人,还有一个管事的,一共十一人,都在这儿了。”
“据大理寺仵作检验得知,李熙河死于六天前,而非三天前。所以在李熙河闭关的前三天里,一定有人装神弄鬼,想要掩盖李熙河真正的死亡时间。”
“另外,所谓的密室,不过是利用热饮浇灌木板,叫门前木板涨大,顶住大门所造成的假象。”
尚河眼前一亮,看似发自真心夸赞道:“许大人果真优秀。”
他看向院子里的仆人们,上次来没瞧得仔细,这会儿才发现,李熙河身边伺候的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是个顶个的好颜色。
“这些人,都说自己只是尽了本分行事,并不知李熙河早就不在屋中之事。”许遵冷冷的目光扫过庭院中这些人的面孔。
尚河笑了笑,走到许遵身边,俯身低声道:“听说这李大人可是个好色之徒,那许大人觉得他有没有染指过这些人呢。”
许遵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再见尚河笑得狡诈,心道这老家伙看问题还挺毒。
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思绪庞杂之际,旁人的一句话,或许就是解困之机。
许遵命钟大将这些人都带下去,严加看管,随后再找个经验老道的稳婆来给他们看看。哪些人是完璧,哪些人已经被破了身子。
能在都亭驿服侍贵人的,都是大内精挑细选过去的。这些人若是被李熙河这么一个西夏人破了身子,又不要,往后很难寻得什么好的归宿。若是男子,被李熙河以强权压着,做这样屈辱的事,怕是心中更加愤恨才是。
“尚大人,上次的字条,拼凑出来了么?”许遵想到这件事,开口问道。
尚河的表情一顿,不知为何,竟有一丝尴尬,随后笑道:“这可是个精细活儿,哪里就这么快了。”
许遵蹙眉,他总觉得,这种事儿,熬上一宿也便成了,怎地几日过去,刑部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他心中狐疑极了,不禁开口道:“若是实在难办,不如交给大理寺,我麾下还是有几个能办事的人。”
尚河见许遵丝毫不给自己面子,有些不悦,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晌午,钟大找来的婆子已经为伺候李熙河的仆人验了身子——十一人中,四男七女,除却李熙河身边的两个小厮外,两名女使和负责茶食的一名仆人被破过身子。
两个小厮不奇怪,甚至,那两个女使也不奇怪,许遵比较好奇负责茶食的这个仆人。
他叫云溪,看着眉清目秀,一股子书卷气,被男女通吃的李熙河瞧上也并不奇怪。只是,他日常在厨房活动,也不单单只负责李熙河的饮食,怎么就被李熙河看上并与之发生关系了呢?再者,他负责茶饮,是最有可能利用「热涨」规律,去制造密室的人。
许遵将他唤到屋子里,打算单独审问他。
云溪进到屋子内,一直局促不安地揉搓衣角,许遵留意到他的手,那不像是一双做活儿的手。
“你...”
许遵刚开口,还没问什么,他居然自个儿招认了。
“茶水是我倒的,但人不是我杀的。”
许遵挑眉看向他,不打自招的嫌疑人,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呢。
“我堂堂大好男...男儿,被外族使者欺辱,我不能反抗,但心中如何不屈闷?莫如也早就受够他了,那西夏人根本不拿人当人。所以莫如跟我一合计,他负责杀人,我负责替他遮掩。我知道我有罪,大人抓了我去就成。”云溪满脸愤懑,双手伸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许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的手,云溪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紧张地把手往回缩了缩。
“你读过书啊?”许遵问他。
许遵看到他右手的中指上有很明显的茧子,许遵对这种茧子再熟悉不过,那是长期握笔才会有的茧子。
“没,没读过。”云溪否认道,眼睛却不敢与许遵对视。
云溪身量不高,许遵比他高出一大截,完全能够俯视他。云溪表现得越是心虚,许遵就越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好,我知道了。”许遵后退几步,面无表情道:“尚大人就在外头,你找他自认罪过吧。”
许遵打开屋门,钟大看了眼云溪,随即快步走到自家公子身边。
“就这么结束了?他是凶手?”钟大满脸好奇。
许遵不置可否,低声嘱咐钟大道:“你派人去查一下这个云溪的背景,越详细越好,不要叫任何人知道。”
“是。”钟大应下,“那公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许遵抬头看了看日头,“稍作休整,我们去清风馆。”
“啊?”钟大张大嘴巴,但立刻想到公子这是为了查案,也就不再多言,转而下去安排了。
到了晚上,换上一身月牙白缎袄,沐浴过,又在身上熏了香的许遵,携钟大出现在清风馆。
这地儿他是头一次来,一下马车,闻到一股浓厚胭脂味儿的许遵立刻蹙起眉头。
“这都是男子,胭脂气竟比女子还重。”
门口招揽生意的瞧见许遵这么一个相貌俊朗的贵公子,忙迎了上来,“哟,公子瞧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奴家...”
许遵理也没理他,径直步入大堂。
喧闹之中,许遵还未找到地儿坐下,就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此刻,她正扮了男装,搂着一名娈童,耳鬓厮磨。
“桑...桑姑娘。”钟大也瞧见了她,惊讶极了。
第94章 苍妙
这时,有伙计过来,见许遵衣冠华贵,便要将他往楼上的雅座引,许遵摆手拒绝,一撩衣袍,坐在了离桑云不远的空桌旁。
“公子,你们今儿来可是来对了,今儿啊,咱们馆子里的兔儿爷们要选美,公子若是肯舍些金银钱财,就能和咱们兔头爷共度良宵。”伙计边说,边殷勤地给许遵、钟大擦桌子。
随后,茶水、糕点什么的被摆上桌子,伙计将花名册拿给许遵。
许遵虽从不来这种地方,但他好歹也是伯爵府的公子,又经手诸多案件,对风月场所的规矩也知道一些,譬如,这些地儿的茶水不要钱。但陪侍的人、伺候的人都得给钱,要是找人过夜,那更是另外的价钱。
许遵刚翻开花名册,就听到一旁的桑云,粗着嗓子,和娈童放肆调笑的声音。
“爷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你今天把爷伺候好了,爷有的是钱打赏你。”
许遵蹙眉,目光不停瞄向一旁,心中暗道:我给你钱,就是让你来这种地方调戏男人的?这村姑乍来繁华地界儿,可是越来越放肆,早知不如让她待在登州那老古板的地儿算了。为着她好,她就是这般「投桃报李」的?
许遵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可又不能将耳朵捂住,那娈童嘴里荤素不忌,桑云竟也陪着他。
“公子,您想好选谁陪侍了么?”伙计在一旁催促道。
许遵这才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册子上,一眼看到几个描红的名字——苍妙、伶人、松月,想必这三个就是伙计口中能竞选「兔头爷」的选手了。
再往下,大约就是普通的侍者。许遵将册子从头翻到尾,确实没有看到莫如的名字,因着伙计的催促,许遵随手一指,指了个名为「言玉」的娈童。
伙计立马夸道:“公子真有眼光,这个小倌儿新来的,嫩得很。”
许遵摆摆手,示意伙计下去。
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到桑云那一桌上,她与那娈童仍旧卿卿我我,旁若无人的样子。
许遵将手中折扇摇得哗哗直响,大冬天的,大家都喝热茶暖身,偏偏他看上去燥热得慌。
“桑姑娘女扮男装还挺俊。”钟大笑着捻了块点心,看到自家公子的脸色,又讪讪地放下。
很快,许遵点的娈童走过来,看样子确实稚嫩,待伙计走了后,也不像别的小倌儿那样大胆,只含羞带怯地坐在许遵身边。
就算是这样,许遵也感到极其不适,他坐得离小倌儿远了些,警告他道:“安静坐着,不许毛手毛脚,该给你的钱一分不少。”
小倌儿觉得不可思议,不禁睁大眼睛,心想还有这等好事,不用伺候人就能白得钱的,自然听话。
桑云在一片嘈杂声中,敏锐地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于是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坐在自己不远处的许遵,不由眼睛发直——她的第一反应,许大人和钟大哥怎么会在这里?第二反应,许大人穿这一身白有如谪仙呐。
许遵心灵感应一般,头一抬,和桑云的目光对上,桑云冲他一笑,许遵倒仿佛心虚一般,将眼神躲闪开了。
这时,大堂的灯被吹灭好几盏,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三楼之上,三个唇白齿红的少年,一个吹着笛子,一个挥袖起舞,一个伴随乐声唱起曲子来。
这大概就是苍妙、伶人、松月三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三个吸引,许遵看着这三人,心中烦闷得很——他着实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多好男色的大男人,喜欢这种我见犹怜的样子,直接找女人不就得了?桑云这时悄悄走了过来,还将言玉赶到了一边。
“许大人,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个爱好呐。”桑云笑得贼兮兮的。
看到许大人和女人待在一处,桑云内心不免吃醋。但不知为何,看到许大人和男人在一处,桑云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许遵瞟了她一眼,冷冷道:“我这是在查案,你在这里做什么。”
桑云笑得更贼了,“我也在查案呐。”
她指着挥袖起舞的少年道:“看见没?这个少年叫苍妙,我的主家就是要查他,这舞嘛,确实跳得不错,那身段看着比小娘子还柔软呢,估计会不少花样,怪不得我主家的官人不爱她,倒迷恋这么一个货色。”
钟大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噗」一声喷出来,许遵却怔住,他想了想,翻开桌上的花名册,看着「苍妙」的名字入了神。
苍妙,莫如?都是草字头,女字旁。莫如花样多,身体一定柔软,而苍妙擅舞,这难道是个巧合?不,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许遵笃信自己的第一直觉。
“诸位爷,不知咱们这三位的表演还令大家满意不?现在开始我们的竞价,诸位爷看上谁,就报谁的名字,出价最高者可以与自己喜欢的倌人共度良宵。当然了,三位倌人中谁的身价最高,就是咱们清风馆新的招牌啦。”龟公对大家说道。
许遵摘下自己的钱袋子,又将佩戴的玉取下,命钟大去外头找最近的当铺换银钱。
“公子,这块玉可是...”钟大觉得不可思议。
许遵摆摆手道:“不打紧,你跟掌柜的说,我过两日来赎,记住,动作一定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