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如何,安安还是回来了。
牧迟青抬手按住心口,撩起眼帘,溢血的唇角缓慢的扯出一抹笑来,不止回来了,不是还同他说话了么。
“只是,殿下认错了人。”牧迟青兀自重复了一遍,唇角一点点落下。
他几不可闻地道:“不认是吗?”
只是,不认而已。
马车外,侍卫硬着头皮禀报:“殿下,刺客已经被全部拿下,但有两人被皇城军带走了。”
抓刺客正好遇上指挥使,他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这种巧合实在没法说理,何况方才指挥使和王爷差点儿打起来。
他提着心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可见殿下连回他一声的心情都没有。
侍卫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那相府的三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单说容貌,确实动人,可天仙一般的人儿殿下又不是没见过,不也是视若无睹么,今日若是换成其他人,殿下连马车都不会下的。
说起其他姑娘,今日殿下出行便是为了出城见林将军带回来的人,据说是位殿下找了很久的姑娘,少年时,曾对殿下有恩,可惜走散了。
侍卫小心翼翼的请示:“殿下,今日还出城么?”
这回终于有了回应:“回王府。”
另一边,疾驰的马车上,时安还有些后怕,拍着胸口缓了几口气,脑子里全是最后牧迟青一步步逼近的那幕。
那几乎和人设图上的一模一样神态,看向她时,眼底充斥着的杀伐与冷漠,凉薄且无情,只有直面时才能体会到的心惊和胆颤,皆让她无端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只被呃住喉咙的兔子。
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当初她都要攻略成功了,进度条就差最后一点便能拉满,不过五年而已,怎么会回到原点呢?
她满脑子想着牧迟青的事,以至于沈时寒唤了她好几声,才懵愣的抬头。
沈时寒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带着安抚意味的顺了一把,放缓声音,问道:“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脸色还是不好看,大刀金马的坐着,颇有一种随时调头杀回去的气势,但沈时寒理智尚在,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不可能当着时安的面,动手见血的。
但一想到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妹妹就要被人带走了,暂缓的脸色又铁青一片,好一个宁康王,当真以为他们沈家无人了么。
时安看着反应比她还大的沈时寒,似乎只要她一点头,对方就要冲出去继续刚才的对峙,只好反过来拍了拍她哥哥的手,“有一点,不过已经没事了。”
她抿了抿唇,问道:“哥哥,刚才那个人就是你之前提过的摄政王吗?”
沈时寒厌恶的蹙了下眉,不想在妹妹跟前多说,只随意一点头。
当时茶楼后面发生骚乱,他去才发现是皇城混进了刺客,紧急调了皇城军,又担心妹妹遇上有漏网之鱼,这才立刻追了上去,谁想就瞧见妹妹被宁康王抓着手腕的那场面。
沈时寒当即便怒火中烧,什么都没问,一柄蝴蝶刃就飞了过去,现在冷静下来,终于想起来问问当时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前我不在,宁康王同你说什么了?”
时安犹豫了下,摇头道:“没什么事,宁康王应该是认错了人。”
沈时寒完全没怀疑,他就说,妹妹自幼在道观养病,怎么可能认得什么狗屁宁康王,他用余光悄悄看了眼时安,觉得认错人不过是宁康王的借口,分明就是对方见色起意,心生歹念。
不过这种话,他摁在肚子里偷偷想想,说是不可能说的。
沈时寒点了点她的眉心,道:“别担心了,这件事交给哥哥去处理。”
时安乖乖点头,没多问,官场上自有另一套解决事情的办法,既然今日没有打起来,那事情就不难解决。
她心里头想着其他事,一回府,便把系统叫了出来。
语气冷邦邦的审问:“说说吧,怎么回事,进度条怎么归零了?”
之前分明说还剩最后一点,想让她继续攻略,她还犹豫着如果见到牧迟青,合适的话,就把剩下的那一点任务完成好了,谁知道一见面,全变了。
系统滋啦滋啦乱响了一通,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好半天,才恨恨道:“小反派他变异了,变成大反派了!”
说完,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哽咽不止:“文、文渊居然,居然被他灭了!”
艰难的说了一句,之后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倒豆子般的说道:“老皇上挂了!太子继位,也被他搞废了!小太子才是个六岁的娃娃,能干什么,权利都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系统暴躁道:“重蹈覆侧!重蹈覆侧!!没救了,这回真的没救了!”
时安听了个大概,没理会系统最后的胡言乱语。
心道,难怪现在是昌隆三年,原来是换了个皇上,她之前完全没注意到,这么说来,现在的皇上是高佑恒咯?
系统发疯似的输出了一通,才发现时安态度有些不对,它停下问道:“你怎么不跟着骂他?”
时安耸了耸肩:“未知全貌,不做评判。”
她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偏向牧迟青的,今日出行,大盛的国都比五年前繁华了不止一点,既然是他在摄政监国,那这也该算是他的功业。
系统被哽了一下,半晌,突然像是看到希冀。
它犹犹豫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宿主,你愿不愿意再做一遍任务?”
时安一秒都没有犹豫,道:“不愿意。”
系统急了:“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愿意帮他说话吗?而且,他那么在乎你,肯定愿意变好的。”
时安垂眼,往上拉了拉袖口,露出手腕上的淤痕,问:“这就是你说的在乎?”
系统无言以对:“……”
时安盯着淤痕看了两眼,瘪了瘪嘴,唰一下把袖子扯下来,眼不见为净。
她喝了口温茶,又冷静了下来,道:“你所谓的变好,其实是让他交权,若这五年真如你所说,那他定然树敌众多,交权与交命又有何异?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不会放权的。”
系统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它有点委屈,小声反驳:“可,可是你不一样啊……”
但它这句话说得太小声了,时安没有听到。
见时安打定主意一定不肯重做任务,甚至连相认都不想,只想在游戏里吃喝玩乐,摆烂到手机恢复,系统一个转身,自闭去了。
当日的动静太大,没能瞒住,但摄政王的事,也无人敢当面议论。
第二天请安后,老祖宗特意把萧夫人留下来,商议道:“还是早日把宴会办了,也好叫人知道咱们家三姑娘回来了,这事儿万不可有下次。”
虽说是宁康王认错人在先,沈时寒当时是为了护着妹妹,但当街对天家动刀,皇权专横,宁康王若真计较起来,不是那么好善了的。
于是,宴会的日子便定在了最近的吉日。
两日之后,沈时寒下值。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径直往妹妹的院子里跑,到屋里先端了杯凉茶灌了下去,然后原地转了两圈,这才坐下,愤愤然道:“无耻之徒,欺人太甚!”
时安被他一连串动作弄得十分莫名,好奇问道:“怎么了?”
沈时寒啪一下把茶杯重重拍在桌上,道:“那小子居然真的认错了人!前几日让人不知从哪儿带回来一个姑娘,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沈时寒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气喝完才觉得心头那串火下去了一半,转头对时安道:“我特意让人打听过,那姑娘姓安,难怪那日他拦着你,喊你安安。”
他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们相府的姑娘哪是一个随便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能比得?”
沈时寒不带停的说了一通,朝旁边瞥了眼,才发现妹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对。
不知为何,后颈莫名一凉,他声音不自觉矮了下去:“妹、妹妹?”
时安长睫微垂,语气有些冷淡:“一模一样?”
第29章
◎宁康王府牧迟青◎
沈时寒没亲眼见过, 哪知道是不是一模一样。
他胡乱一点头,又说了几句话,重点无外乎就是宁康王这个人非常不可信, 不过虚有其表,最后摸着后脖颈子走了。
时安送完这个便宜大哥回来, 才刚坐下,系统就冒了出来。
它像是终于逮到了时安口是心非的证据, 兴奋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系统兴致勃勃, 满面红光,犹如猛灌了一斤老白干:“你是不是打算跑过去告诉他,那是个冒牌货?”
它叉着腰――如果系统有腰的话,指天画地:“哈!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容忍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存在的!”
时安听它发表了一通高谈阔论后, 刚才那点儿不快都没了, 她从博古架上拿了本话本,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系统记吃不记打,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 又懵了:“你怎么不着急?”
时安理所当然道:“我不想认, 将错就错不是正正好么。”
系统几乎无能狂怒, 在心里咆哮:这算什么将错就错,牧迟青怎么可能认错人, 它又不是没试过, 每次都会被一眼识破!
每一次!!
但它不敢把这句话当着时安的面说出来,只好自己跟自己憋气。
偏偏这时候, 时安还问它:“还要多久能杀完毒?”
过分, 简直杀人诛心!
系统闷闷道:“还要再等上一阵子。”
桂月初十, 相府设宴。
烟翠天还未亮就忙了起来, 今儿是姑娘的大日子,被邀之人皆是交往颇深的亲朋,与相府门楣先当的更是不在少数,可不能马虎。
时安浅浅的打了个哈气,一脸困倦,泪眼婆娑,她昨晚有点没睡好,今日又早起,好在梳发有烟翠,她坐在妆奁前偷空打了会儿盹,清醒了些。
她在妆奁旁看见了个名册,记得昨儿还没有的:“翠娘,这是什么?”
烟翠笑盈盈道:“这是今日要来的宾客名单,夫人说让您先认个眼熟,姑娘随便瞧一瞧就行,到时候认不出来也没关系。”
时安点头,拉开名册上的绸带,刚摊开第一页,就在上面看到了个眼熟的名字――宁康王府牧迟青。
宁康王府和相府平日几乎没有往来,按理说本不在相邀之列,但因为之前的事,所以沈家特意添上了牧迟青的名字。
时安想起前几日老祖宗特意问她对摄政王印象如何,她当时回答得中规中矩,这么看来,若她当时表现出害怕或是厌恶的话,牧迟青大概就不会在相邀之列了。
烟翠见她看得有些久:“姑娘放心,今日是在咱们相府设宴,宁康王也是得讲礼数的。”
时安不甚在意的嗯了声,翻过第一页,接着往下看去,名册上特意带上了各家小辈的名字,大概是希望她多熟悉熟悉。
她莫名记起了自己的角色――相府三姑娘,沈时安,二九年华,碧玉桃李,青春年少。
铜镜中的轻轻一瞥,少女容貌光华,一笑嫣然。
离宴会开始还有段时间,时安被沈相和萧夫人领着,在长辈亲朋之间走了一圈,互相认了认,就算是证实了她的身份。
萧夫人担心人多女儿会不自在,并没有留她太久,待见过一圈后,便把沈时寒叫了过来,笑道:“你们小辈间话多热闹,不像这里拘谨,带妹妹去玩吧,记住别胡闹啊。”
沈时寒一概应下,待出了前厅,往后面水榭走,一路时不时的往旁边瞅一眼。
几回后,被时安逮了个正着:“怎么光一个劲的瞧我?”
沈时寒耿直的夸道:“小平安,你今日真好看。”
时安哑然,饶是她再镇定自若,也架不住如此直白的话,脑子宕机了几息,差点儿蹦出一句你也好看来。
水榭在相府南面,刚绕过假山,才到风亭,便撞上一人。
对方一袭蓝衣,立如芝兰玉树,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抬眸间俊朗温良,好似藏了星光。
他视线在两人间转了一圈,笑了出来,对沈时寒道:“沈云起,你该不会是刚惹了三姑娘生气吧?”
时安这才知道沈时寒的字,看这状况,对方应当是特意在这儿等他们的。
沈时寒嘟哝了句哪有,转身给时安介绍道:“温博侯世子,萧凌垣。”
时安闻言,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因为这个名字她从沈家其他人口中听过,萧沈世交,从她母亲的姓氏就能看出来,算起来,她还能喊萧凌桓一声表哥。
至于为什么会听说,因为萧凌桓就是被老祖宗拿来做榜样的别人家的孩子,她记得对方应该是有官职的,老祖宗提过一嘴,眼下应该正任工部左侍郎。
萧凌桓客气的同她见了礼,而后递过来一只狭长的盒子,温和的笑了笑,道:“送三姑娘的贺礼。”
时安头一次见如此正经规矩的礼节,难怪老祖宗拿他做榜样呢。
沈时寒看得直皱眉:“别同他客气,快拆开看看。”
盒子里装着的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而是只上好的狼毫笔,笔头漂亮顺滑,无一根杂色。
“就知道你会送这些。”沈时寒啧了一声,不大满意,他跟萧凌桓相交甚密,故说话也不拘着,就听他道:“给姑娘家送东西,怎么不送头面首饰,再不济送点香包之类的小玩意也好?”
时安离奇的看了她哥一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凌桓抿唇一笑,冲时安道:“去水榭吧。”
沈时寒:“诶,你们俩,等等我。”
三个人往水榭走去,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投壶,气氛十分热烈。
沈时踪刚投完一把,正倚着栏杆等沈时敏掷,远远瞥见几人,直起身冲着时安招了招手,“三姐姐,这儿!”
他这一嗓子,把其他人的视线都喊了过来,时安只好扬起了个标准的笑脸,被热情的一路招呼过去,差点儿把脸笑僵了。
人后,萧凌桓见她悄悄揉脸,笑出了声:“你大哥以前也是这个样。”
几轮投壶结束,时安不出意外的输了几颗金豆子。
宴会开始前,众人回前厅,时安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垂了垂眼,不知道是牧迟青没有来,还是对方此刻不在这儿,视线旁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萧凌桓以为她是担心,便宽慰了句:“已经过了点,宁康王恐怕不会来了。”
沈时寒也跟着看了一眼,抱臂冷哼出声:“不来才好,本就不该给宁康王府送帖子,他――”
话还未落,前头就闹哄哄的起了阵骚动,似乎有人在说:“宁康王到了!”
沈时寒:“……”
――“那是谁,不是宁康王吧?”
――“林将军,林镇,宁康王跟前的人,就是那个常被人提到的林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