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残忍至极。她从未听过有这种禁术,但她无疑知道其中的痛苦定然令人痛不欲生。她攥紧了缚妖索,眉心深蹙。
这里的躯体几乎都有凝翅点,却无一例外的没有一对完好的翅膀,这只能证明一点,他们都是改造的失败品。难怪会与血藤放在一起。桃夭叹了口气,正准备施法将伤者们都转移出去。
却见下一刹,面前所有的伤者,都毫无征兆地在同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第30章 源头
变动来得太突然, 桃夭骤然一怔,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似的,眼前好好的人怎么会在转瞬间彻底失了呼吸, 而且,都是在同一时刻。
她越发觉得可疑,登时念动法诀,幽紫色光晕从掌心漫开, 轻轻拂过伤者们的身体, 然后在顷刻间回归于她的指尖。
术法的结果清楚地告诉她, 这些伤者身上并无任何致命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 她皱了皱眉,那眼前这些人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桃夭垂眸沉思着,在某一瞬, 像是启示般, 她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了那一丝在拍卖台上窜过的黑气, 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和记忆勾连着,似是要竭力扯出什么东西。
祭品。无端的,她骤然想起了这个词。
邺城中的祭品,是被从身体中剥离开来的魄灵。而魄灵归属魂魄, 为万物之本源,源竭之时,便是死期。
换言之, 只有魄灵干涸之时,才会死得这般悄无声息。霎那间, 一个猜测猝然在脑海中窜出,随即迅速扩大开来。桃夭即刻凝下心神, 指尖捏成一诀,然后向前一挥。
耀眼的白光瞬息间便笼罩了整片巢穴,然后又如焰火熄灭般瞬间暗淡下去。
结果显而易见。
她验证了她的猜想,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伤者,竟是整个巢穴内的所有躯体的身上,都没有魄灵,皆是空荡的躯壳。
怎会如此……桃夭万分不解,躯体活着的时候,魄灵是不会自然流失的,更不可能向像才那样突然就消失得干净,故而只可能是被强制吸食。
以她所知,妖界中的确有一些妖物是以魄灵为食的,但显然并不是血藤,可是此处除却血藤外,便再无其他,那些躯体的魄灵又怎会不翼而飞呢?
她不禁盯向光索交织下不断蠕动着的血藤,即便是在法阵的压制下,那些血藤仍是不减半分生机,仿若法阵的重重镇压对它们根本毫无效用,反而,它们看着似是愈加躁动不安,像是下一秒便会突破法阵的封印反身将人吞噬。
桃夭叹了口气,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在这片巢穴内,除却血藤外,的确再无其他东西能够有吸食魂灵的机会。何况,她的阵法只能阻拦血藤的行动,削弱它们的妖法,却不涉及有关保护魄灵的方面。
可确定了是血藤所为后,她的疑虑却是不减反增。据她所知,血藤素来只以鲜血为食,如今怎会反倒开始吸食它根本无法吸收的魄灵了?
六界之中,各人修习方式不同,所吸收之物亦是不同,但有且仅有三种,最初级的方式为以物食,然后是修习神道,修炼进阶,从以物食转为以天地之灵气来维持自身之灵,亦或是修习魔道,攥取天地灵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修道者可在此三种方式间相互转化,且转化不可逆。
因此这才是令桃夭觉得最古怪的地方,各人摄入来源的方式仅有这三种转化,且以物食阶段的摄入来源是绝对固定的,根本不可能发生如同血液转为魄灵这样跳跃性的变化,
血藤以及那些以魄灵为食的妖物明显仍处于以物食的阶段,从方才血藤对鲜血的渴望亦是能判断出它们的确是以血液为食。可现下,摄取血液的同时,它们反倒开始吸食并非它们摄入来源的魄灵……
她眸光一定,有什么在脑海中猝然清晰起来。
既然魄灵并非血藤之食,便也无法被血藤所吸收和贮存,那么血藤吸食魄灵也只会有一种可能。
输送。
她乍然反应过来,那人既然能够将悖逆常伦,将人族改造成羽族,那么将血藤进行适量的改造,使其能够抽取和运送魂灵,也并非谬谈。
况且,如血藤这种根系极深,分布又广的妖物,的确适合运送魄灵这种虚无的东西。
她继续思索着,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一路在鬼市看到的一切,被强制改造成羽族的人族、失败的改造品、用作输送魄灵的血藤,原本紊乱的脉络在适才梳理出血藤的作用后蓦然清晰了起来,原本看似独立的疑点竟开始有了几缕微弱的联系。
她已有了调查的方向。
人族被强行改造的背后定然有着幕后黑手,她虽找不到更多的疑点,但血藤既然作为运输魄灵的工具而存在,亦是被改造之物,那么在鬼市之中,至少是在血藤生长的范围内,必然有着一个源头,而血藤将所有的魂灵都依照着操作者的意愿送往那个源头。
意味着,找到源头,就能找到一切。
念及魄灵,她拧了拧眉,心下不禁闪过一瞬的狐疑,顾斐需要魄灵是为了祭祀复活江芷,为什么此处的操纵者也在收集魄灵,真的只是巧合吗?
穿过冗长的甬道,辗辗转转,守卫终是停下了脚步。
面前是一道硕大的石门,约莫有两人高,上方蜿蜒地刻着一条巨龙,盘桓在石门的正中央,周遭没有其他光线,唯有守卫手中一盏如豆的灯火给巨龙镀上一层微光,在这暗夜中显得诡异万分。
守卫接着轻声念了句什么,石门顿时轰然而开,但还不等守卫出声,身后的买客们便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
待到人群不再那么拥挤后,白缪和林青州这才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纵然在黑暗中,借着依稀的光线,他们亦能清楚的看见石门之内的奢华。此处聚集了天下所有的珍宝,连墙壁都是上好的万年灵玉制成,在夜色中莹莹发光,但唯有一点,与此地的奢靡格格不入。
脚下的交织的藤蔓。那些藤蔓状的物什紧密地缠绕在一起,近乎形成了另一个地面,却是干瘪而枯败的,像是踩着一大片枯树根。
白缪和林青州几乎是在看见此物的第一眼便认出了它的身份。
血藤。
可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惊诧此等上古妖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恍然一瞥间,他们的目光瞬间被拥挤于人潮中的其他物什吸引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除却如木偶般一动不动的羽族外,竟然还有着众多早已灭绝的族类,那本已绝迹族类乍眼一看,竟是与古籍上记载的分毫不差。
这个鬼市的操作者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白缪与林青州蓦然开始有些狐疑,但正当他们想上前去细细查看一番此地的蹊跷时,脚下原本死寂的藤蔓骤然开始猛烈抽动起来,它们如蛇一般分散开,蠕动着急速向某个方向汇聚着。
人群在猝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叫,众人的脚步纷杂地踏在一起,急急向外冲去,面上再也不见先前的贪婪,唯有无尽的惊惧。
白缪心下骤然觉得不妙起来,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林青州,对方亦是不约而同地蹙起了眉,神色担忧。
他们都知道,血藤具有群体意识,一旦它们开始向某处汇聚,便意味着那一处,此刻正在遭受攻击。
只怕是小师妹先于他们一步发现了血藤。
没有任何一丝犹豫,他们登时疾疾冲向石门外侧,顺着血藤汇聚的方向而行。
血藤显然是狂化了,狂化后的血藤将会无比难缠,单靠小师妹一人,一定会有危险的。
他们随着血藤的踪迹一路行去,却没想到兜兜转转间,居然是回到了初进甬道的那条路。
成片的血藤拥挤在石壁之前,却被一层金光阻挡,根本无法入内。白缪松下一口气来,她能感知到那道金光是来自于小师妹布下的法阵,法阵尚且还未被突破,说明小师妹暂时还没事。
幸好他们还是赶上了。
就在他们打算突破石壁进去之时,视线中恰好捕捉到了两个刚从石壁内出来的身影。
“师姐师兄!”还未等白缪出声,桃夭便惊讶地唤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刚到取货点就看见了血藤的汇聚,猜想你有危险,所以我们就过来了。”白缪盯着石壁外的金光,不知是否是因为汇聚而来的血藤越来越多,那道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暗下去。
若是再不加强封印,这里的法阵很快就会被突破,形势只会更加险峻。
白缪的神色开始有些焦急起来,一把将林青州拽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急急向桃夭道:“小师妹,时间有限,顾不上解释太多,但我猜测取货点一定有古怪。”她的话音顿了顿,一扬手,从指尖凝出一只有幽紫色的蝴蝶,“来不及了,你快去那看看,这里就交给我和你师兄善后。”
话落,他们二者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石壁之前。
影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去,在暗夜中留下淡淡的尾迹。桃夭连忙抓住了勾黎,脚尖一点,迅速施展轻功跟上影蝶的飞行。
影蝶身上粉末消失的那一刻,桃夭刚好到达那扇石门之前。
石门洞开,露出内室的一切,不待犹豫,她立刻带着勾黎进了内室。
内室的空间尤为空旷,金碧辉煌,恍若置于幻境,可周遭摆放的一切珍宝物什却是散乱的,她几乎可以猜想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桃夭的脚步继续向内,幽暗光线中,她的眸光骤然停在了内室的某一个角落上。
第31章 愧疚
与其他摆放奇珍异宝的地方不同, 那个角落里整齐摆放着的并不是宝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或是说,与羽族一般已经绝迹的族类, 她仔细数了数,约莫十来种。
但那些人只是呆楞地站在那里,双目涣散,甚至没有一丝动作, 仿若傀儡一般。
桃夭不禁皱了皱眉, 经过先前对于羽族的调查, 她对这些“死而复生”的族类的来源已经再清楚不过,她此刻只觉得无比的愤懑, 但更多的是怜悯。
想必此处便是师姐提到的古怪之处,她即刻反应过来,登时准备上前。
约莫是因为血藤都在向受镇压处汇聚而去的缘故, 此处只留下了寥寥几根藤蔓, 但它们只是缓慢地在地板上移动着, 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向,桃夭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最终停在了角落前。
摆在最前面的是羽族,她仔细地观察了这些羽族身上的所有特征, 除却神情较为呆滞以外,眼前的这些羽族与拍卖台上的羽族几乎是分毫不差。
她又接着向后查看了其他的族类,同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 唯一奇怪的地方便是他们神态都如同石像般,一动不动。
但这并不是桃夭想看到的, 她很清楚这里的古怪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她立刻念出法诀, 扬手一挥,用法术再仔细探查着这里的一切。
白光再度覆盖了这个角落,不消片刻,白光暗淡下去,只在夜色中留下隐隐的光亮,但不久连那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桃夭迅速皱了皱眉。这意味着,眼前的羽族以及其他“复生”的族类,身上的魂魄是残缺不全的,且仅仅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魄灵在维持着他们的生机,故而,他们才只能如雕塑般,毫无声息地站在此处。
可这也不是她要找的线索。她早已明白了血藤会吸食魄灵,眼下要紧的是寻找血藤输送魄灵的源头才是。
桃夭仍是有些不甘心,她以极快的速度探查了整间内室,但仍是没有找到除此之外的任何线索。
好像一切的线索就这样断在了眼前,让她再无从下手。
她死死盯着地面上不住蠕动着的血藤,不禁有些焦躁起来。她亦是知晓这些血藤具有群体意识,一旦某处收到攻击,其他地方的血藤便会拼命向攻击处汇聚,此时连如此重要的取货点都只剩下了寥寥几根来驻守,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藤蔓若是都汇聚而去,数量该有多么多。
即便师兄师姐的修为的确在自己之上,可她又怎能保证在无穷无尽的血藤的攻击之下,师兄师姐是否能撑住,或是说,他们究竟还能撑多久?
她必须赶紧找到源头然后解决这一切,否则师兄师姐说不定会有危险。桃夭攥紧了裙裾,指骨都开始微微泛白。
一路匆忙赶路之下,少女腕间的伤口早已崩裂开来,伤口内细嫩的皮肉彻底暴露在空气中,然后缓缓淌下一行血迹。但她似乎并未发觉,只是定定地盯着藤蔓,紧紧皱着眉,看着有些沮丧与焦急。
勾黎望向她的手腕,鲜血顺着她的腕间向下,最终汇聚与指尖,凝成一颗血珠,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桃夭。”
他本想唤阿姐,如同从前无数次刻意伪装的那般,可这一次,他的话音快得连自己都没发觉他唤出的竟是她的姓字。
少女很快回过了神,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他在提醒她的伤口,直到他指了指,她才快速用术法抹去了血迹,并将伤口疗愈了一下。
“勾黎,刚才的事谢谢你。”直到伤口基本闭合后,桃夭才有些心有余悸地开口道。方才是她太过分神了,若非勾黎及时出声提醒,等到她的鲜血坠地之时,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少年并没有回应她的感谢,他只是那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幽深的眸中有种她读不懂的情感。
像是愧疚,又像什么别的东西。
他愧疚吗?他为什么会愧疚?桃夭突然有些不解,但很快她便止住了自己的念头,她并不是勾黎,她又怎会解读出他眼神中传递的到底是什么情绪,那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
想了想,她只能把少年此刻的情感归结于害怕,毕竟他只不过是一位手无寸铁的人族少年,虽然毫无怨言地陪她在这般危险的地方探察,但心中总归是会害怕的。
她莫名就有些心软,纵使心中再焦躁,她还是尽量换上来一副较为轻松的表情对少年说道:“不要怕,有我和师兄师姐在,一定能平安出去的。”
先前分明的焦急被少女很好的压下,眼下她的眸中唯有刻意的轻松,但勾黎一眼便能感知出她此刻的焦躁,那种裹挟着伪装的忧虑,如同荆棘丛中不扎眼的尖刺般,即便再微小,也能让他很好的注意到。
他无端一怔,却立刻不自然地收回了目光,可不到片刻,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又一次回到了她的伤口上。
那道伤口此刻已然闭合,可那条狭长的伤疤却还未抹去,和干涸的血痂混合在一起,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脑海中少女狠绝地用短刃划开手腕的模样仍是无比清晰,那股不可名状的情绪再度翻涌起来,像是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彻底笼罩起来,让他几乎心跳一滞。
他抿紧了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
说来奇怪,他从没有任何愧疚感或是负罪感,纵使在屠戮万千神族之时,他的心中亦是毫无波澜,仿若只是在碾碎一些无用的蝼蚁。
他从不需要这种所谓的愧疚,愧疚是情感的软肋,而他从没有软肋。
可现在,看着她陷入由他一手造成的困境中,他蓦然觉得,他是不该那样对她的。
勾黎垂下眼帘,阴郁的瞳底晦涩不明,片刻,他掩于袖中的指尖终是动了动,凝出一诀,一抹不易察觉的幽蓝色光芒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自地面漫起,顷刻间便附到了角落里后方的一位羽族身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尾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