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啊,所以你每次也只找我拿最便宜的墨卿,但这次可不怪我,这次是你的好徒弟选的。”男子耸肩,指了指公冶明景,但目光仍是有意无意地扫向桃夭,表情似笑非笑。
良久,男子咳了咳,将两个孩子推到了门外,“一会就好,我有事和你们师父说。”
阁门一关,里面的声音似乎便被阻隔住了一般,只是朦胧的,听得并不清晰。桃夭和公冶明景在门缝上趴了一会,确认了什么都听不到后,才怏怏地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安静地等着。
“容忱,什么时候,也做起这种救人的勾当了……千年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施法封闭了阁内后,男子才戏谑地开口。
鸣岐用折扇抵着下颚,斜斜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笑的着实......欠揍。
容忱并不作理会,只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顷,才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孩子们还在等我。”
“我知道了,是因为她长得可爱。”鸣岐丝毫不管容忱说了什么,望着紧闭的阁门,又低头思索了片刻,大声地“哦”了一声,接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
“……她的确可爱,但不是因为这个。”许久,才听到容忱淡淡的话音,他难得一次正面回答了他无厘头的问题。
“她叫什么?”鸣岐唇角的笑意更深,接着追问道。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个好名字。”男子喃喃念着,终于不再揶揄容忱,笑着扬了扬手,将先前公冶明景选好的墨卿丢到容忱手中,接着作赶客状。
“快走吧快走吧,找你的好徒弟们去,可别耽误我做生意。”
并没有等太久,不过片刻,紧闭着的木门就被人轻轻拉开,看见容忱走出阁楼,桃夭和公冶明景站起身来,却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一千块灵石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本想给师父赢一块墨卿,却没想到弄巧成拙,让师父这样破费。
“没事的。”容忱半俯下身,抬手轻轻摸了摸他们二人的发顶,笑意温润:“你们挑的墨卿,师父很喜欢。”
回忆的丝线在脑海中逐渐褪去,桃夭收回神,看了看手中的那块墨卿,虽然已经用去不少,模样也与从前不大相同,但仔细看,仍是有着昔日的模样,她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
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容忱居然还好好保存着那块墨卿,更没想到,他比他们想象的更珍视它。
但其实那根本就不算他们送的,他们只是选了那块墨卿,最终还是师父付的灵石。可他还是一直把它当作来自孩子们的礼物。
至于那位奇怪的阁主,桃夭记得她从前也有追问过师父,但师父只说,那是一只狐狸。
似乎是只狐妖。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研好墨后,就将墨卿放到了一旁,片刻,才听到容忱开口。
“嗯。”容忱的目光从远山上收回,轻轻应了一声,笑意清浅。
“你们送的东西,我一直都有好好保存。”
第81章 重逢・他的过去
半晌, 那温润的笑意却一点一点自眼底褪去,容忱望向少女苍白的脸庞,眉头微蹙, 似是在思索什么,又非若是。
“今日感觉如何了?”许久,容忱才低声问道,可思绪却是游离的。
相同的脉息, 其实他根本不必开口问, 就能感应出有关她的伤势的一切。
许是护魂珠的缘故, 桃夭体内的神魂愈合的很快,只要他对她再行疗愈一回, 便可完全痊愈。
那样的事,他本该高兴,可此刻, 不知是因为毫无头绪的调查, 又或是拼命按捺住的不安, 他竟然无端感到低落。
她不会在苍梧山上留太久了。
他所探寻的真相,真的与她无关吗?
诸如此类的念头无法抑制地盘旋在容忱的脑海中,让他感到烦躁,他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指, 指骨甚至都用力到发白。
担忧、不安、可更多的却是想留住她的私心,每一种情感都宛如藤蔓一般纠缠在一起,让他觉得陌生。
有时候他会认为自己是自私的。他也厌恶自己这种自私。
那本是身为上神不该生出的妄念。
“比昨天要好很多啦。”闻言, 桃夭旋即抬起眸,随后, 又补上一句,“多谢师父挂念。”
“嗯。”容忱轻轻应了一声, 对上少女的眼眸,他的眸光一颤,似是竭力想说些什么,但停顿了许久,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护魂珠是她不得不背负的宿命,尚未查明真相前,他没有理由能够留下她。
“那就坐到师父前面吧。我替你疗伤。”容忱扬了扬手,敞开的殿门在顷刻间关闭,一小股风随着殿门的关闭涌了进来,又在顷刻间消散;殿内霎时暖和了许多。
桃夭依着他的话语坐在了他的正前方,屏息凝神。
容忱亦是闭上了双眸,轻念法诀,双手结印,银白真气缓缓从他的掌心间不断涌出,一点一点传输向少女的方向。
那些真气将桃夭虚浮的包围着,然后逐渐渗入,顺着经络向周身游走,与丹田处的淡蓝光辉交织在一起,体内一切的缺损都随之缓缓愈合。
少女的脸色终于开始逐渐变得红润,呼吸也慢慢平稳起来。
少顷,容忱才收了法诀。
“觉得怎么样了?”
桃夭舒展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体内再一次充盈起了法力,眉目中难得带上了一抹欣喜,“谢过师父,徒儿已经痊愈,今日便能再次下凡找寻最后一片碎片。”
最后一片神器碎片……吗?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容忱的心中唯有不详。
可那种不详毫无来由,无言良久,他也只能点了点头,“也好。”
“时候还早,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用过膳后再走吧。”容忱起了身,向殿外走去,从桃夭旁边经过时,掀起了一阵微风。
望着那道素白背影的离去,桃夭怔了怔,无端想起了昨日她在师父书案上匆忙瞥见的古籍。
她总觉得,有什么在困扰着师父。
桃夭又接着摇了摇头,容忱身为他们的师父,自他们来到苍梧山的那一刻起,便不曾让他们遭受过一丝一毫的危险。
但那都是从前,彼时他们尚且幼小,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她与师兄师姐们,已然长大,不再是只需要师傅保护的幼童了,若是真有什么危险,师父约莫也会与他们相商。她这样想着。
和师兄师姐用过午膳后,桃夭才踏上了下凡的路,这次离去苍梧山并不如初次那样匆急与担忧,反而是从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凡间的种种,哪怕是重重险境,此刻对她而言,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可怖。
她的确成长了许多。可……
她还是忍不住想到曾经与自己同行的那道身影,想起他无形之中牵引着自己作出的每一件事,寻到的每一条线索。
她每一步的成长,并不仰赖他,却都与他息息相关。
他们曾密不可分。
脚下的长剑随着她的分心开始变得缓慢,她旋即收回神,凝神望向前方,扬指一挥,加速了御剑的速度。
根据护魂珠的指引,最后一片神器位于东南的尽头――利斯卡冰域。
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只听长老们从前提起过。
传闻神魔大战时,魔族曾在此地将神族逼入绝境,也是在冰域中的离恨天,血洗了神族一脉,故而直至今日,离恨天仍是白骨如山,怨气不散。
想像出那样残酷的景象,桃夭有些不忍地皱了皱眉,眸中满是怜悯。
她有时很难将祁落与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联系起来,他在她的身侧,从来都是收去利爪的温驯模样,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忘了,他曾那样漠然践踏过无辜者的性命。
可她不会偏袒他,哪怕她对他的确有私情。
她称不上绝对公正,因为她的私心一定会偏向他,但她分得清孰轻孰重。
错了,便是错了。
春日繁茂的景象在视野中一一点一点倒退,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变得荒凉,甚至阴冷。
越是往前,那份冷意便愈加刺骨,桃夭咬紧了牙关,可还是忍不住开始颤栗。
不知过了多久,灰蒙蒙的视线里才慢慢有了一个光点,她立即加紧了御剑的速度,近了,知道她足以看清那道光点时,却猝然一怔。
那不是什么光点,而是骇人的血色寒光。
阴寒彻骨的狂风席卷着血腥气,铺天盖地地向桃夭袭来,如血的残阳笼罩在无限延伸的的寒冰上,冰面上绛红的血色与周遭弥漫的紫色瘴气交叠着,眼前的一切,宛若另一个人间地狱。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从长剑上飞身下来,站定在坚固的冰面上。
一颗残破的颅骨碎片顺势滚到了桃夭的脚边,但根本不止那些,自她的视野向前望去,那些碎裂的骸骨,密密麻麻的,几乎充斥了整个视线。
这样的情景,和曾经遭受灭族的巫冢,何其相像。
桃夭的心脏骤然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双手亦是开始翻转,涌出灿金色的光芒。
可是曾经让桃夭无比害怕的一切却并没有到来。
禁闭的双眼里,唯有令人安心的黑暗。这一次,她没有再入梦魇。
可她明明都还未来得及念咒。
桃夭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那些灿金色的在指尖不断纠缠着,最后一点一点没入掌心,仿若从未出现过。
她的眼神中有一瞬的惘然,但片刻,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那份惘然又黯淡了下去,连眼眶都开始变得酸涩。
那日的幻境中,她知道是他。
但她却未曾料到,如蛛丝般缠绕着她数年的心魔,也因此被尽数化解。
他们之间……真的是不亏不欠吗?
这个念头无可抑制地出现了一瞬,但很快又被桃夭强忍着按了下去。
她用力攥紧了裙裾,直到掌心都钝钝生疼,才迫使着自己不得不敛去纷杂的思绪,加紧了步伐,向前走去。
她必须尽快赶到离恨天。那才是……她目前唯一要紧的事。
桃夭这样对自己一遍遍地重复着。
血色残阳在眼前迅速隐没下去,眼前再度归于死寂的黑暗,眼前唯有她施法变出的一片浅金色光辉,堪堪照亮着前路。
通往离恨天的道路比桃夭想象中的要长,因为瘴气横行,她的御剑术也无端失灵了,这般漫长的道路,只能以步行缓缓前进。
周遭的紫色瘴气如蛇一般将桃夭缓缓围住,但惧于她身上的威压,不敢太过近身;自神魔大战后,利斯卡冰域便成了无人踏足的禁地,眼前的少女,是它们盘桓于此数年来第一次见到的生人。
只不过,她身上的气息让它们感到畏惧,却又渴望。
那些瘴气上下窜动着,与从残破骸骨间升腾而起的怨气与恶灵交缠在一起,成为黑色的残影,在某一瞬间,竟然隐隐有着类乎人的形状。
终于,在望见一个硕大的洞窟时,桃夭望了望手中的罗盘,步子停了下来;罗盘的指针嗡鸣,已然停止了指向,眼前的洞窟,约莫便是离恨天了。
灿金光芒随着桃夭扬手的瞬间更盛几分,将眼前照得通明,一切都随着光源的亮起而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眼帘,同一时刻,她的脊背乍然一寒。
四周尽是骨骸,无数锋利的冰棱悬挂于洞窟的顶端,俯视着下方的一切,白气从冰层之间升腾而起,却是带着彻骨的寒意,依稀间,似乎有着什么冷硬的东西,在暗夜中闪着寒光。
顾不得身躯的寒冷,桃夭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前,直到靠近了那物后,她才将它看了个清楚。
是玄铁锁链。
桃夭的目光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心下忍不住有了一瞬的怀疑。
玄铁锁链通常用于镇压修为较高的妖魔,一般都位于各界的妖塔之间,为何在此地出现?
目光从周围的景象之间收回,桃夭再度向那锁链靠近了几步。
纵使过去数年,玄铁上仍是隐隐流转着冰冷的光辉,大片大片的干涸血迹附着在铁链的表层上,让桃夭忍不住心下一揪。
仿佛蛊惑,又仿佛谁人的呼唤,桃夭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向锁链。
指尖的温热与阴冷的玄铁相接,她无端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很熟悉。
那一霎那,似乎有什么在转瞬间破开,璀璨的白光从冰层中透出来,却是温暖的,如湖水般将桃夭缓缓包围起来,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变轻,意识也缓缓陷入了黑暗。
再次睁眼的那一刻,四周已然化作了陌生的场景,桃夭缓缓站起身来,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还没从方才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她这是……在哪?
桃夭咬紧了唇,强行使自己凝聚起心神,警惕地四下打量着,直到视线接触到正前方时,没来由地停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方向,无意识地攥紧了裙裾,直到指尖刺向掌心传来轻微的痛楚,才敢确定眼前的并不是幻觉,可那道身影,却仍是让她难以克制地感到无尽的虚幻。
视野的正前方,寒夜之中,一位少年静静地坐在崖石间打坐。
他身着玄衣,青丝披散,身后是不断翻涌的黑气,邪意肆虐,只是脸上却是一种尤为病态的苍白,他紧抿着唇,整个人看着单薄而羸弱。
但不同于勾黎时期的柔软无害,眼前少年的容貌孤傲又i丽,似邪魔,又似仙者,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的身上交缠着,却并没有显得突兀,反而带有极强的倾略性。
仿佛是觉察到桃夭打量的目光,少年也在那一刹睁开了眼睛,他对上她的眸子,深碧色的眸中沉若幽渊。
“你是谁?”只是一霎,那个少年便瞬移到了她的面前,速度快得惊人。
少年垂眸看她,漂亮的眸子里漠然又阴沉。
桃夭神色错愕,好半晌,才从那种不真实感中挣脱出来。
眼前这人……是祁落?
第82章 血影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望着眼前与祁落容貌极其相似的少年, 桃夭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 竟忘了自己究竟为何来此。
充满酸涩的思念上涌着,在心间掀起狂风巨浪。
她几乎听得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声。
眼眶无端就变得潮湿,这些天来关乎祁落的一切情感在这一刻都铺天盖地地向桃夭袭来,而她任凭心下起伏的浪潮将自己吞没。
只是幻境。
这一切都不过是虚幻。
桃夭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平复下来。
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与他为敌的准备。
她以为再次相见, 他们之间会成为敌人。
可一切的一切, 在见到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时,终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