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大哥说道:“正巧我原本也在这家饭馆吃饭,看到了全程。是这样的, 方才那个小乞丐偷偷溜进饭馆,偷了些米饭烤肉, 结果被饭馆的钱掌柜发现――这小乞丐已经不是第一次偷东西了,钱掌柜便叫了打手想治一治这小乞丐。”
“然而那些打手刚要打那小乞丐, 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大乞丐,说什么不要伤害这么小的孩子,钱掌柜于是非常生气,质问那饭馆一直被小孩偷走的饭食怎么算?于是那大乞丐就说,由他挨打替小乞丐还。”
池羽怔了怔,没想到落魄到成为乞丐的人,没有变得愤世嫉俗,反而依旧拥有这样的善心。
那路人大哥继续说道:“于是现在那大乞丐就在挨打还账――其实如果那大乞丐不冒出来,可能钱掌柜还没这么生气,教训下那个小孩也就过去了。可这大乞丐要逞英雄,这钱掌柜便会觉得这大乞丐搞得自己像个大恶人一样,就更生气了,难免下手更狠了。”
池羽看着那大小两个乞丐的惨样,一个背上伤痕累累,一个哭得声嘶力竭,不觉感到有些难受。
她从带着的芥子囊中取出一件法器,想要偷偷给那挨打的大乞丐背上加上一层屏障,好让他免受些皮肉之苦。
然而那屏障刚展开,很快又破碎了。
池羽一愣,意识到是有人抹消掉了她施加的屏障。
是谁……
那挨打的大乞丐慢慢转头,“看”向她的方向――虽然一双眼睛是闭着的,但池羽意识到,这大乞丐注意到了她方才的举动。
正是这个大乞丐自己抹消掉了她加诸在他身上的屏障。
池羽意识到,这个大乞丐是个修士,且修为不俗――
池羽的法器皆是谢其琛给她的,里面加持的是谢其琛固定其中的术法。能消解掉谢其琛的术法,此人的修为想来与谢其琛在同一层级。
既然如此,为什么……
池羽沉默地注视着忍受棍打痛苦的大乞丐,感到想不通。
不知过了多久,那饭馆的钱掌柜终于消了气,带着他的打手们风风火火回饭馆里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
小乞丐扶住大乞丐,两人蹒跚地离开饭馆,走进附近一条阴暗的小巷。
小乞丐泪流满面给大乞丐道了谢,大乞丐只温柔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一些可以获得食物的办法,还嘱咐他往后不可再偷盗。
小乞丐懵了半天,许久,砰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了。
大乞丐坐在小巷阴暗的墙边,脑袋靠着肮脏的墙壁,喘着气歇了一会儿,终于,他开口了:“这位小道友,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池羽怔了下,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于是磨叽了一会儿,还是从巷子口走了过去。
大乞丐“看向”池羽,发觉她走到自己面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方才是小道友试图帮我吧?”
池羽终于开口:“为什么消解掉屏障?”
大乞丐平静地说道:“那掌柜三番两次被偷了东西,愤怒是正常的,我既然要保下那个孩子,他的怒火便该由我承担。”
池羽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一瓶伤药,想要给乞丐:“这个,涂在伤口,能止痛,还能好得快一些。”
然而乞丐并没有接,他摇了摇头:“痛苦是我注定承担的赎罪,至于伤口的恢复,就更不需要药了。”
池羽不明白乞丐的意思,然而很快,她发现乞丐那些伤口以远超常人的速度在愈合。
池羽惊到了。
乞丐注意到池羽的视线,提了提他褴褛的衣衫,将正在愈合的伤口盖住。
池羽诧异,问:“你看得到我正在看你?”
乞丐摇了摇头:“我一直闭着眼睛呢。”
池羽迟疑:“那你是怎么注意到我在看你的?”
乞丐说道:“我可以感觉到。”
“你的眼睛……看不到了吗?”池羽怕乞丐难过,用尽量委婉的语气说道。
乞丐笑了笑:“我只是不想看。小道友,你是个很善良的少年。”
这个乞丐真奇怪。池羽又打量了一会儿这个乞丐。他浑身上下很脏,头发不知多久没洗,一缕一缕的,粘着各种脏东西,脸上也沾满污垢,看不出他的本貌,衣服更是破破烂烂,几乎不能叫是衣服了。
可是池羽却觉得,这个人有很纯净的心灵。这让池羽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些亲近感。
“小道友为何闷闷不乐?”突然,乞丐说道。
池羽怔了怔:“我闷闷不乐?”
乞丐肯定地点头:“从我注意到你时,你就一直闷闷不乐。”
池羽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顿时难过得低下了头:“好吧,我确实闷闷不乐。”
“发生什么了?”乞丐虽然闭着眼,却转头“看”向了池羽,“如果小道友不介意,我可以听你说一说。”
池羽想,若他睁开眼睛,此刻一定是在注视她。
也不知为什么会在这乞丐身上感到亲近感。仿佛她与此人是好友似的。
池羽不自觉蹲在了乞丐身边,讲起了烦心事。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池羽说道。
自从午间听到了谢其琛与许微澜约定在方青山下见面后,她一直坐立不安,最后竟然偷偷也跑去了方青山下。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无论谢其琛与许微澜要说什么,那都不是她该去偷听的。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申时末,她远远地躲在一棵树下,看向正见面说话的谢许二人。
谢其琛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能看到许微澜的表情――许微澜微微红了脸,一双眼睛含着春水般看向谢其琛。
池羽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书中所说的“眼送秋波”,这就是女子面对心上人时羞涩的表情。
许微澜此刻一定在对谢其琛说些怀春女子会说的话。
池羽感受到,她心口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了。
谢其琛与许微澜的对话模模糊糊地传过来。池羽听不太清,只听见若隐若现的几个词语。
“……不是你,……误会……”
“……喜欢……”
池羽看着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般配的璧人般,顿时脑中乱成一团浆糊,实在有些受不了。
而她又无法理解,为何对自己这么好的两个人站在一起,竟然会让她感到受不了。
于是她慌张地逃跑了。
池羽一路上都忍不住回想谢其琛与许微澜站在一起的模样,并为自己对许微澜的排斥感到愧疚。
池羽有些难过地说道:“有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我很喜欢很喜欢他,我原本应该期待他幸福的,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乞丐并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池羽语无伦次的讲述。
“许姐姐也很好,会送我好吃的,教我很多知识,可是只要她接近他,我就忍不住排斥她。我怎么会这样呢?”
池羽摇了摇头,无法认同自己的行为。
乞丐说道:“我能感觉到你的自责,还有愧疚。不过也许每个人在你这个年纪,都会遇到很多引起内心激荡的事,静观其变吧,你总会明白一切。”
池羽询问:“你在十多岁的时候,也遇到了难过的事吗?”
乞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其中一些,我至今还在寻找答案。”
池羽不懂乞丐语气中的沉重,也许那是她不该询问的东西。
“太阳快下山了呢。”乞丐突然说道。
池羽回过神,果然,天色快暗下来了。谢其琛一定快回家了,她也得赶紧回去才行。
她不想让谢其琛知道,唯独不想让谢其琛知道,今天她做了坏事。
“谢谢你陪我聊天。”池羽站起身,和乞丐道别,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池羽飞快回到家,好在谢其琛还没回来。
应该是与许微澜见过面以后,他又去集市进行采购了吧。
池羽平复了一下呼吸,脱了外衫躺到床上,还随手拿了册话本看,假装自己一直在家中休息和看书。
刚翻开话本,大门就吱呀一声响了。
池羽从窗口看出去,果然,谢其琛提着几个包裹回来了。
谢其琛刚回到家,就注意到池羽正从窗子里看他,模样有些呆呆的。他愣了下,心软成一片,对她笑了下,问道:“饿了吗?我买了些补气血的食物,过会儿多吃点。”
“好啊。”池羽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下,随即从窗口缩回了脑袋。
谢其琛一顿,觉察到什么,皱起了眉。
“池羽今天似乎出过门。”
几点蓝光闪过,灵鸦显形于谢其琛的肩头:“看起来确实是的,而且圣女大人心情不佳呢。”
谢其琛眉皱得更深:“她心神不宁,应该是出门做了什么……若没有撤去同心术,我应该能反溯到她的行踪。”
灵鸦说道:“可圣女大人几个月前就不愿意再接受同心术了,每个孩子长到青春期,总是想要摆脱‘家长’的控制的。”
“我只是想保护她。”
灵鸦耸了耸肩,再度隐去了身影。
谢其琛走进厨房,做了一锅粥,又炒了两个小菜,将这些端到了池羽的房间里。
池羽正出神地看着翻开的话本,谢其琛走到面前了,才注意到。
“啊……不用帮我把饭菜拿过来的。”
“不是肚子疼吗?那便好好歇着吧。”谢其琛坐到床边,将饭菜放下,温暖的手覆到池羽小腹处,询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池羽愣了愣,纠结了半天谢其琛与许微澜的事,她都忘了葵水,这会儿被谢其琛的手轻轻摁揉着小腹,才发现小腹着实挺疼。
“还有点疼。”池羽老老实实说道。
“喝粥吧。”谢其琛拿起粥碗要喂池羽,“吃点热的东西兴许能好些。”
池羽这会儿还愧疚着擅自偷看谢其琛的约会,哪里好意思接受这么周到的照顾,赶紧接过粥碗,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手中一空,谢其琛微怔,敏锐地觉察到了池羽行为之下的疏离。
“……”谢其琛沉默着收回手,垂眸,随即问道:“阿羽午后在做什么?”
池羽惊了惊,心中有些紧张,扯道:“我睡了一觉,然后就是看书。”
她说了谎――谢其琛眼中晦暗不明。
谢其琛一边思考要不要隐匿地将同心术继续藏在池羽身上,一边接话:“书好看吗?”
池羽瞥了眼方才假装在看的书,还好是先前看过的:“就是个普通的爱情话本,才子佳人兴趣相投、品性相合的故事,还可以吧。”
谢其琛怔了下,扯出个笑容:“这样啊。”
池羽吃饱后,谢其琛将餐盘拿走。
刚走到院中,灵鸦突然说道:“我很惊讶,主人,您方才没有下同心术。”
谢其琛静了片刻,说道:“我确实很想下。但她一定不希望我这么做。”
灵鸦啧啧:“方才圣女大人对您说谎时,您差点要下手了吧?您明明是个如此偏激的人,如今却能为他人的感受和意愿着想,真是不容易呢。”
谢其琛难得没有理会灵鸦的阴阳怪气,风马牛不相及地提起另一个话题:“兴趣相投、品性相合……相爱的人总是如此吗?”
灵鸦不理解谢其琛怎么突然话题跳到这里,迟疑道:“应该?相似的人更容易相处,如此也更容易相爱吧。”
谢其琛脚步停了一下,没说话,而后平静地走进了厨房。
第59章
日子依旧平稳地度过, 看起来生活一切如常。
池羽试图忽略掉心中的惶惶不安,依旧如从前般与谢其琛相处。
好在许微澜这两个月来也并未再出现在竹山小院――据说青山宗弟子集体出宗去某方境界历练了,所以这两个月都不在钱塘。
就在池羽快要成功遗忘掉令她不安又困惑的糟心事时, 谢其琛收到了来自青山宗许宗主的邀请,说是希望他去帮青山宗处理一件事。
事情是这样的,青山宗弟子这两个月外出进行历练时,遇上了另一宗门, 两边都在同一处境界进行历练, 于是难免产生了一些冲突。
对方宗门嚣张跋扈, 伤了好几个青山宗的弟子。虽都不是重伤,但毕竟折了青山宗的面子。
许宗主要求对方宗门道歉, 对方宗门却没有搭理这个要求。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作为持有青山宗玉牒的门客,许宗主希望谢其琛代表青山宗去对方宗门, 给对方一些教训。
许宗主表示:“对方伤了我宗弟子, 还不愿道歉, 若我宗再不出手,恐怕得让整个修真界看了笑话,从此看轻我宗。还劳烦王道友代表我宗去这一趟。”
谢其琛带着池羽长住钱塘,因为是青山宗的门客, 有青山宗这层关系,所以居住至今不少麻烦事都得以被开方便之门。如今许宗主要求谢其琛出些力,他便也不好回绝。
谢其琛估计下来回的路程, 约莫需要两日夜。
池羽本想要跟着谢其琛,但谢其琛没有同意, 毕竟他是跑去别人宗门挑衅打人的,还是不让池羽看见的好。
最后谢其琛将池羽带到青山宗, 请许宗主代为照顾两日。
临走前,他给了池羽几件护身法器,嘱咐道:“这两日你便在青山宗吃住。若遇上什么急事,可用传音笛寻我。我很快回来接你。”
池羽乖乖地点头。
可等谢其琛走后,池羽便藏不住闷闷不乐的情绪了,毕竟她和谢其琛日日都在一起,至今还没有分开过。
许宗主派来照顾池羽的小弟子见她有些不开心,便想着带她一起玩,好让她开心一点。
青山宗的弟子们大多时间都在修炼,偶尔得空,不少人会去宗门后的湖泊捕鱼玩。小弟子于是便带着池羽一起去捕鱼。
因为今日正好是青山宗弟子休沐的日子,所以湖泊边还有不少来野炊的其他青山宗弟子。
小弟子见到同宗师兄妹,拉着池羽乐呵呵地去加入:“师兄师姐们今日也来捕鱼野炊?”
“是啊,秋天最适合秋游了,一日休沐虽去不了远的地方,在宗门里尝尝秋游的滋味也算过把瘾了!”青山宗大师兄看了眼小弟子和池羽,问道,“咦?十七师妹,你身边这位是?”
十七说道:“哦,这是我宗门客王深王师兄的师妹王羽,她会在我宗暂住两日。”
池羽礼貌地和青山宗的弟子们打了个招呼。
众人正说说笑笑着,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鱼烤好了,我拿过来了,你们尝尝。”
池羽一愣,抬头,却见许微澜端着一大盘烤好的鱼走了过来――原来许微澜也在青山宗弟子的秋游队伍里。
许微澜也看到了池羽,不知为何,她面色有些古怪。但她很快又扯出一个笑容,盖住了古怪的面色:“这不是阿羽妹妹吗?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