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我是谁?”
女子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在调戏她呢?可随即,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脸羞得通红:“你是我最爱的男子啊,阿琛。”
第67章
你是我最爱的男子啊, 阿琛。
谢其琛僵住了。
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大脑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难道这个幻境这样厉害,不仅仅让她看到的他是她最爱的人,更能让他真的成为她最爱的人吗?
还是……
一个从未敢仔细思考的可能性浮上脑海――还是……她爱的人本就是……
即使一直费尽心机地想要让她爱上他, 可他却从不敢期盼真的有这样好的结果。
情绪开始剧烈激荡,这种疯狂的喜悦,他只在完成她的再生仪式时体会过。
幻境之主的心情会直接影响到幻境本身,池羽惊讶地看向屋外的天气:“阳光怎么突然亮了这许多?”
池羽起身, 走到门边, 扶着门框看着外头。
谢其琛忍不住站起身, 想要去抱住深爱的女子。
这时候,女子转过头来道:“我方才看到那天空, 突然一阵头晕……好奇怪的感觉。”
谢其琛刚伸出的手顿住,询问:“奇怪的感觉?”
“唔……总觉得周遭看起来有种不真实感……我突然想起个以前看过的故事,有人生活在一个被人设定好的世界里, 他不再是他, 成为了他人手中的傀儡, 真可怕啊。”池羽感慨,“想来应该是我胡思乱想了。”
谢其琛沉默片刻,笑道:“兴许是起早累了,吃了早饭你去歇息会儿吧。”
谢其琛意识到, 其实从前他从未与池羽交谈过,他恐惧被她放弃、否定,而愈是恐惧, 就愈是无法理智思考,最终更加陷于这种恐惧中。
他被幻相困扰, 其中固然有元神缺失和“卵”的影响,可说到底, 他本就是个性缺陷之人。大约是自小以来的遭遇,他偏执而极端,总是将事情无限放大,以至于最终做出了疯狂之事。
池羽温柔宽容,可也是极独立的女子,当她清醒,觉察他对她心神的操纵,会如何反应?
如果她不原谅他,他该如何面对愚蠢的自己,如果她原谅他,他又该如何面对卑劣的自己?
可无论如何,他也许都该解开她的入幻之术了。
正思索着,池羽突然说道:“我不累,你陪我在村子里逛逛可好?”
谢其琛回神,点了点头:“好,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在村里逛逛。”
谢其琛换好衣服出来,池羽正看着院落里的盆栽出神,模样不像是发呆,倒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谢其琛心头一跳,走到她身边:“在想什么?”
池羽摇了摇头:“没什么。”
谢其琛观察着池羽的表情,突然问道:“那……还要在村子里逛逛么?”
池羽抬起头,对谢其琛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平和而耐心:“走吧,带我看看这里。”
这里是谢其琛的幻境,以小院为中心向外延伸,愈是往外,风景与人愈是模糊。
住在小院旁边的,是一家三口。农户夫妇大概五十上下,一个坐在院子里缝鞋垫,一个正在给鸡鸭喂食,而他们的儿子――那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正拿着耙钉翻稻谷。
池羽记得,这三人在昨日的婚礼上,是作为谢其琛的亲人出现的。
果然,当池羽与谢其琛走到篱笆外,三人中最先是青年发现了两人,青年笑得阳光,与两人打招呼:“大哥大嫂!”
谢其琛静了片刻,像是想回应,可又在犹豫。
池羽突然握住他的手,率先回应了那声招呼:“你好呀。”
谢其琛怔了下,冲着院子里的人,勉强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
农户夫妇也发现了他们,他们是这个幻境中,谢其琛的父母。谢其琛的母亲说道:“成亲第一日,起的这么早呀!正好我给你们俩纳了鞋底,过会儿记得来拿!”
而谢其琛的父亲也说道:“还有鸡蛋,母鸡刚下了鸡蛋,营养得很,你们也拿些去吃。”
池羽笑眯眯,牵着谢其琛的手,说道:“好,过会儿我们逛回来就来拿。”
继续往前走,这个村落里还住着谢其琛的友人,以及谢其琛的师父师母。
池羽终于明白了这个幻境的本质。
到村落的边缘,房屋和村民都已经显得抽象和模糊,但村口的一方湖泊却很干净清澈。几个仿佛出自印象派画师之手的色块式村民在湖边捉鱼,隐约可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一小孩,应当是一家人。
池羽问谢其琛:“你喜欢捉鱼吗?”
谢其琛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只是很小的时候,养父母带我去湖里捉过鱼。”
池羽若有所思,想起那个时候,谢其琛向她说起年少的经历,他曾说过,被养父母收养的最初半年,是他从前少有的幸福时光。
想来捉鱼就是在那个时间发生的。
池羽拉着谢其琛走到湖边,提议道:“我们来钓鱼吧。”
谢其琛点了点头,凭空拿出两根鱼竿。幻境之中,幻境的主人想要什么,便会拥有什么。
两人坐在湖边钓鱼。从开始参观这处村庄起,谢其琛就变得极其沉默,所以最后,依旧是池羽先开了口:“你发现我醒了?”
谢其琛点头,询问:“为什么不直接戳穿我,却还同我在此处闲逛?”
池羽说道:“因为想亲眼看看你的世界。”
方才吃早餐时,谢其琛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了幻境本身的波动,而池羽便是在那刻隐约出现半睡半醒的感觉。当谢其琛在屋中换衣服,池羽在院中等他时,她看着周遭的一切,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参观着这个幻境,池羽明白了,这个幻境是谢其琛的美梦,由爱与幸福组成。在其中,被控制了心神的她是梦境的核心。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人,他们皆是谢其琛曾渴望得到却不曾得到的爱。
在现实中,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选择背叛了谢其琛,而在美梦中,他们不曾背叛,依旧作为亲人、友人、师长而存在。
谢其琛说道:“这只是个愚蠢的幻境,为什么想看?”
池羽说道:“从前我只听你说过你过去发生的事,可所谓的过去、完整的过去,不仅仅是客观发生过的事,还有你的心情、思想、情感。那些东西很难用语言描述出来,往往会以梦境的形式出现,但现在,我有机会参观这个梦境。”
在这里,即使所有的存在都是谢其琛关于爱与幸福的幻想,可整个幻境却弥漫着痛苦、绝望的底色。
池羽想,这一定是谢其琛内心的底色。
谢其琛轻笑了一下:“姐姐,为什么在我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以后,你不仅不愤怒地斥责我,还在试图理解我?”
池羽说道:“我很生气哦,清醒地那一刻,真的非常生气。你操纵了我的心神,把我变作你美梦的傀儡,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池羽顿了顿,极轻地说道:“可是,我爱你,所以我选择先将生气放一放,先去看看,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谢其琛握着鱼竿的手指微微颤抖。
“选择控制我的心神,一定是你极端痛苦下做出的决定吧。”池羽问道,“让你这么痛苦的人,是我吗?”
谢其琛下意识地摇头。
“或者说,恐惧失去我?”
谢其琛顿住。
“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只小象,因为从小被铁链拴住,怎么也挣扎不开,所以当它长大后,即使把铁链撤去,它也已经不会逃走。精神上的铁链已经成为了小象意识不到的枷锁,小象一直活在过去。”
池羽轻叹:“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因为一直挣扎、一直失去、一直绝望,已经将失去当做一种思维定势,连自己也觉察不到。无论现实如何,你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失去。”
谢其琛说道:“无论是因为什么,我都对你做了那样糟糕的事,我并不想推卸。”
“是啊,所以走出这个幻境后,我会像你曾教过我的那样,尽情对你发泄我的怒火,但是在那之前……”池羽说道,“在这个幻境里,就让我来引导你吧。”
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是池羽转过身来,面对着谢其琛,将他抱入怀中。
“抱歉,让你这么痛苦。”
“你不该向我道歉,你从未做错过什么。”
“但伤痕累累的你,一定想获得一句道歉吧?”
谢其琛怔了怔,感到眼中一阵酸意。
池羽加深了这个拥抱,想要给谢其琛从未得到过的安全感。
谢其琛终于说出了那句内心的话:“你和澹台i看起来很合适,无论是兴趣,还是品性,都很类似。我很害怕,你会选择和澹台i走。”
“你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池羽怔了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不会和别人走,因为我爱你啊。”
在这个幻境中,无论是入幻之时,还是清醒之后,她似乎表达了很多次对他的爱。
一定是因为,她希望能给他一点点安全感,构筑一点点他自小缺失的对旁人、对世界的信任感。
在别人眼中,谢其琛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如果对他人、对世界只有极端的不信任、只体会过极端的不安全感,那么又要如何不冷漠无情呢?
话虽如此,这样的个性却往往会走向毁灭。
她爱他,希望他拥有未来,所以如果能让他重建信任与安全就好了。哪怕一点点也好。
“没关系的,谢其琛,我爱你,我也只可能爱你。”
当池羽恢复了完整的记忆,她意识到,只有眼前的男子才能触动她。
早在她收养他的第一年,他在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山洞中,一边忍受着剔骨之痛,一边向她述说他如何存活至今时,她就已经动心了。
只有他身上有着这样坚韧、不屈不挠的意志与生机,严丝合缝地迎合了她隐隐渴望的东西。
而后来,当她再生之后,当她失去一切记忆获得又一次生命,也只有他会用一种荒谬的教育去引导她找回缺失的东西。
旁人或许很好,温柔又善良,还有许多共同的爱好,但这都不是她所需要的。
像她这样丧的人,只会被无论处于何种情境都不放弃自己愿望的人打动。只有他是这样的人。只有他,哪怕自己的愿望在世俗观念里显得自私,哪怕不放弃的方式显得恶劣,他也不会松手。
她只会被这样的他吸引。
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她也很扭曲呢,她和他一样,是异常的存在。
池羽松开谢其琛,对他伸出手:“醒来吧,我们一起回到真实的世界。”
谢其琛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这只纤细、娇嫩的手,周身感到一种温暖的包裹感。
这种感觉让他平和宁静。
只有这个女子,会用无边的温柔包裹他,像水也像光,是他刻入骨髓的挚爱,让他想不顾一切守护和拥有。
谢其琛握住这只手,说道:“嗯,出去吧,我会弥补对你犯下的卑劣过错,直到你满意为止。”
第68章
灵鸦发现, 自从谢其琛从幻境中出来后,情绪稳定了很多。
有时候它阴阳怪气说话,都不用担心谢其琛把它的毛烧掉了。
想来是在幻境中时, 池羽对谢其琛说了些什么圣光箴言,把恶魔给净化了。
灵鸦:感恩,圣女大人赐予了我言论自由。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 盛夏的暑意退散, 秋天到了。天气入秋后, 池羽见枫叶红得正盛,便想去郊外野游, 谢其琛于是准备了不少吃食,带着池羽去京郊玩。
野游途中,两人撞见了一件意外的事――山崖有一少女失足掉落。
幸好池羽与谢其琛撞见了那凶险情况, 谢其琛于是顺手救了那少女。
那少女被捞上悬崖时, 还惊魂未定, 整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少女年纪不大,约莫十四五岁,穿着袭衣料华贵的蓝裙,发色和瞳色均是较浅的琥珀色。
池羽给少女一碗甜汤, 安抚了她一会儿,待她稍微平静下来,这才问起发生了何事。
少女回答:“我第一次来京都, 觉得新奇,就瞒着身边人溜出来玩。结果后来迷路了, 我找不见回去的路,不知怎么就晃悠到这里, 脚下踩了个空,就掉下了悬崖去……多谢方才大哥哥的救命之恩了。”
原来是迷路了。
见少女对京都人生地不熟,池羽与谢其琛便按照她的描述,将她送回住处。
那是座颇大的别馆,三人刚到别馆大门口,就见若干白衣侍从正焦急地到处找人。
池羽见到那些白衣侍从的衣着,神色微微一变。
眼熟的侍从制服……
谢其琛也意识到了那些侍从是何人。
白衣侍从见到少女归来,喜极而泣:“圣女大人,您可吓坏我们了,这大半日的,您究竟去哪了?”
那少女不好意思地道歉:“我跑出去玩了,出了些事,还好遇到好心的哥哥姐姐帮了我。”
少女指了指身后的池羽和谢其琛。
白衣侍从便恭恭敬敬向两人行了礼。
原来池羽与谢其琛随手救下的这名少女,是现任的灵山圣女云幻。
六年前池羽殉脉,灵脉的污染得以净化,于是一年后,新任圣女如期被选出,至今已经担任五年圣女之职。
池羽先时倒有听闻过这位新任的灵山圣女,据说她与世家的人颇疏远,反倒是同小门小派与散修组成的工会走得更近些。
如今的修真界,虽制度未变,灵气的分配路径依旧是灵山-世家-其他,但由于世家衰弱,灵气定价权和供应量的话语权已经逐渐偏向了工会,再加上圣女也亲近工会,工会的风头渐盛。
池羽担忧圣女侍从中会有人认出自己,正观察是否有从前的旧人,手就被谢其琛握住了。
谢其琛大约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云幻成为圣女后,重新调整过圣女侍从,如今在圣女云幻身边随侍的,并非从前那一批人。况且外出前,你的发色与瞳色都做了改变,想来不会轻易被发现身份。”
池羽点了点头,略微定心。
毕竟万一被发现本该死了六年的前任圣女突然出现,估计不少人得认为她是怪物。
圣女侍从要带云幻回到别馆,正好一个青年从别馆大门走出:“找到云幻了吗?”
那青年话刚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云幻本人。
青年怔了怔,立刻走到云幻面前,抬手弹了下云幻的额头:“好个小丫头,叮嘱你不可乱跑,才到别馆第一天,就溜出去玩,怕不是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云幻似乎与这青年颇亲近,看那青年的眼神中充满爱慕与春情,拽着那青年的袖子撒娇:“人家第一次来京都,想到处看看不也是很正常的吗?元明哥哥对人家好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