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山脚下村落的村民。”池羽看了一眼后,就下山往山门处去。
谢其琛见状,便也跟上。
山门处果然站着那个中年男子,他远远见池羽出现,立刻噗通跪下:“仙子救命!我孩儿他又犯病了!”
池羽站定在山门前,看着那人,询问:“若我没记错,您先前也来求过一次药,这应该是您第二次来灵山了吧?那次的药没有效果么?”
那农夫眼神微不可查地虚了虚,但很快就恢复了悲痛焦急的模样:“仙子先前赐药,有效倒是有效,可没几天我儿子就又犯病了,我只能腆着脸过来再求一次药。”
池羽思索:“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药效么?”
谢其琛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看到此处也大略明白了情况。
灵山作为灵脉的发源之处,在修士们心中都有颇为崇高的地位,更不必说普通凡人心中了。想必普通凡人认灵山为神山,而居于神山中的池羽,便会被认为是仙子了。
久而久之,便会有参拜祈愿的村民前来。
而恰好灵山上的植被较之外界更为茁壮,想来长于灵山的药草也会比寻常药草功效更强。
于是灵山圣女大约会时常施药给那些因疾病前来灵山参拜祈愿的村民。
谢其琛猜的确实没错。灵山历代圣女皆为慈悲之人,时常会将山中药草赠予前来祈愿的村民,池羽的原身也不例外。池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自然也打算继续这项工作。
那跪在地上的村民哭着叫喊:“请仙子多赐些药,最好够我儿一段时间服用的量。”
池羽点头:“那你稍等一会儿。”
池羽记得此人需要的药草大约是在何处生长,便前往那处采摘。
那村民嘴角正要咧开笑,没想到一转头就见一个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少年生得极为俊俏,长发束成高马尾,穿着件银白色的劲装,那衣料的颜色宛如洒满月光,好看且清冷――一如这少年浑身散发出的气质。
……不对,这少年的气质已经不能用清冷形容,而应该用寒冷。
少年那近乎妖异的绿色瞳仁正漠然地打量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死物,让人着实心惊。
村民被吓了一跳,立刻低下了脑袋,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
池羽很快就抱着若干株新采下的草药过来了。
她走出山门,将那草药亲手交到村民手中。
村民赶忙接过药草,一把握住池羽的手指大哭:“多谢仙子救命!多谢仙子救命!”
谢其琛盯着那村民的动作,眯了眯眼,跟着也走出了山门。
谢其琛站定在池羽身边,突然抬手,一把掐住村民那抓着池羽手指的粗糙大手,而后笑得春风和煦:“这位伯伯不必客气,还是快回去救你儿子吧。”
谢其琛手中使了巧劲,那村民痛得尖叫一声,立马松开了池羽的手指,哆哆嗦嗦地看了谢其琛一眼。
村民意识到,这少年虽面上带着温软笑意,眼神却锐利而冷漠,于是立刻噤声缩回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池羽奇怪:“伯伯,您刚才大叫做什么?”
村民瞥一眼罪魁祸首谢其琛,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什么没什么,多谢仙子,那我就带着这些草药下山了!即使回到家,我也会为仙子上香祈福!”
说完,也不等池羽反应,一溜烟地跑远了。
池羽摸不着头脑,便打算回去了。
谢其琛跟着池羽,问道:“方才那道山门便是灵山的界限么?”
池羽点头:“若无我的带领,寻常人进不来,强行突破,也只会被灵脉处罚。”
谢其琛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问道:“我是姐姐带进来的人,若我出了山门,还能进来么?”
池羽回答:“你是受到圣女邀请的人,若出山门时间不足一个时辰,那便不需我带也能进来。”
“原来如此。”
池羽一顿,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谢其琛:“阿琛突然问起这个,是想出山吗?”
谢其琛笑着摇头:“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池羽看着他笑弯的双眼,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将他眼睛掰回不笑的弧度。
当然,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好一会儿,她只认真说道:“你若想出去的话,自便即可,我虽收养了你,却无意拘着你,哪一天你想走了,给我留个字条就好。”
谢其琛静了一会儿,很快,笑得更甜:“姐姐待我这样好,我才不愿出去呢。”
第07章
又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这日中午,谢其琛在屋中修炼。
池羽给他的那些功法册子他只示意性地翻过一遍,实际并未使用――这些册子的功法有些过于浅显了。
这也是必然的,毕竟当初是他自己向池羽谎称修为微薄的。池羽信以为真,自然将他视为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修士。寻常十五岁少年大约能修炼到哪个层级,她就给他准备哪个层级的功法册子。
不过无所谓,谢其琛本也不缺修炼的功法。
体内真气运行了一周天,谢其琛缓缓从入定中回神,听到了屋外的鸟鸣――是院外的千里镜池塘。
有人来访。
这个时间点池羽应当是在午睡。
要不要去将池羽叫起来?
谢其琛沉吟片刻,独自一人出了小院,走到千里镜池塘前。
池面上显示的图像,依旧是山门,而来访的人,依旧还是前几日来过的那个中年村民。
只是今日那中年村民还多带了个人――一个小年轻,面上长着瘤子,做出的表情眼歪嘴斜,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也许就是中年村民那“生病”的儿子。
谢其琛眯了眯眼,一抬手,将千里镜关闭。
池面恢复正常,水鸟也停止躁动,重新栖息于池面。
谢其琛没有惊动池羽,一个人下山去了山门处。
村民父子原本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谢其琛突然现身,这对父子立刻噤声了。
那瘤子青年呜呜哇哇地说道:“爹爹,你不说这里住着的是个好看的姑娘吗?为什么是个男人!”
那中年男人打了瘤子青年一掌:“仙人面前还不闭嘴,爹带你出门前怎么说的?”
“爹让我乖乖的,别说话。”瘤子青年讷讷,“好吧,我闭嘴。”
中年男子这才谄媚地看向谢其琛:“这位仙人,往常施药的那位仙子今日怎的没有出来?”
谢其琛没回答,只问:“你这老头,今日又是来求药的?”
谢其琛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中年男人面上堆着的笑容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额,是啊,我儿患病多年,约莫得长久服药才能根治……”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其琛打断了,只见谢其琛冷冷地勾起个笑,讥讽道:“上一次的那些药,你转卖后赚了多少?”
中年男人一惊,急忙否认:“仙人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把求来的仙药转卖出去……”
“哦?要我帮你回忆吗?”谢其琛靠在山门中柱边,斜眼看着那对庸俗的父子,“七日前你求药离去后,药要是进了你儿子的肚子,还是卖给了东街收药的药贩子……哦对了,那天回到家,你和你儿子还商量着娶‘仙子’做老婆?”
中年男子面色煞白――这这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不成住在这座山上的人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神仙??
不对啊,他明明向修士们暗中打听过的,住在这座山上的其实只是普通凡人,不懂任何术法……
谢其琛见中年男人面色多变,嗤笑:“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哦,那是因为我亲耳听见了啊。”
那日中年男人向池羽求药后,谢其琛见男人神色有异便留了个心眼,在男人身上下了追踪咒。
夜晚池羽入睡后,谢其琛便下山寻到男人居住的土屋,正好听见了男人一家三口的对话。
男人口中病重的儿子正红光满面地啃着一块烧饼,而男人则美滋滋在数手里的钱。
“山上那个女人真是蠢得可以,稍微卖卖惨,多好的药都送给我了,多亏她,咱儿子的彩礼钱终于攒够了!能讨媳妇了!”
儿子欢呼:“好耶!我终于能讨媳妇了!”
中年男人身边坐着个中年女人,看样子是中年男人的老婆了。女人问道:“山上那‘仙子’真和那些修士说的一样只是个凡人,甚至没半点修为?”
“真的!今天那女人给我药的时候,从那扇鬼打墙的山门出来了,我就趁机抓住了她的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我从前不是赤脚郎中么?是不是人的脉搏我一把就能摸出来!”中年男人得意洋洋,“所以啊,别叫她什么仙子了,就是个住山上的野丫头,仙子也太抬举她了!”
女人揪住中年男人的脸,骂道:“你抓了她的手?!我看你把脉是假,想摸人手才是真吧?!”
中年男人赶紧求饶:“冤枉啊!我是为我儿才摸的!那女人生得好看,孤零零住在山上多可怜,我便探探她的脉搏,看是不是个好生养的!若是,我便领着我儿去同她见一面,一个看对眼,我儿就有媳妇啦!”
儿子一听媳妇儿这个词儿,兴冲冲跑他爹边上拽着他爹袖子蹦Q:“媳妇!我要漂亮媳妇!爹带我去见媳妇!”
中年女人皱眉:“那小姑娘住在山上这么久,兴许不乐意嫁到咱家呢?”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我儿如此好,我只需带着我儿去与她见上一面,她一个山野丫头,哪有不倾心的?等着吧,过几日得了空,我就领我儿去见未来媳妇儿。”
一路跟踪到此的谢其琛,便听见了求药的真相,也看到了这一家人那恬不知耻的模样。
此时此刻,这对父子装作恭顺地站在山门前,谢其琛便觉有邪火在体内流窜。
中年男子被眼前的冷面少年揭穿心中想法,不免出了身冷汗。他一边慌,一边又觉得眼前不过一个十来岁的清瘦小少年,他和他儿子哪个不是这少年身形的两三倍?他父子二人何需慌这少年?
中年男子刚将自己安慰得稍安心一点,下一秒,腹部遭到重击,整个人猛地被一脚踹飞,跟个风车似的在空中翻转了好几轮,又重重掉落到地上。
中年男人痛得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而余光中,他那傻儿子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谢其琛将这对父子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叠罗汉似的将两人叠起来,又一脚狠狠碾在两人身上。
两人发出凄厉的惨叫。
中年男人在痛楚中神智都有些恍惚起来,视线中那邪笑着的绿瞳少年,强大得仿佛是掌控着他生命的神明……不对,神明应当是慈悲而庄重的,这少年,分明是炼狱爬出的恶鬼才对!
只有恶鬼,才会在清瘦的身体中蕴藏这样可怖而摄人的气息。
虽是凡人,但由于从前做赤脚郎中走街串巷,这中年男子与不少修士打过交道――他隐约觉察到,这绿瞳少年约莫比那些有着累年修为的、在他眼中异常强大的普通修士更可怕。
事实上,谢其琛并没有动用修为。
对付两个凡人,并不需要用到修为。
谢其琛冷漠无情地俯视地上的人,仿佛看着什么令他作呕的东西:
“她本是好心赠予你们灵药,不曾想你们服用后发觉有用,竟然打起了贪婪的坏主意,跑来继续骗药!”
谢其琛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回事,我嘴里也会说出好像正义君子般的台词么?
哼,不过正义的君子可不会对两个凡人下如此狠手呢。
谢其琛冷嗤一声,声音极为阴沉,压制着心头的火气:“更恬不知耻的是,你还妄想她能看上你又丑又傻的儿子,嫁进你家当媳妇儿,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哟,如今倒是维护起她了么?
明明一直骗她的不就是我么?甚至曾经还在心里得意洋洋地说她是个傻子……其实我和这两父子也没什么区别……
父子俩几乎被打得半死不活,儿子最初还在哇哇乱叫,这会儿也没了叫唤的力气,至于那中年男子,气若游丝地说道:“饶命啊!我不该骗你们,饶命啊!”
可谢其琛本就个性恶劣,哪里听得进去这哀求,冷笑着将两人手脚全拆了。
那父子俩痛得直接晕厥了过去。
谢其琛正打算取了这两人的性命,突然,池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其琛,你住手!”
谢其琛一愣,从满眼的鲜血中回过神来。
溅到鲜血的手腕被人用力一拽,谢其琛没有反抗,顺从地被那只手拖离开那对父子。
白发蓝裙的少女将谢其琛拖开后,挡在了已经不省人事的父子面前。
她转头看了一眼满身鲜血的两人,觉得心惊,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你……你在做什么?”
谢其琛静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的温甜笑容:“姐姐平时不是都睡到申时才起么?今日怎的这么早?”
“中途醒来想喝水……这不是重点吧?你为何突然对这二人出手?”这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池羽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个少年,很奇怪。
谢其琛没有回答池羽的问题,只继续提问:“我明明将千里镜关了,姐姐是怎么看到我在这儿的?”
说话间,他的笑容始终没变。
池羽的脊背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硬着头皮回答:“我是灵山圣女,灵山法器怎会不听我令?”
谢其琛恍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还是他大意了,本想着快些解决,就不必惊扰她的午间小憩,可惜还是惊扰到她了。
池羽鼓起勇气,终于泄露出斥责的语气:“谢其琛,为什么要伤这二人?……他们快被你打死了……”
谢其琛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一些,他回答道:“姐姐,他二人先前向你求药,说是生了重病,其实只是骗了药转卖获利。”
池羽愣了一瞬。
“而且更可气的是,这样的癞蛤蟆,还妄想能娶姐姐呢。”
池羽见谢其琛面上始终带着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免脑子一阵阵发疼,她用力摁着太阳穴,说道:“谢其琛,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戴着假面,是吧?”
谢其琛安静了许久,脸上那温暖清澈到如同假面的笑容,终于完全消失。
池羽有些无力:“你和我说的那些过往,约莫都是假的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谢其琛安静看着池羽,勾了勾唇,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啊……果然,你早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第08章
那天池羽终于戳穿了谢其琛一直以来的伪装,她试图问出答案,问出谢其琛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少年,他真的叫谢其琛吗?
他来自何方,经历过什么,拥有何种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