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谬了,完全无法认同。他和他不应该都是可怜虫吗?
元明目光落在那抹娇小的背影上,他用伪装时惯用的清朗、温和的声音说道:“池羽,如果你和他走的话,从此以后等待你的,只有艰辛的逃亡生活。”
池羽听到他的话,虽还缩在谢其琛怀中,却转过头来看他了。
元明露出个青竹君子般的笑:“你身体本就弱,归还元神后又没能在蛇蜕中获得足够时间的温养,你根本受不住艰辛的生活的。”
池羽定定看着一直被她视为疯子的男子。
这个人与谢其琛同年同月同日生,因此被挑进了大宅,作为澹台i寿命的铺路石而存在,他和谢其琛一样遭到了澹台氏不公平的虐待和残害。
在幼年的逃亡时,他背叛了视他为友人的谢其琛。但也许,在没人知道的角落,他也遭遇过众多的背叛。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和从前的谢其琛有些像。
池羽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元明,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嫉妒谢其琛?”
元明呆住,立刻否认:“嫉妒?你在说些什么鬼话?”
池羽没有说话,目光却仿佛已经看穿他。
元明觉得有些狼狈,却依旧用镇定的语调说道:“从最初窥视你们,我的目的就从来没有变过!没错……我的目的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在为了达成我的目的而行动,即使是此时此刻,也从未生出过其他的心思!”
“是吗?”
谢其琛还不知元明的真实身份,只对这人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池羽拽住他的衣角,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管元明,如今赶紧逃出去才是正事。
谢其琛点了点头,调动了浑身的灵力。
元明立刻注意到,拿出一枚信号弹向空中释放,信号弹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想跑吗?没那么容易。”元明笑道,“我说了,这里有天罗地网等着你们!”
信号弹爆裂后,所有布置在元府的阵法都启动了,那是为了对付谢其琛专门设置的。
地面瞬间出现血色的雾气,雾气中,无数白骨的利爪像难缠的藤蔓一样袭向谢其琛。
谢其琛立刻御气腾空,然而那些利爪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一副不把他拽入地狱不罢休的模样。
元明的笑声传来:“坠落吧、憎恨吧,所有人都将成为你的敌人,这个世界将以最巨大的恶意针对你!”
这阵法十分难缠,谢其琛召唤出“獠牙”飞快斩落数不清的利爪,可那利爪源源不断,似乎永远也无法清除干净。
就在怀中女子的脚踝被利爪抓住之时,隐约有古怪的曲调声从远方传来。
那曲调不似已有的任何调子,初听诡异,再听又品出几分慈悲,最终却都归于一片漠然的寂静。
在那曲调的影响下,本狰狞的利爪都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池羽还是谢其琛,甚至是元明,面上都闪过一分疑惑。
然而并没有时间去追究突然出现的曲调是怎么回事。
谢其琛当机立断斩掉缠住池羽脚踝的利爪,抓住这个机会又制造了一波烟雾弹,然后立刻带着池羽离开。
然而追兵源源不断――不止是元明,所有参与了婚宴的修士都已经成为讨伐谢其琛的一员。
元明在谢其琛带着池羽离开时已经宣布:“前任圣女池羽中了谢其琛的傀儡术,被彻底操纵,实在令人悲伤。但事已至此,傀儡术无法逆转,想来圣女也不想以傀儡状态存活于世,所以现在正式下达对谢其琛和池羽两人的围剿。”
池羽都不记得与谢其琛一起逃了多久,只记得每一次找到个落脚地,稍微休息一会儿后,就会有修士发现他们,然后面目狰狞地要取他们的性命。
路上,池羽告知了谢其琛在元府时知晓了的事,包括元明的真实身份。
那天谢其琛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
池羽想起谢其琛制造的那个宁静的幻境,幻境中有她,还有他的亲人、友人、师长――虽然他们都背叛了他。
很不可思议,谢其琛明明是个冷漠偏激的人,心性十分极端,然而对于那些他曾经抱有过期待的人们,即使遭到背叛,他也依旧不愿意用怨恨之类的负面态度去对待。
即使谢其琛与元明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养成了极为相似的个性,其实两人的深处依旧是不同的。
那点不同即是,对于谢其琛而言,即使过往经历过那么多黑暗,他最深的内心还是无意识地保留了一分对美好的期待。那也许是他顽强生命力的来源。
池羽突然意识到,如果……不曾遭遇漫长的迫害和虐待,谢其琛会是个比任何人都阳光、美好的人。
这个认知让池羽觉得十分难过。
两个人逃了很久,池羽从最初的紧绷忧虑,到后来已经能稍微调侃两句这种亡命天涯的状态。
“与整个世界为敌,只剩对方相伴。”池羽坐在篝火边,煞有其事地评价道,“我们是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啊,想想还有点浪漫呢。”
“鸳鸯?”谢其琛瞥了一眼池羽的衣服。
逃出永州城后两人几乎没有去过城镇,池羽的衣服也一直没有换,至今还是喜服,而喜服上正好秀的是鸳鸯。
池羽意识到谢其琛在看她的衣服,也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啊,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衣服?”
谢其琛摇头:“没有不喜欢,你穿什么都很好看,只是想到你穿着喜服走进其他男人的喜堂,就有些……”谢其琛手中的干柴被直接掰断了。
池羽捧着脸看他:“我同你不是也一起穿过喜服吗,我们还拜过堂呢。”
池羽说的是先前谢其琛绝望之中对她使用入幻之术,与她在幻境中成亲的事。
谢其琛有点面对不了从前做过的恶劣事,耳垂微红,别过头轻道:“不一样,这一次是在真正的现实里。”
池羽想了一会儿,突然“嘶啦”一声,把喜服外衫扯下一大片布。
谢其琛见状怔了怔,要制止她:“你做什么?”
池羽没说话,将那块布做成绶带加一朵红花的样子,然后绑到谢其琛的胸口。
谢其琛本穿着靛青色的外衫,突然绑上朵大红花,显得有些奇奇怪怪的。
“简陋了一些,但没关系,因为我们在一起。”池羽握住谢其琛的手,突然说道,“我们成亲吧,以双方独立完整的意志,真正成亲。”
此处是一片山野密林,穿过密林则是悬崖,悬崖铺满荧蓝色的花朵,而悬崖之下则是海浪滚滚,无边无际的大海蔓延到天的尽头。
两人仿佛是跑到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一样。
满天繁星之下,她与他手牵着手,在高崖之上叩拜天地。
叩首后,他将她扶起,两人对视。她笑盈盈说道:“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他回应:“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注]
荧蓝色的花朵开满整片崖顶,柔软如褥子,靛青的宽大外衫铺在其上,仿佛水面上的小舟。
谢其琛克制几乎没顶的情潮,专注地看着被他抱在怀中、似乎有些羞赧的女子。即使在梦中梦见过无数次,当一切变作确凿的、触手可及的现实,依旧会有不可置信感。
从与她初遇至今,已近十年,从最初只敢压抑而晦暗地渴求,到后来卑劣又自私地试图让她对他动情,甚至不惜用恶劣的手段也想与她结合,中途经历诸般波折与绝望,最终他的梦竟真的落在了他怀中。
“姐姐。”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姐姐,毕竟按两人如今肉身的年龄,他还比她大了一些。但此刻,他似乎又变回了最初被她收养的少年,满心炙热到压不住的爱意,渴望着她的一切。
池羽“嗯”了声,红着脸抬起头,亲了亲面前人的嘴角。
谢其琛垂头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真的愿意嫁给我?”
池羽轻笑:“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谢其琛一顿,是啊,他想说的其实也不是这句。他缓缓垂眸,不再克制对她汹涌的爱与占有欲,双手如锁链般紧紧箍住怀中娇柔的女子:“你是我的,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池羽也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回应道:“我们不会分开。”
谢其琛将妻子放平在花海之中,璀璨的星光落在她白玉般的面容上,让她看起来美得几乎圣洁。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是他的神。他一直渴望着,想让他的神坠入红尘,为他沾染世俗之欲。
他俯身贴近她,表达着爱意:“姐姐,我爱你。以我全部的灵魂、全部的生命爱着你。”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想要拥有你、让你的一切都属于我。”谢其琛亲吻着他的神明,压住她的双手与她十指相扣。
池羽迷蒙地看着漫天的星光,努力自欢愉中中找回一丝神识。她也有话想要对他说。
“谢其琛,你知道吗?当我回顾过往,我意识到,我们是注定会相爱的。”
谢其琛喘息着抬眸看向她,目光炙热又柔情:“嗯?”
“因为无情的火焰只会屈服于温柔的流水,而荒芜的土地也只能接受最顽强的野草。”
第80章
从针对谢其琛的讨伐开始后, 已经过去一个月多。
拓苍山腰密林,几人自山下进入林中。
隐于林中木屋的池羽与谢其琛二人觉察到动静,以为又是前来追杀他们的修士, 本打算悄无声息地遁走,然而一阵熟悉的曲调响起。
这是……池羽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日在永州城元府,谢其琛来救她时, 突然出现的那阵帮了他们的曲调。
池羽看向谢其琛:“似乎不是来追杀的人?”
谢其琛沉吟片刻, 谨慎道:“你留在木屋中, 我去查看一下。”
池羽便留在屋中等待。若这曲调果真出自当时帮了她与谢其琛之人,那究竟会是何人?
如今形势下, 不知是谁相信他们,顶着与修真界敌对的压力,对他们伸出援手。
很快, 谢其琛回来了, 身后跟着三个人, 看身形是一女两男,都戴着斗笠。
池羽迟疑:“这是……”
那三人中的女子率先摘下斗篷,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岁,面容明艳可人, 五官眉眼依稀有些熟悉。
女子看到池羽,笑盈盈说道:“姐姐!”
池羽终于想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你是……樗里小姐?”
女子说道:“别这么称呼我了, 我已经脱离樗里家,取母姓第一字, 名叫钟琬琰,姐姐直接叫我琬琰便好。”
池羽打量着钟琬琰, 当年殉脉前,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女,如今六七年过去,也已经长成位美丽成熟的女子了。
既然这人是钟琬琰,那另外两人……
另两人摘下斗篷,露出两张九成相似的脸,果然是钟吾家的两位少爷。
故人相逢令人惊喜,可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
谢其琛走到池羽身边,牵住她的手,询问:“月前在元府,便是三位帮了我们吗?”
钟吾兄弟点头,指着钟琬琰道:“是表妹,她爱钻研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今自创多种术法,当时她用了驭音术扰乱了元明的阵法。”
“为何帮我们?”
钟琬琰解释:“因为我不信任元明,既然他处心积虑地对付你与池姐姐,那我就必须保下你们,如此才能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吾兄弟也道:“如果两位愿意的话,请随我们来吧,我们会分享我们这边已知的信息。”
池羽看向谢其琛,谢其琛点了点头。如今他们势单力薄,即使能够不被元明一派的修士抓到,也不得不一直隐匿躲藏,实在是十分被动。
这三人先前救过他们,那便不是敌人,如果能互相分享信息,就有助于更好地了解整件事的全貌,说不定能够化被动为主动。
“好,我们跟你们走。”
池羽没想到,三人直接将他们带去了钟吾家。
如今世家修士基本加入了讨伐谢其琛的队伍,先前元府的婚礼,钟吾家主也是参加了的。
钟吾兄弟看出池羽的犹疑,说道:“姐姐不会对你们出手的。”
钟吾兄弟解释,钟吾家主作为家主必须向修真界表明钟吾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但实际上她对于元明也是不信任的,知道弟弟和表妹在查元明后,一直表现出默许的态度,对他们做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钟吾家主默许,钟吾家自然是躲避追杀的好地方,没有人会想到谢其琛与池羽躲在钟吾家,也没人敢跑来钟吾家闹事。
钟吾兄弟将池羽与谢其琛安排在钟吾家一处安静的小院,此处少有钟吾氏修士会来,十分幽静,很合适两人暂住。
五人关上院门,开始交流。
据钟琬琰说,她是因为研究能让普通修士三气共修的办法,才会注意到元明的。
元明开始在修真界展露风头是在四五年前,作为一届散修打败三十八名高手,说服多个门派一起组建工会。
由于钟琬琰一直在研究三气共修,她觉察到元明对外虽然一直用灵气相关的术法,却会在不经意中展现出些三气共修的蛛丝马迹。
随即,经过一番调查,她意识到元明并非人类修士。
且组建工会后,元明的一系列操作非常激进,名义上是提高小门派与散修的地位,实际上却像是在挑拨离间一样,无形中让世家与小门派散修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甚至一度两方真的开战过。
钟琬琰于是开始怀疑元明,奇怪此人伪装成普通修士,端着张骗人骗鬼的君子面孔兴风作浪究竟有什么目的了。
钟琬琰曾找表姐,也就是钟吾家主聊过这件事,钟吾家主其实也注意到元明上位后,修真界局势剑拔弩张的情况,可没有明显的证据,也并不能向势力已经成形的元明发难。
而青山宗灭宗一事,钟琬琰也觉得颇为蹊跷。
那时是工会换届前的最后一年,除了让元明延任外,也有不少小门派和散修支持青山宗宗主许安福成为新一任会长。
元许两派人暗中斗得也颇为激烈。
而青山宗就是在此时灭宗的――唯一幸存的青山宗弟子却声称是谢其琛做的。
“更奇怪的是,以青山宗灭宗事件为转折点,元明的矛头完全调转了方向,先前一直鼓动散修和小门派与世家作对的他,却开始亲近世家,试图拉拢所有人针对谢其琛。”钟琬琰说道,“虽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一定有什么隐情。”
池羽想到了什么,看向谢其琛:“对了阿琛,元神恢复后,你可回想起来青山宗灭宗那天发生了什么?”
谢其琛回答:“青山宗灭宗不是我做的。当日我与许安福确实起了矛盾,我也的确起过强烈的杀心,但那个时候昏迷中的你突然开始口吐鲜血,我便抛下许安福将你先带走疗伤,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便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