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两件,无论如何说,奚昕然也是不相信的。
二人一番谈话,似给彼此送了颗定心丸,夜色深重,可注定无眠。她既盼着赶快到天亮,又怕到天亮。
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求上苍,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说不好,明日一早爹就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呢。
最后这姐弟俩是背贴着背坐在榻上眯着的,即使只眯了那小一会儿也做了五六个纷杂的梦。
天将明时,鸡啼的第一声两个人便齐齐争了眼,而后连滚带爬的自榻上起来,胡乱洗了把脸与周姨娘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去。
马车缓缓行至荣华门下时天光已经大亮,几乎连月的雨天于今日一早开始放晴。
许久不见的日头破天荒的自东面升起,似在昭告天下这场雨季已然终结。
皇城周围安静,不见几许行人,奚昕然才自马车上下来远远便瞧着一道人影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来,似等了他们许久,因此才能马车一停稳时便能稳准朝这头奔来。
“陈公公。”奚昕然低唤一声,忙朝前迎去。
陈公公行至跟前,与这二人急急道:“大小姐,皇后娘娘早料到你们会来,一早便命奴婢来此等候。”
陈公公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公公,自小也算是看着奚昕然长大,有些事不必背他。
“陈公公,我现在可否能见姑姑?”
“见不得,见不得。”陈公公忙摆手道,目珠环顾四周,见眼下没什么人,不由又将声线压低了些,“因为奚大人的事,皇上昨夜连夜召见了几位大臣,皇上对这件事很是气愤,因为当初奚大人修长堤的差事是三皇子举荐的,眼下皇上对三皇子也颇为不满,还迁怒了皇后娘娘。”
“宫里人多眼杂,现在皇上最见不得的就是奚家的人,娘娘生怕你这时入宫惹了小人跑皇上那里去告你的状,娘娘让奴婢转告你,稍安勿躁,此案现在移交大理寺去查,大理寺卿祝大人与三皇子交好,定会秉公办理此案。”
一早便知此事严重,却没想到这般严重,甚至还牵连了姑姑和表哥,来此一趟,奚昕然的心又凉了半截。
显见着奚昕然的小脸儿红了白白了又红,陈公公也是不忍,“对了,娘娘让我把这个带给大小姐,说这阵子家中或是用银子的地方多,大小姐要看顾好家里,等待真相水落石出的那天。”
一叠银票由他手中递到奚昕然眼下,许是吓着了,良久都不晓得去接,最后还是陈公公硬塞到她手里的。
由陈公公的传话当中也不难听出,皇后那头也是不信奚远怀能做出这种事的。
手里的银票被她死死捏着,粉嫩的指甲因用力而发白,此刻她是很想哭的,但或是心头仍持着那股子骄傲,她觉着现在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滴眼泪也不能掉,她若败了,家里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到仍倒在榻上的母亲,奚昕然一下子提了一口气,仰起脸一如从前,目光带了几分倔强,“我记下了,请公公转告姑姑,让她千万照顾好自己,外面的事她不必担心,有我呢。”
“好好,奴婢一定将话带到,”陈公公点头,“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万一让多事的人看到了怕是会惹出乱子,您快回吧。”
“好。”她痛快点头,丝毫不拖沓,扭身回了马车旁。
“姐咱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奚霁林瞧着马车驶离宫墙之下,调头往回,却不是回府的方向。
“去大理寺!”她道。
第10章 第一次求人
若非为着家里的事,奚昕然想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足大理寺,不为旁的,只因为里面的人是祝珣。
当初已经决意与祝珣结了仇,这会儿再有接触算什么样子,况且显然他现在是占上风的。
为了不惹人注目,奚府的马车停于一处胡同中,奚昕然与奚霁林则步行至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处时不时的朝前探探头。
机务要处,定是鲜有闲散人员左右徘徊,因此她们两个格外醒目。
难得一见的阳光透过窗格照在祝珣的桌案上,此刻外头烈阳正盛,似要将这两个多月来的潮湿气尽数蒸发掉,他于桌案前一遍一遍细细翻看关于奚远怀犯的两件案子的卷宗,神色有些凝重。
忽有一名小吏入了门中,报道:“祝大人,属下方才在门口看到了两个神行奇怪的人,稍一盘问,是奚远怀府上的人,说是想见一见奚远怀。”
视线自卷宗上移开,落到小吏身上,祝珣随而问道:“来人长什么模样?”
“一男一女,看起来年岁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只说是奚府上的。”
祝珣一副了然神情,随即稍摆摆手,“知道了,这两个人先不必管,你先下去吧。”
小吏应声。
坐于对面整理卷宗的裴庆抬眼,似等着祝珣安排。
果不其然,下一刻祝珣便吩咐道:“裴庆,想来是奚昕然和她那个弟弟,你去打发了吧。”
他一早料到奚昕然定会来此,只是没想到这么急,细想起来也是她的作风,似晓得她在纠结什么,便让裴庆去安顿。
裴庆做事有分寸,这让他很是放心。
裴庆应下,放下手里的东西出了门去。
不多时门口的姐弟二人果真见着有身着官服之人自里面出来。
此人奚昕然识得,隐隐记得他是祝珣手底下的人,于是大步自石狮后迈出去,来到裴庆的眼皮子底下。
“大人!”她急唤一声。
上下目光一打量,的确是奚家大小姐没错,因祝珣的缘故,因此识得,更在心中暗叹祝珣料事如神。
未等裴庆开口,只听奚昕然沉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庆是个随和的性子,也就听了她的,朝一侧挪了几步。
“大人,我是奚远怀的女儿,这是我弟弟,今日我们来此就是想问一下关于我爹的案子,还有,”她一顿,见四下无旁人,便痛快的自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来挡在袖下朝裴庆递过去,“我们想见见我爹,请大人行个方便。”
在奚昕然的认知里,要么有权有势,要么有金有银,此刻她前两样都掉了,只能使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求人办事先使银子,八成错不了。
那两张银票裴庆看都没看一眼,只道:“奚小姐,不是我不帮忙,而是律法所在,我们得按规矩办事。奚大人的两件案子比较复杂,现在还在审查当中,既被关到了大理寺,除非提审,否则任何人都不能见。”
“你们二位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先回去吧。”
“那现在案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您可否告诉我一下?”
裴庆摇头,面上带着几许歉意的笑:“对不住奚小姐,无可奉告。”
虽一早便知是这个结果,但仍是不死心得来瞧问一下才肯甘心。
眼见着奚昕然的双眸中由希望到失落,一种空手而归的挫败之感,近乎奔走了一个上午,一件事也没做成。
咬紧了牙关,吞下心中那点子酸涩,又将银票朝前推了一推,“我们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为难大人,这些还请大人收下,只......只求大人对我爹好生照应一二。”
那个“求”字她说的很是生硬,若没记错,自小长到大,还是头一次这般求人。
不过为了爹,倒不至于让她太难过。
现在非常时期,旁的她不敢奢望,哪怕父亲在里面吃的好些,睡的好些也算安慰。
这些裴庆仍是不肯接,直言拒道:“奚小姐放心,大理寺定会公事公办,这些你收回去吧。”
裴庆是个厚道人,奚昕然也瞧的出,他不要这银票是实心推拒,而非惺惺作态。
一无所获,奚昕然不甘心离去,还是奚霁林轻扯了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姐,先回吧,咱们今日在外面耽误的有些久了,母亲她们会担心的。”
一提起母亲,奚昕然的眼皮一跳,脸上的一抹倔强这才软和下来。
是啊,她还有母亲呢,还有周姨娘呢。
眼下在这里僵持无用,也只能与裴庆道别离开此地。
听到门口的道别之音,门户内的祝珣亦同时悄然离开。
方才在门前,将外面的谈话听了七八,实则他是不大想管顾奚昕然的,可也不知怎的,裴庆走后他总觉着不安心,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出来。
前两日马车上的一幕似藤一般将他缠住,稍不留神便会想起,更让他苦恼的还是那段奇怪的记忆,竟似与他整个人结为一体,明明不曾经过的事,却在他脑海中浮的比任何事都清晰,更可怕的是不止那些,还有延伸铺展,记忆中的奚昕然坐于他怀中,手臂攀在他的肩上,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唇,而后朝前一去啃咬住.......
那种感觉过于真实,每每想到这般羞耻场景他便有些罪恶感,心口紧跳。
这层层古怪折磨的他,现如今每一想起奚昕然的那张脸都有一种诡异之感。
具体是怎样的,他形容不出,只知现在见她家出事,听她四处奔波,他竟会有些不忍。
他觉着自己像是中毒了,这心思一旦出现便无奈摇摇头,想着待时日一长不见,此事便会彻底平息过去,再无迹可寻。
一上午几乎绕了京城半圈儿,再回府时已是正午,此刻烈阳当头,将地上的水痕彻底照的再无踪影。
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母亲,早起时出门太早,来不及问安。
此刻奚夫人已经醒了,正靠在榻上养神,一见是奚昕然与奚霁林入门,眼中的黯然立即消去大半。
周姨娘坐于榻边忙开口问:“如何了?”
昨夜姨娘在此照看了一夜,眼底乌黑色有些显眼。
奚昕然不敢扯谎,可瞧看着母亲与周姨娘这般担忧的模样也不忍将实情脱出,且斟酌了片刻才折中回道:“母亲,姨娘,今早起我是打算和霁林进宫里去找姑姑的,但是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我想现在我若是去找姑姑让旁人瞧见了会说咱们利用姑姑的权势包庇之类的话。对爹来说反而不好。”
她刻意隐了如今皇后与三皇子皆被连累一事,让她们知道全无用处,只无非是多了两个着急上火的人罢了,“然后我们又去了大理寺,可不太巧,大理寺有头有脸的大人都出去忙公事去了,只见着了一位姓裴的大人,他只说现在爹的案子尚未审理,只说若有冤屈一定会照实查明的,让咱们也不必太担心,只在府中等着消息便是。”
话至此,倒真让奚夫人和周姨娘一下子有了几分宽慰,与奚老爷成婚这么多年,他是什么品行奚夫人再了解不过,唯今只寄希望于他当真是冤枉的,待查明真相那一日彻底还他清白。
“若是这样,那便最好了,”奚夫人面上终于有了几松意,紧接着又叮嘱道,“对,这个时候若是去见你姑姑,反而会落下话柄,往后你便别去了。”
“还有一件事,昕然你过来,我同你讲。”奚夫人朝她招手道。
作者有话说:
V前随榜,V后日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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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城北之行
雨季一过便到了盛暑天气,这短短几日的功夫,奚昕然可谓是感知了世态炎凉。
奚远怀的官职名声虽不如她当年祖父,奚府却也凭着祖父的名声和做皇后的姑姑跻身名门。往日里几乎每隔一日便有人登门拜访,再瞧如今,奚家落难,一朝门庭冷落,连个敢贴边的人都没有,皆是能躲则躲。
晨起时天气尚未酷热起,奚昕然趁着天气凉爽时乘车出去,直奔城西铜城街。
京城时分四处,城南与城北多是一些官宦居所,城东则是一些医馆或是读书人所居,而城西则是一些做力巴或是打些杂工之人所居,鱼龙混杂,境况也照比其他处要稍差一些。
在此处,人行走多只靠脚力,若偶遇一辆马车行过那也算是稀罕物。
奚府的马车便是在行路人或羡慕或神往的目光中缓缓行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巷子狭窄难行,鲜有阳光照射下来,常年泥泞难行的土路此刻隐隐发散着一股馊味儿。
奚昕然在马车里被这难行的泥路晃的不轻,就连同行的木香亦取了帕子掩了鼻说道:“小姐,这样的地方您派奴婢来就成了,何苦跑这一趟!”
按理来讲,奚昕然是一辈子不想来这种地方站脚的,可前日她自大理寺回府时,母亲特意将她叫到榻前吩咐此事,这条巷子的深处住着一户姓梁的人家,几十年前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梁家老太爷年轻时与奚昕然的祖父是好友,只不过后来梁家因为朝事得罪了皇上,一遭被贬便如天坠地。加上子孙不成器者居多,沾染了许多毛病,一败再败,最后落得这般境况。
梁家老太爷与奚昕然的祖父相继去世后,奚远怀倒也没同他家断了联系,适逢年节也会命人送些东西过去。
就在奚家出事这当口,梁家现在唯一的读书人,也就是梁老太爷的小孙子,是唯一一个敢登奚家门的人。
倒是没多讲什么,只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略坐坐便走了,奚夫人对此也很是感激。从衣着打扮上来瞧,梁家日子也不好过,那小梁公子一身素锭蓝色长衫洗的发白,衣角处还打了补丁,出门见人,许这是他最体面的一身衣裳了。
着实受不了这巷子里的怪味儿,奚昕然亦取了帕子遮在鼻前,帕子上的香粉味儿勉强遮盖得住,她顶了浓重的鼻音说道:“母亲说说这个当口,梁家小公子往后也是个要求功名的人,却敢搭了前程跑来一见,很是难得。”
他家中老母一直生病,门庭鼎盛时从不前来叨扰,却在落难时肯来一见,足可见人品。
奚夫人的心里话也没瞒着奚昕然,直言说一方面是看重这点,一方面也是存了些私心,这个关口,若是多做些好事,也当为奚远怀多积些福德。
于是亲封了二十两银子,让奚昕然亲自送来,以示尊重。
“小姐,到了!”车夫对这种地方很是熟悉,即便是七扭八拐的巷子也不易掉向。
木香掀开了马车帘子,挂在车上左右写着奚府的铜灯一早便被拆了,特殊时期,不想惹眼。
车夫将脚踏摆在干净的地方,木香搀扶着奚昕然下了马车,方才掀开帘子的时候奚昕然便傻了眼,遍地湿泥,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最后还是车夫机灵,寻了几块旁人门前立着的破瓦铺就了一条小路出来。
梁家就在这巷子里,破败的木门残红已落,亦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小院用许多高矮不一的老竹扎起一圈,经年凌乱,上面爬了几卷喇叭花,此时天已热起,那天明则开的喇叭花亦在篱笆上垂了头。
从前车夫来此地送过几次东西,到了门口没有半分迟疑轻叩了两下门。
“谁啊?”院中房门未关,听到叩门声,自里头探出来一颗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