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今鹤和晏道辰的尸体时,他停住脚步,偏过头,目光落在了两人身上,眼底情绪很淡,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几秒之后,他收回视线,不再有任何犹豫地径直走出了大门。
其实今日是除夕。
但这个日子对晏从今来说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今鹤喜欢过这种节日,所以总是会要求他也跟着一起,可他根本体会不到过节的乐趣所在。
阖家团圆的日子,每家每户门前都贴着福字,喜庆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到处都洋溢着幸福欢快的气息。
日薄西山,天色渐暗。
街上不似往常般热闹,绝大多数人都忙着在家准备年夜饭,外面的行人寥寥无几,街道显得有些冷清空旷。
风雪除夕夜,所有人都沉浸在阖家团圆的幸福时光中,只有小晏从今孤零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朝前走着。
沈千祈跟在他身后,不太想看到他这么落寞的样子。
虽然知道这只是记忆,但她还是想上去陪他说说话,或者安静地陪着他走完这段路也好,至少让他知道这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正想着让系统关掉防护模式,走在前面的晏从今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紧接着晕倒在地,摔进了路边的积雪堆里。
沈千祈急忙撤掉了系统防护,上前将他从雪里抱出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是发烧了,温度还不低。
这么冷的天只穿了几件单衣,又吹了这么久的冷风,不生病才怪。
沈千祈无奈地叹声气,打算先抱他去看大夫,刚一起身,系统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宿主,不用管他,很快就会有人来把他带走的。】
“真的不用管吗?他身上很烫,再这样烧下去会变傻的。”
【放心吧,他很行的,不会有事。】
......总觉得系统好像在内涵什么。
不过既然系统说了没事,待会还会有人来带他走,沈千祈想了想,还是将他放回原处,重新开了防护模式,蹲在他身边守着。
-
幻境之外正是深夜,万籁俱寂,本该是睡觉休息的时候,但原本躺在床上的沈千祈却不见了踪影。
而隔着道花鸟屏风,另一侧的晏从今也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鲛人在成年之后若是遇到了心爱之人,就会自动进入一种很特殊的状态。
在状态持续的期间,他们往往会浑身发热,对另一半的依恋程度大幅提升,还会着了迷地想和对方进行亲密接触。
感情愈浓烈,症状也愈强烈。
但晏从今不了解这些,没人给他上过鲛人的生理卫生课,他便误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所以他没有和沈千祈睡在一起,而是在屏风外侧打起了地铺。
这种症状得到纾解后就会缓解很多,可晏从今却一直当成了病在忍着,导致热意愈发难耐,犹如掉入枯草堆里的火星,在体内横冲直撞。
就算他再能忍,也抵抗不了这种鲛人天生就会有的生理反应,反而一不小心把自己忍到意识昏沉,晕了过去。
身中溯梦蝶的毒,即使是在这种状态,晏从今也没有梦到什么旖旎不可言说的画面。
他的梦境与前几次一样,都是一面映着沈千祈的镜子。
尽管这只是在梦中,他也很渴望能与她亲密触碰。
晏从今伸出手,触上冰凉的镜面。
“我喜欢有你的梦境,如果你不会死的话就更好了。”
他弯着唇,做好了接住沈千祈的准备。
“好了,该和我拥抱了,过来吧。”
话音刚落,与前几次一样,沈千祈穿过了这面镜子,来到他身边。
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沈千祈背上没有插着匕首,面上带着他熟悉的灿烂笑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直接略过了他朝着他身后跑去。
“晏从今!”
晏从今有些不解地转过身,看清了沈千祈在对谁说话后,笑意顿时僵在嘴角。
隔着一段距离,他居然在梦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梦中的沈千祈这时才反应过来,停在两人中间,看着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犯起了难。
“奇怪,怎么有两个晏从今,你们谁是真的?”
另一个晏从今戴着小木盒里的耳坠和抹额,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眸光相继暗沉,回答出奇地一致。
“当然是活着的那个。”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个晏从今,下手都一样的狠,即使对面那人是自己,也绝不会手软。
两人同时扔出了把匕首,然后甩出傀儡线定住了对方的动作。
“别来妨碍我的幸福,去死。”
连说的话都完全一致。
夹在中间的沈千祈顿时犯了难,两个都是晏从今,帮谁也不是,只好选择劝架。
“你们好好说话,别打架。”
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刚上前一步,身体忽然开始变得透明,随后又一点点化作光点消散。
另一个“晏从今”紧随其后,也跟着同样消失,只留下晏从今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猛然从梦中惊醒。
没有任何犹豫,晏从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柜子,扔掉了那个小木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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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海底之城(五)
◎“我记得你”◎
是夜, 明月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静柔如水的清辉洒下,点点银光闪耀千万里。
茫茫海面上漂浮着一艘灯火通明的渔船, 随着波浪起伏,摇摇摆摆。
系统说得没错,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后果然有人来,是一对中年夫妻, 他们捡走了昏迷的晏从今, 将他带到了这艘船上。
高烧不退的晏从今得救了,但没完全得救。
晦暗的船舱内除了晏从今,还有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是这对夫妻在外“捡”回来的。
沈千祈看着这几个小孩脚上的锁链,以及他们身上的鞭伤, 就算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这对夫妻不是什么好人了。
他们是一个团伙, 船上除了这对夫妻,还有好几个青年人,围在甲板上商量着要把船上这批货卖到哪里更合适。
“最近外面抓得严, 我们还是得小心些才好。”
负责夜里看守的青年端着一碗药汁推开门, 眯起眼数了一圈房内关着的小孩数量, 确认没少后才抬脚走了进来。
“今天运气真是不错,走在街上都能白捡到好东西。”
青年走到晏从今身边, 捏住他的下巴细细端详了一番。
“长相不错, 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他松开手,拍拍了晏从今的脸颊, “喂, 醒醒, 把药喝了。”
等了半天, 晏从今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啧,真麻烦。”青年不耐地皱了下眉,上手掐住晏从今的下巴,“张嘴喝药,要死也别死我手里,等把你卖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死都成。”
青年喂药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暴。
他掐着晏从今的两颊,将碗沿贴住嘴唇,也不管他有没有喝进去,就一个劲地倾斜药碗将微苦的药汁往里灌。
一碗药几乎洒出来一大半,还有些被灌进了鼻腔,喂进去的根本没多少。
喝药的方式如此折磨,沈千祈看着昏迷的晏从今,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同情。
这一整套下来得亏他足够坚强,只是被药汁呛醒咳了几声而已。
意识还有点昏沉,视线一点点聚焦,晏从今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愣了会神。
“醒了就给我在这老实呆着。”
青年将药碗重重砸在地上,扣着晏从今的下巴强迫他看向其他小孩,冷声警告道:“不想像他们一样挨打就老实点,别想着逃跑,听懂了吗?”
借着微弱的烛火,晏从今看清了其他小孩身上的鞭伤和锁链,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眨了下眼,眸光平静,面上没有显出一丝慌乱害怕的情绪。
“为什么要抓我?你也想操控我的自由?”
青年冷声轻嗤,松开了他的脸。
“谁对你感兴趣,当然是想卖了你好换钱。”
晏从今点点头,火光映照到他脸上,漆黑的眸中添了一点光亮。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最开始看他还在病中昏迷着,那对中年夫妻便没有给他脚上扣上锁链,但现在人已醒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是锁上比较安心一点。
青年不再和他说话,转身取来锁链,正要给他扣上,忽然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所以,我想请你去死,可以吗?”
一直蹲在角落里旁观的沈千祈:......
该说真不愧是晏从今吗,能把“请你去死”说得好像“请你吃饭”一样轻松平常。
和她一样无语住的还有这位青年,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晏从今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
这孩子该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吧?
青年压根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晃动着手里的锁链,掰开了锁扣,语气讥讽不屑。
“请我去死?行啊,你要真有这个本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见寒光一闪,青年瞪大眼睛错愕地抬头看着晏从今,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口血。
这次幻境中的晏从今比前两次见到时要长大了些,身手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青年颈侧,他转动了下刀刃,而后迅速拔出。
“不客气。”
青年应声倒地,晏从今垂眸看着他的尸体,漆黑无光的眸中映着一片血色。
虽然他一直不认为杀人有什么不对,但他需要维持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表象,否则会引来很多麻烦,就比如晏道辰会被通缉一样。
所以他此前从未有越过这条界线的行为。
不过当他现在真的做了以后才恍然发觉,其实越过了界线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晏从今的视线漠然落在尸体上,抬手擦开溅到脸上的血珠,撑着地面站起身,跨过尸体往外走。
“等一下,请你也救救我们吧!”
船舱内还有其他被关的小孩,见晏从今竟能轻而易举地杀掉青年,纷纷燃起希望向他求救。
但晏从今就是晏从今,就算是小时候,他也一样的不乐于助人。
和沈千祈想的一样,他一点想救这些人的想法都没有。
“不好意思。你们的死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也不要来找我救人。”
他无视这些小孩无助乞求的哭声,一路走到甲板,和青年的同伙们迎面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不是去给这小子喂药的吗,怎么让他跑出来了?”
“连个小孩都看不住,真是废物,快把他抓回去!”
以晏从今现在的实力来说,打一个还行,打一群还是有点难度的,尤其是他现在还病着。
在这群人的包围之下,晏从今一步步往后退到船沿,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努力保持清醒。
离他最近的那个青年趁机抓住了他的肩膀,本想上前拽他回来却不小心踩到了果皮,脚下打滑,手上猛地一推。
“扑通”一声后,船沿边已经没了晏从今的人影。
夜晚下水找人并不安全,青年虽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想冒着性命危险下去捞他。
船上不是只有晏从今一个被抓来的小孩子,没了他还有其他人。
一伙人在一起抱怨了几句之后便挥挥手作罢,继续回到原位喝酒聊天。
沈千祈走到船沿探出身子看着月辉照耀下平静的水面,心中忍不住担忧。
“他不会出事吧?”
【不会,他被路过的鲛人救了,带回了归墟。】
【幻境内还剩下最后一段记忆,和海底城有关,从他刚才落水的地方跳下去就能看见。】
沈千祈点点头,往左走了两步,纵身跳进了水里。
-
海底城,祭场。
一座石雕的人身鱼尾神像矗立在祭坛后方,身披轻纱,盖过额头,神情慈悲怜悯地注视着祭场内发生的一切。
沈千祈看着眼前的景象,眉头不由皱起。
两段记忆之间似乎间隔了几天,她有点看不懂现在的剧情了。
祭坛上,晏从今正对神像跪着,双手被藤蔓捆住吊起,七位祭司围着他,轮流用刀往他身上划出了一道口子。
这是什么情况???
晏从今不是圣子吗?既然被救回来了,怎么还要刀他?
沈千祈带着疑问走近了些,听清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神女私自与人类结合,生下了你这么一个杂种,实乃我族之耻。”
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个被做成的人偶的前任大祭司,他言语神情里无不透露着对人类的鄙夷。
七位祭司里,他下手最狠,全然不顾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孩子,握着刀在晏从今身上划出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神女圣洁的血脉不容玷污,必须把你身上流着的属于人类的血分离出来。”
他示意所有人后退到一旁,转身对神像恭敬地弯腰行礼,而后又转回来面向晏从今,冷声道:
“好了,开始吧。”
随着话音落下,捆住晏从今双手的藤蔓开始向下延伸,从祭司们在他身上划出来的刀口扎进了他的身体。
藤蔓上还带着不少尖刺,就像玫瑰花茎干上的那种一样,手指不小心碰一下都觉得很痛。
沈千祈光是看着都替他觉得疼,而被尖刺扎进伤口的晏从今本人却面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缠绕周身的藤蔓在他身上一下一下地蠕动着,像是喝水一样从他身体里吸走了血液。
“已经连续抽了七天,应该可以了吧?”
祭司中有人于心不忍,对着大祭司劝了一句:“沧渊,他年纪还小,再这么抽下去会死的,到时候神女的血脉就彻底断在这里了。”
......
沈千祈梳理了一下信息,差不多明白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她没有猜错,他们口中的神女应该指的就是今鹤。
作为圣洁高贵的鲛族神女,却选择和人类在一起,还生下了孩子,这是绝不能被容忍的。
而在机缘巧合之下,神女与人类的孩子,也就是晏从今,被鲛人带回了海底城。
继承了神女血脉的他本该是受人尊敬的圣子,却因为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又是人类,被祭司以血脉不纯之名强行抽出血液,分离其中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