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从今将伞倾斜向她,两人找了一家还有空位的冰饮铺子,要了一碗酸梅汤和红糖冰粉。
他找小二借了一把蒲扇,边替沈千祈打着扇子边说。
“阵眼就在渝州城内,这是轻易就能被推断出来的结论。”
“所以此时,阵眼藏在城中何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怎么藏它。”
他说的不无道理,渝州城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无论阵眼藏在哪里,总会有被找到的一天。
与其想着把阵眼藏在什么地方更安全,不如去想用什么形式把它藏起来才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沈千祈舀起冰粉的勺子一顿,瓷勺与碗沿碰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藏阵眼?”
“如果是我,一定会选一种有趣又意想不到的方式。”
晏从今稍抬了下眉,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代入了某种角色,用随意的语气和她谈论着什么趣事。
“比如一粒石子,一朵花,或者。”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唇角无声地勾起,“是一个人。”
“人也能当阵眼吗?”沈千祈微微张着嘴,看起来很是诧异。
轻柔的凉风停了,晏从今放下蒲扇,单手撑着下颌看她。
他话里没什么情绪,连那份惯用的嘲讽也没有,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从你还在怀疑人到底能不能当阵眼的时候,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人确实也能被当成阵眼,只不过风险太大,阵毁人亡,还得承担被阵法反噬的风险。
通常来说,一般人都不会想到用人当阵眼,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更不会用人的性命做赌注。
或许连晏从今自己都没注意到,尽管他已经克制得很好了,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看起来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种漫不经心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十分奇特,就好像这一整件事情是由他亲自策划,而他已经预见了他们作为正义的一方一定会失败的结局一样。
他真的是一个天生的反派。
沈千祈不得不再次感叹一句,幸好他现在的立场和她一致。
她放下勺子,正想说点什么,隔壁桌两位妇人愈渐提高的交谈声直直传入了她的耳中。
“你听说了吗?和江雁然定过娃娃亲那个病秧子刚去世没多久,裴公子就到她家去提亲了。”
“当然听说了,那江雁然也是个命苦的,家境贫寒,自小没了娘,爹又是个瘸子,好不容易有门好亲事,结果对方家道中落不说,还成了个病秧子。”
“她家里这条件,恐怕也就谢公子不嫌弃,上赶着要娶她过门当正妻了。”
“你瞧,正说着呢,接亲队伍这就来了!”
随着二人话音落下,街道上远远传来了一阵唢呐和敲锣声。
沈千祈坐的位置正对窗外,被这阵喜乐声吸引,她也跟着转头朝外望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在操办喜事。
成对的舞狮打头开道,媒婆跟在后面逢人就发喜糖。
新郎骑着匹黑马,喜悦之情跃然脸上,跟在他身后的是举着龙凤扇的仪仗队,鼓乐都是成双成对,再往后是八人抬的大花轿,花轿四角挂着大红灯笼。
路过这间冰饮铺子时,有阵微风刮过,花轿侧帘被吹起了一角。
满目喜庆的红色之中蓦然出现了一抹突兀的白,沈千祈愣了一下,擦了擦眼睛,再望去时花轿已然走远。
......
大概是她的幻觉吧,这世间哪会有人穿着丧服成亲的。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后来补充的作话大概有人没看到,所以再重复一遍
小tips:姜珩第一次出场在第32章,是前文姜月的弟弟,和沈千祈有共同话题(画画),并且他会决定跟着许鸢一来天星门很大一部分原因和沈千祈有关(52、54、58,当然他不止是这几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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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鹊桥仙(四)
◎“主人”◎
晏从今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很不亲近人的人。
他习惯独来独往, 基本不参与人多的热闹场合,对谁都是一样的客气而疏离。
总而言之,他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好相处, 可实际上对谁都不感兴趣,压根不会与人交心的人。
所以在看到他在一群天星门弟子中间谈笑自如, 就连氛围也很融洽时,沈千祈不能说是很吃惊, 只能说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谈恋爱还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沈千祈站在远处,右手摸着下巴,静静打量着晏从今。
晏从今今日穿的是一件白底织金暗纹的袍子,衣身和袖口处贴有红色边条,就如他束在小辫子尾端的那根红绳一般, 使他整个人乖巧之中又多了几分活泼的少年气。
他站在那一群弟子中间, 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时不时轻轻点两下头,似乎是在认真听弟子们谈论着什么。
晏从今能融入这群弟子之中是件好事, 不过沈千祈难免有点好奇, 究竟是什么能让他感兴趣到和他们聊得这么开心。
正想走近听听,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 肩膀被人从后轻轻拍了一下。
“沈姐姐!”
结束了上午的操练, 姜珩本打算回屋休息一下,路过饭堂时, 远远便瞧见了沈千祈的身影。
他一路小跑过来, 气息还没喘匀。
“沈姐姐, 那日你回门派, 我本想和许师姐他们一起去山门迎接你,但是我没请到假,一直等到今天才来和你打招呼,抱歉......”
自从来到天星门之后,姜珩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
不再受病躯束缚的他走出了那间困了他十六年的小院子,卸下了心上的枷锁,如同走出一座牢笼,见识到了外面广阔而美丽的世界。
高高束起的马尾,利落干净的弟子服,眼里清亮的笑意,这一切都使他看起来终于有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和活泼。
姜珩很感谢沈千祈,这个世上只有她一眼就看懂了他的画,明白他心中所想,以及对自由的渴望。
他之所以会来天星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她所讲述的故事吸引,也想像他们几人一样,能自由地去往各处降妖除魔。
想要加入天星门首先得通过严峻的弟子考核,沈千祈早听许鸢一在回复她的纸鹤里提过,姜珩堪堪擦着及格线通过了考核。
表现虽算不得多好,但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沈千祈弯起眉眼,带着鼓励性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对了,我还没恭喜你顺利通过弟子考核,那日我在演武场看到你了。”
她收回手,转而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我看你那日在演武场上的表现得很不错,好好努力一下!没准将来你也能被明水真人看中,这样你就能和我们几个待在一起,你姐姐也会放心一点。”
姜珩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绯红爬上耳尖,低垂着脑袋。
“我和其他弟子比起来还差得远......对了,沈...师姐,我阿姐托人给我送了一种用萤石制成的颜料。”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攥紧又松开,似乎是有点紧张。
“用它画出来的画能在夜里发出月白色的柔光,听说很漂亮,师姐有没有兴趣,要不要去看看?”
试问有哪个喜欢画画的人能拒绝一份神奇的萤光颜料。
沈千祈正想着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刚到嘴边的好字又咽了回去。
“我有是有兴趣,不过还是下次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见另一边的弟子们已经聊完散开,而晏从今正站在原地等她。
“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沈千祈朝着晏从今的方向跑去,回过身朝他挥了挥手,“我和许鸢一他们都住在统一的弟子住所,有空可以来找我们玩。”
姜珩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想伸手留她,可他从前也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不太明白这种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
于是只能沉默地收回手,看着她跑远,低低应了一声好。
-
五月末的天,气温明显升高,日头高悬,湛蓝如洗的天穹上连一丝云的影子也没有。
日光明晃晃地直射下来,直晒得人眼晕。
沈千祈边走着,一手挡住晃眼的日光,另一只手不停地给自己扇着凉风。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看你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怪她好奇,实在是晏从今这人平时几乎没有社交,难得见到他和其他人聊得这么投入,她可得借机好好学习研究一下。
晏从今回忆了一下刚才聊过的话题,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
“做饭。”
沈千祈:?这真的是那个冷血恶趣味的小变态吗
沈千祈停住扇风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仔细确认了一遍眼前这人没有被夺舍掉包。
要知道能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像好朋友一样聊天就够让人觉得意外了,更别提聊的话题还是做饭相关。
不能说是难以置信,只能说是非常离谱。
“你们就只聊了这个,没聊其他的吗?”
日光如金粉般泼洒下来,穿过晏从今垂落额前的碎发,眼睫上也落了些许暖色,他动作很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几个都是渝州本地人,对渝州本地吃食做法了解颇深,我对这些所知不多,便向他们讨教了一二。”
在海底城时,他曾说过会去学做饭,这样无论沈千祈想吃什么,他能做出来。
沈千祈对他说过自己的家在渝州,他想,一个人的喜好口味总是会和家乡贴近的。
所以,先从渝州的菜式开始学做起好了。
正值午时,其他弟子们都回到各自屋内休息,除了他们,少有还在外闲逛的人,四下静寂,只有蝉隐匿在树枝上欢叫着。
沈千祈迎着灼目的光线看向他的侧脸,有些不确定地问。
“所以,你和他们聊天交谈,该不是为了学习做饭,然后做给我吃吧?”
晏从今不像是那种会突然对一个地方的吃食感兴趣的人,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解释。
“当然是为了你。”
果然是这样。
听见他不带一点犹豫的肯定回答,沈千祈心头也跟着微微一颤,就像是被吸满阳光的柔软棉絮包裹住一般。
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晏从今“是你做的话,想吃什么都可以吗”,那时他的回答是“只会一些简单的,但可以慢慢学”。
当时不过以为这只是一段玩笑话,过后便当不得真,没想到晏从今却还记得,并且认真地放在了心上。
“那我就好好期待了。”
沈千祈笑容灿烂地走回他身边,牵起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不过说真的,我看你和他们聊得那么投入,还以为是你交到了新朋友,我还替你开心来着。”
饭堂离弟子住处不远,二人说话间便已回到了明显比室外凉快一倍不止的屋内。
“你想要我和他们交朋友吗?”
“这和我怎么想无关,应该是你想不想才对。”
沈千祈边说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通风,“要不要和别人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这些都是由你自己的想法和喜好决定的。”
带着一丝凉气的风吹进屋内,晏从今垂落在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开,露出了他柔和的眉眼。
“这个世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无所谓喜不喜欢,或者想不想要。”
他坐在床边,平静地望着沈千祈,神色却无比认真。
“你喜欢的,我就去做,我认同你认同的一切。但要是你不喜欢的,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会帮你除掉。”
沈千祈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从窗边走到他面前,带着几分好奇的心思问。
“如果我不喜欢的是这个世界呢?”
晏从今看向她的眼神极轻而虔诚,仿佛在注视着神明。
他漆黑润泽的眸子宛如平静的湖面,满满都映着沈千祈,好似除了她以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我会按照你的喜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美好新世界,所有阻碍我们的,我通通都会杀掉。”
为了你,我愿意与全世界为敌。
这种槽点满满的话从晏从今嘴里说出来,并不会让人觉得很中二想吐槽,因为这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他也真的会这样去做。
听着他有些极端的话语,沈千祈抿了抿唇,脑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个问题。
“那要是以后有一天我连你也不喜欢了怎么办?”
说完,她又赶紧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别多想,无论是以后还是现在,我都不会不喜欢你的。”
“我的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若是不再喜欢我,害怕我纠缠你的话,可以随时把它取走。”
晏从今执起她的右手,指尖在那串珍珠手链上轻轻摩挲着。
他向上望着沈千祈,以一种信徒向神明祈祷的姿态乞求着她。
“但是在那之前,在你还喜欢着我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承诺呢。”
相处这么久以来,晏从今从来没有向她要求过什么东西。
他不像其他人,交往之后不会提出任何要求或者条件,他也不会改变沈千祈的一切,只会把自己变成适合留在她身边的样子,就算是连自我都能轻易为她舍弃。
这是他第一次向沈千祈提出请求,小心翼翼的同时又卑微得不像话。
“你想要我承诺什么?”沈千祈问。
晏从今将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侧,亲昵地蹭了蹭。
“让我成为你的东西吧,你的一部分、你的所有物,你的什么都好,只要是你的。这样我们就不会轻易分开。”
他好像总是很害怕会和沈千祈分开。
可是沈千祈迄今为止也没说过一句会离开他之类的话。
沈千祈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她突然的消失给他留下了阴影。
“我们一定不会轻易分开的,我保证。”
她伸出手,双手轻柔地捧起晏从今的脸。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那就照你说的做吧。不过成为我的东西......你就是你,怎么成为我的?”
“很简单。”
晏从今嘴角噙着笑,让连结着两人的傀儡线显形,一头牵着他的脖子,一头系在沈千祈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