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学校都会在各个省市设考点,有些学校是需要他们自己到这边儿来考试的。艺考生都是这样,北栀知道。
她已经和家里通过电话了,也刚刚和林清颂聊完,可北京的晚上真长啊,行人来来往往,灯火夜夜通明,在这个合家团聚的节日里,她一个人还是有些难过。
“秦北栀?”
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眼,北栀抬头,手机的亮光映在她的眼底,悠悠光色里,那双眼像是覆着层水汽。
“欸?你怎么坐这儿哭啊?”
今天穆淮有考试,考点离住处比较远,他来回倒车,折腾到了这个点儿才回来。
他着急地来回走了几步才蹲在她面前:“你、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我能遇到什么事儿?”
秦北栀冷淡地把手机揣回兜里,不想多谈,可穆淮偏偏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人,他急得不行:“你这状态不对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你丢东西了?对了,你今天有考试吗?在考场上被骂了?”
穆淮的思路越来越广,他一个劲儿瞎猜,末了,脸色一白:“我前些天看微博,女孩子好像很容易遇到什么危险,那个,骚扰什么的……你不会……”
被他这么一搅和,秦北栀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没有了。
“我会你个头!”她狠狠敲了他一下,“你给我呸呸呸掉,不会讲话别瞎讲,老娘才不会遇见那些事呢!”
穆淮一愣,很快配合地「呸呸」几下。
“那你这是怎么了?”由于考试,穆淮今儿个好好收拾了一番,头发用发蜡抓了个形状,脸上也捯饬了些。即便裹着长黑羽绒服,也还是有几分俊朗少年的味道,“一个人在街头端着奶茶流泪,拍电影呢?”
秦北栀懒得搭理他,继续玩手机。
穆淮也不在意,他往她身边一坐,揣着手就开始看她。
也许她没注意过他,可他早在开学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当时她拿着冰激凌在公告栏看分班信息,侧脸精致得像是雕出来的。穆淮心想,这个女生这么好看,或许会是他们班的。
可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可这并没有让他忘记她,反而让他加深了印象。也许是格外注意,他觉得自己好像经常在学校遇见她。秦北栀,他笑笑,对兄弟说,这个女孩子我记得,她是学霸班里长得最好看的女生。
“你盯着我笑什么呢?”
被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灼灼望了许久,秦北栀终于忍不住了,她转头瞪人:“还有,你坐在这儿干什么?考试累了这么一天,你不用回去休息吗?”
“我不累!”自以为被关心了的穆淮笑出一口小白牙,“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自己坐街头发呆,就算这是首都也不一定就安全。”他一脸自豪,“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我人高马大往你边上一站,你放心,方圆十尺之内,没人敢来欺负你!”
穆淮一拍胸膛:“用北京话怎么说来着?有我这么高大帅气一保镖在你周边,是不是倍儿有面子?”
他这句所谓的北京话一点儿京腔都没沾上,也许他也知道自己说不好。于是含含糊糊地夹在嘴里,只吐出个音调来。
“就你这发音,面试过得了?”
“我考试的时候不这样。”穆淮挠挠头,“考试我发挥得挺好的。”
只是在她面前,他莫名就想要展示自己,可惜展示又展示不好,总是弄巧成拙。追溯起来,这大概是高一落下的毛病。
当时,他们班和一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男孩子心思少,瞧着谁都直勾勾的,瞒都瞒不过去。那会儿他的兄弟们总是围着他起哄,在有她的场合里,前前后后大声叫唤,反复让她听见他的名字。只是现在想来,好像都没有用,她转来他们班也依然不记得他。
秦北栀半信不信:“行吧。”
北京的冬天又冷又干,晚风也不温柔,随意一吹都能把人裹着的大衣给吹开。她抬头看高楼和灯柱,捋了一把被风糊到脸上的头发。
“你说,如果我们考上电影学院,以后真的成了演员,是不是就更难回家过年了?”
没有和秦北栀一起畅想未来,穆淮回味了一下:“你想家了?”
秦北栀不说话,她喝了口奶茶,可惜买来的时间有些久,奶茶早就凉了。失去了温度之后,它甜得腻人,变得难喝起来。
“嗨,多大点儿事,打个视频呗!”穆淮大大咧咧摸出手机,“还是你流量不够?要不要哥给你充点儿?”
“打了也回不去,还让爸妈担心,不值当。”
穆淮不会安慰人,他欲言又止好几次,回回都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话不合适。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对于安慰女孩子的话也还停留在「多喝热水、早点休息」这个阶段。
这时,不远处有一队车队骑行过来。
“哇嗷!”穆淮故意发出赞叹的声音,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看,大过年的还有人骑自行车出来溜达呢!”
秦北栀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可脸上的失落并没有减多少。
“他们骑得真快啊!你猜哪个能领先?我觉得是那个橙色帽子的,你瞧那腿蹬得,浮水的鸭子似的,真有劲儿。”
这是什么怪比喻?
“怎么,你这表情是不信?我看人可准了!不信我们赌一赌,就赌到前边的路口,看是不是那个橙色帽子的第一。”
“无不无聊……”
“欸欸欸,他们骑走了,快起来,起来!”穆淮耍赖似的开始拽秦北栀的衣袖。
秦北栀被他拽起身,还没等站稳就被拉着小跑了几步:“你做什么?”
“那个路口太远了,我怕你看不清,我们跟着跑过去呗!”遍布着霓虹灯的都市,穆淮被映得满脸光色,他牵她牵得紧,“年轻人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嘛,起来跑两步,跑两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秦北栀听得哭笑不得,槽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吐。但穆淮的笑太有感染力,她不由得就跟着他向前跑了起来,他们逆着风,一个不留神,北栀被冷空气呛进肺里,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一边跑一边抹眼睛,而穆淮在听见咳嗽声之后连忙回头:“你没事儿吧?”
“你才有事呢!”秦北栀逞强跑到他的前边,“少废话,跟上来!”
穆淮不敢超过她,怕被她发现自己知道她在哭。于是控制着步子乖乖跟在她的身后,活生生是一只大型犬。等跑到那个路口,秦北栀已经抹干了眼泪。
她冲着远去的车队喊「加油」,喊得几乎破音,像是在发泄什么。而穆淮假装没注意,只把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用更大的声音和她一起喊,不停地喊,试图让自己的叫喊声盖过她的哭腔。
他们这莫名其妙的发泄吸引了许多路人的目光。但或许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崩溃,一两个年轻人在街上叫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因此,大家看两眼也就走了。
其实没喊多久,在收声的时候,他们的气都还没喘匀。只不过这样的感受太强烈,时间在他们的世界里暂停了一会儿。
“喂。”秦北栀回头,眼角一抹微红,人却是笑着的。
穆淮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啊?怎么了?”
“刚才骑到第一的真的是那个橙色帽子的。”秦北栀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你赢了,走,我请你吃火锅。”
穆淮先是一顿,很快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我去我去,我最喜欢吃火锅了!”
不过一个火锅而已,至于这么开心吗?这副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什么贫困家庭,八百年才能吃一次好的。
秦北栀借着整理头发,转过脸偷笑。
傻子。
第七章
她在纠结余宙所说的「在一起」的含义,到底是哪种意思呢?是她想的那种吗?
1.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到两位数,那个「传说中最重要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太阳的直射点朝着北回归线日益趋近,林清颂数着天亮的时间,眼看着它从七点提前到了六点,而昨天,天亮起来是在五点四十。
由于这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高三的学生都必须住宿,林清颂在五点半的时候敲开了宿舍阿姨的门,拿了宿舍大门钥匙打开了楼下的铁门。她一路走到教室,天色也在逐渐变亮,清晨的空气很好,她抬起头,看见树梢飞过几只麻雀。
麻雀是知道太阳什么时候要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凑巧,它们一叫,夜色就散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背单词,慢悠悠地走到教学楼下。果不其然,铁门边上已经站了一个人。早自习是七点半开始,教学楼下的铁门最早要六点一十才会开。也许他们俩都是傻子,明知道这个点儿不开门,也要早早跑来,在这里抓着手机看英语,好像这样就能从时间的手里多抢来一些,能够做好更多的事情。
“喂!”林清颂拍上余宙的肩膀,“今天居然比我还早?”
“是你起晚了。”余宙头也不抬,只顺手递给她包子和豆浆,“喏,早上晨跑顺便买的。”
林清颂接过来,那包子还冒着热气:“可以啊,都这个阶段了还有心情晨练,不愧是你。”
余宙瞟了她一眼:“就因为是这个阶段,才更要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你永远是对的。”
林清颂咬着包子靠在栏杆上,她抬眼想看天空,却先看见了教学楼前边的树。
“欸,你有没有发现这棵树长高了?”她拿手比画,“我高一的时候观察过它,当时它的顶尖儿也就能够到四楼,你瞧,现在它都长到五楼了。”
“是吗?”
余宙比了比她的身高:“我倒没注意过这个,可你高一在我肩膀,现在看看,已经不到我肩膀了。”他凑近她,眯了眯眼,“你缩水了?”
“打一架?”林清颂鼓着脸狠狠瞪他,她一手包子一手豆浆,半点儿威胁性都没有。
但余宙很给面子的假装害怕,这个反应让林清颂很满意。
林清颂又靠回栏杆上:“就三十几天了,你有没有想过大学要去哪儿?”
余宙微顿:“怎么,你想和我考一起?”
“我就随口问问。”“那你想去哪儿?”
林清颂咬着包子,说话也含含糊糊:“北京吧。”她笑了笑,“大家都想去北京。”
“哪所学校?”
“上次虚拟志愿填报,你不是看见我的志愿了吗?你填的不也是那个?”
余宙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应该没有问题。”他略作停顿,“那大学我们在一起吧。”
树梢上小麻雀扇动翅膀,扑棱棱打落了几片树叶,它们一旋一旋在风里转悠下来,落地之前仿佛跳了支舞。
林清颂咀嚼的动作一滞,整个人呆愣愣的:“什么?”
余宙轻笑:“北京那么远,城市那么大,有个相熟的人在一起,也算是相互有个照应。”
“你说的是这个在一起?”
“你想的是哪个在一起?”
林清颂避而不答,只是为了掩饰尴尬,一个劲儿戳他肩膀:“我发现你这个人越来越狡猾了。”
余宙也不躲,除非被戳疼时小小闪避。
“哪有?我一直很绅士的,我妈说对待女士要谦让。所以刚才那一句话,我也可以尊重你的理解。”
他刚一说完,不等林清颂反应,就冲着她身后喊了声「叔叔」。
林清颂转身,果然,开铁门的保安叔叔来了。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有些早起的同学也准备来教室自习,林清颂即便有疑问也都被堵了回去,而时机这种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之后,她再没有找到机会问他那句话的意思。好在现在时间紧张,高考面前,他们的全部心思都在学习上边。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算大事,而这个小插曲,林清颂想着想着也就忘了。
但被转移了注意不代表真的不在意,思想是会开小差的。
所以,当天临睡前,林清颂打着小灯写完一张卷子,正要入睡之际,她又想到了这一遭。
黑暗里,原先迷迷瞪瞪的林清颂猛然睁开了眼睛,余宙的脸代替先前思考着的习题浮现在她脑海里……
他的那一句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在一起」?
2.
在距离高考最后三天的时候,高三停了课,改成了自习。和平日里不一样,现在即便是下课时间走廊里也安安静静,无形中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每个人的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大家除了埋头复习之外,没有别的疏解方法。
林清颂对着最后的笔记和重点检查了一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准备得早,这会儿她已经把所有的知识点都过了三轮。比起紧张,对于高考,她更多的是期待。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和她说过的一句话,害怕长大的孩子会很痛苦,而认真长大的孩子,痛苦会少一些。
兴许在哪儿都是这样,只要尽力准备、全力以赴,就没什么好怕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向前走了。
在高三的全力冲刺里,艺术班的同学到了三月中才回学校,半年多专注专业、没上文化课,再回来,他们的身上是肉眼可见的压迫感。林清颂对着一份笔记发呆,那是她为秦北栀整理出来的,她在秦北栀刚回学校的时候给了秦北栀。秦北栀也是傻,不知道这是专门给她准备的,怕林清颂有用,赶忙抄了一份又还了回来。
因为这件事情,林清颂好好嘲笑了她一顿。
秦北栀回来之后每天都很忙,因为学习时间赶,林清颂和她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每天聊许久。只是偶尔放松,两个小姐妹谈起心来,林清颂听说秦北栀在帮穆淮补习。
对于这个消息,林清颂很惊讶。她比谁都清楚秦北栀的性格,秦北栀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看上去大大咧咧好相处。但心里是淡漠的,与人交往,要么就在意到骨子里,要么就表面礼貌、事实上完完全全不在意,她在心里把人际关系理得分明,很少这么关心一个同学。
但是去北京参加艺考的人不多,听说他们当时在一起,林清颂转着笔,心说也许是那时候打下来的革命友谊呢……
等等,在一起?又是在一起。
林清颂咬着笔杆,回头望余宙。
反复纠结于这些问题不是她的作风,她得去问个明白。
在晚自习结束之后,回宿舍的路上,林清颂从背后拍了余宙的肩膀。
“嘿!”拍完以后,她立刻蹲下身去,抬头看着余宙左顾右盼最后才想起来低头。林清颂笑得像个傻子。
然而下一秒,余宙就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放手放手,你提热水壶呢?”林清颂小手乱拍,瞎挣扎了一通。
“叫你再躲。”余宙揉了揉被她打红的地方,“万一我一个没站稳,回头踩着你怎么办?”
“什么叫踩着我?说得我和小矮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