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们走到白发苍苍的耄耋之年,等到我走不动或是你走不动了。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讨论「推着走」这个问题吧。
——等老了再说。
简单的五个字,听在耳朵里,却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让人高兴。也是因为这样,接下来这一路,余宙脸上的笑就没有退下去过,踩自行车也踩得格外开心,而林清颂就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他。
寒风凛凛,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分明是冷到不行的秋天,她却在他的身上看见了夏天的影子。
飞扬的,热烈的,浓墨重彩,描绘着一个少年。
3.
在上大学之前,林清颂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令人难受的考试,分明是一门考试,却要考两次,一场笔试,一场编程,也就是说,他们要考两次试才能拿到一门课程的学分。并且编程这种东西,要么满分,要么就是零分,没有中间值。
如果你的编程不过关,那么哪怕笔试一百分,这门课也挂定了。
有一些人抱着混日子的心态,会觉得大学生活轻松。可如果真的想学本事,大学里能学到很多,只是相对而言,学习生活便不那么容易。
临近考试,林清颂和余宙泡在图书馆里的时间越来越久。
现在天气凉了,时间晚些,路面都结霜打滑。
林清颂每天都致力于把自己裹成一只小熊,以此来面对门外的疾风。可图书馆里有暖气,因此,她每回脱下来的外套围巾帽子手套,都要在她身边的座上堆成一座毛茸茸的小山。余宙看了总是笑她,说那简直是她的分身。
“错!”林清颂拿着笔杆对他晃,“那是我的本体。”
接着又低下头继续刷题。
“哦?那夏天呢?”
“你不知道我的本体和奶茶店的招牌一样,是受季节限定的吗?夏天那种炎热的季节,只要给我投喂足够量的冰激凌,我就能活。”
余宙拨了拨她的笔:“那我每天给你投喂一斤?”
“别捣乱。”林清颂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你在这儿喂猪呢?”
余宙「嗯哼」了一声:“我愿意当你的饲养员。”
“少来!做你的题。”
余宙做题很快,早在逗她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了,本来想多说几句,可见她还在认真奋斗,微微一顿也就收了声。
女孩子学计算机并不容易,受天生的思维条件限制,要学好这门技术,她们要付出的比男生会更多一些。林清颂也说过自己不是天生聪明的人,她只是心气高不愿意服输。所以,她对什么感兴趣,再难也要去学。
也正因为这样,林清颂上了大学之后,熬的夜比高中还多。
这段时间她都没怎么睡好,连梦里都在看书上机,这会儿凝神做题,大概是花光了她所有的精神。等写完之后,疲惫感一下袭来,她慢悠悠打了个呵欠,眼皮便重了起来。
余宙眼看着她脑袋一垂一垂栽下去,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笑着摇摇头,把她的书本轻轻抽出来,给她检查正确率。
等到检查完毕,林清颂也早睡熟了。
这个点的图书馆人并不多,这几张桌子也就坐了他们两个人。林清颂做的这套题并不容易,可她十道题里也就错个一两道,看得出来下了不少功夫。
“辛苦了。”余宙用气声在她耳边轻轻道。
不远处的窗帘全部拉开,馆内光线明朗,窗外的光洒在她的身上,偶尔有点点灰尘落过来,余宙就帮她用手轻轻扇走,不让它们落在她的脸上。
外边的树梢上压了层雪,沉甸甸的,盖住了枝叶本身的颜色。这时,也不知是不是有风吹过,那枝丫一弯,雪就扑簌簌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余宙俯身,在林清颂的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仿佛一朵雪花落在了雪地,悄无声息。
这原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亲吻,表示喜爱而已,可这时,外边又来了几个人。
说巧不巧,那几个人都是他们同系的,有一个甚至还是余宙的同班同学。并且,在余宙转头的时候,那个同学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看样子像是拍到了什么。
那是个高高壮壮的汉子,性格开朗,最喜欢开玩笑。在班里,他没少拿这对小情侣打趣过。虽然没有恶意,但次数多了,也难免叫人觉得窘迫。
余宙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无奈地扶了额。
他掏出手机,点开早屏蔽了的班级群。果不其然,便以第三视角看见了刚才那一幕。
再望向那个同学,对方冲他龇牙一笑就找位置坐了下来,余宙轻叹一声,也没想追究,只是返回来又看了一遍那张照片。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模糊背光,看不清脸,他们几乎都被拍成了剪影。可偏偏照片里的人动作温柔,那份感情浓得连高糊的像素都掩不住。
余宙对着手机愣了愣神,最终还是弯了弯嘴角,把照片存下来。
又一次,他想,能和她在一起真是太好的一件事情。
而他也的确是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她。
第十三章
她们好像渐渐走向了人生不同的未知方向。但庆幸的是,她的手始终被余宙紧紧牵着。
1.
在从前的电影学院,大一是不允许接戏的。但随着现在演员入行的年纪越来越小,学校也慢慢在这方面放松了限制。
秦北栀的班上有许多同学来来回回跑组,只有她还守着老旧的规矩,安安心心上课,半点儿不着急似的。她的条件出色,不论是外形还是专业都极为出挑,可是能混演艺圈的个个都有本事,哪个是不出挑的呢?
也有同学问她为什么不出去接戏,而她一顿,说自己觉得现阶段对表演的理解尚且不够,还是学习更重要。同学们表面上不多说什么,背地里却对她颇有微词。
有人说她假清高,有人说她是天真。现下资本当道,不是说本领无用,可你不去展示,那琢磨得再仔细又怎么样呢?这么算下来,还不如多结交些人脉,多跑跑组,积累积累经验。否则,连露脸的渠道都没有,还谈什么成名、还谈什么机会?
秦北栀对此并不是毫不知情,但她并不在意,只当作不知,继续着自己的坚持。
时间一晃,到了大三。
这时,秦北栀班上大半的同学都在大大小小的屏幕上露过脸了,只有她过得像个普通院系的学生,上课学习下课看书,仿若旧时代的学子,埋头苦读,丝毫不懂得给自己争取机会。
直到期末考试期间,甄导演来学校挑人。
“甄导演,哪个甄导演?”林清颂对这些不大了解,她看剧只知道看剧,从不关心幕后,“虽然我不清楚,但听你的语气,感觉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电话另一头,秦北栀很是兴奋:“你不知道吗?甄导演被称为鬼才导演,他1998年导的《双舟》几乎是横扫了各大奖项,甄导风格独到,不止对电影很有想法,调教演员也非常厉害!”
说起这个,秦北栀滔滔不绝。
林清颂听了许久,越听越觉得惊讶,她不追星,看电影也只是看个故事,倒是没注意过,原来自己喜欢的好几部电影都是出自这位导演之手。
“这么说来,这真是个不错的机会!”林清颂听完几乎跳了起来,比另一边的秦北栀还要激动,“那你一定要去试一试,千万不要错过了!”
她说着说着蹦了几步,路上湿滑,她没注意,差点儿摔下去,还好余宙拉了她一把。他在边上,用口型告诉她「小心」,她吐吐舌头,同样以口型回复他,说自己知道了。
“那么你说的试镜是什么时候?”
秦北栀翻了翻记录本:“下个月十八号,还有三十五天。”
“三十五天。”林清颂琢磨了一会儿,“准备时间够吗?”
“下周有两门考试,一门是表演,有些赶,但应该能行。”
林清颂又想跳,这回却先被余宙抓住了胳膊。
她鼓了鼓脸颊,道:“你这么棒,一定可以的!不要太累了,加油呀!”
天气很凉,路上下了小雨,余宙一手牵她,一手撑伞。又怕她不看路会摔着,又怕她太激动会跳出伞外被雨淋湿。他用着男朋友的身份,操的却是老母亲的心,刚叹出一口气觉得无奈,下一秒又被她的笑容感染,跟着轻笑出来。
“那好,你先去吃饭吧,记得好好休息哦。”
林清颂在电话这头很响地亲了一声,接着又连着说了许多次「再见」,这才挂断。
也正是她挂断电话之后,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
余宙收了伞,没对她们的话题产生兴趣,倒是因为那通电话的结尾生出醋意。
“为什么我们每次打电话,你挂断都那么干脆?而且挂电话之前也从来不亲我。”
“那哪里一样?”林清颂收好手机,“女朋友是用来哄的,男朋友是用来哄我的。”她对他眨眼,“你有意见?”
余宙做出一副委屈模样:“不敢。”
林清颂摸了摸他的下巴:“乖呀。”
“那,看在我这么乖的分上,你要不要多喜欢我一些?”
这是什么厚脸皮的要求?再说了,她都把他算进了她的余生里,这还不够喜欢他吗?
这么想着,林清颂却没有说,只是哼了一声,扬起小下巴。
余宙见状笑笑,顺手就把手放在她的衣服帽子下边。
“干什么?”
“我撑伞走了一路,手冻得冰凉,你帽子下边暖和,我取个暖。”
林清颂看他一眼:“那为什么你的衣服没帽子让我放?”
余宙一顿,牵了她的手放进口袋里。
“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穿带帽子的衣服。”余宙一脸诚恳,“这一次就将就将就,这样可以吗?”
林清颂畏寒,天气一冷,浑身就冰冰凉的。余宙却不同,他的体温总是比她高些,现在牵在一起,林清颂的手里全是他的温度。
都说十指连心,这话确实不假,在他的口袋里,暖意随着她的手指慢慢蔓延,一缕一缕浸染进她的心里。说起来只是一件小事,可林清颂因为这件小事生出许多心思,她觉得浪漫愉悦,却又不好意思让他发现。
于是,她把头别过去笑,笑完努力绷住,小心翼翼地转回来。却不料余宙正低着头,在看她的表情。
林清颂一惊:“你干什么?”
“我觉得你在偷笑,过来确认一件事情。”
“确认?”林清颂莫名其妙,“然后呢?你确认了什么?”
由于下雨的缘故,地面上有些积水,路灯映在浅浅的水洼里,亮堂堂金灿灿的,看上去如同夕阳下的波光一般,惹眼又温暖。
微风轻轻起,余宙低了眼睛,他在口袋里捏了捏林清颂的手。
“确认过了,你果然很喜欢我。”
2.
有了目标之后,秦北栀的生活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就像她说过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也确实是拼尽了全力。只可惜,秦北栀撑了几轮,到了最终,却仍因为演员与角色相似度的问题被筛下来。然而凡事都是有两面的。这回她虽然没有面试上那部电影,却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甄导留了秦北栀的联系方式,说如果以后有合适的角色会联系她。
甄导语气随意,那句话也像客套,因此,秦北栀虽然感激,倒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不久之后,甄导还真给她介绍了一个角色,让她过去试试。
那个角色不大,可它是要上院线的电影作品,重在含金量。当时秦北栀正巧刚在一个网剧里跑完龙套,接到这通电话,连忙开始准备。这一回,她做的功课和努力没有白费,她真的拿到了那个角色。
签完合同的那天,秦北栀给穆淮打了电话,穆淮在遥远的另一个地方一蹦三尺高。恰巧他们的专业考试时间早,揣着满心激动,他一考完就长途奔波来了北京。
穆淮对秦北栀的学校很熟悉,安置好行李之后,轻车熟路就到了她的宿舍楼底。只是没想到,他刚刚站好,掏出手机,就看见不远处她从一辆小车上下来。
他站的位置角度不太好,看不清车里的人,只能看到她从副驾驶的位置下来,绕到这边的车窗和里面的人笑着讲话,神态动作很是亲昵。
那是谁?
穆淮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
却还好,没过多久,秦北栀转身,小车往前开,穆淮透过半关的车窗,看见驾驶座上坐着的卷发女人。他在心里长出一口气——
是个女人。
这时,秦北栀看见他,惊喜之余,几乎是小跑着撞进他怀里:“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呀。”穆淮回抱住她。
两个人抱了许久才分开,也是分开之后,穆淮才看清秦北栀今天的样子。
寒风里,秦北栀化了精致的妆,穿得却单薄。零下的温度,周围人来人往,都是羽绒大衣,而她身着浅灰色毛衣,毛衣的领口很大,她小小尖尖的下巴半掩在领口里,下边的紧身牛仔裤衬得她的腿形特好看。除此之外,在外边,她就只罩了件不保暖的米色长风衣,看上去像是造型用的。
“怎么不多穿点儿。”穆淮心疼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秦北栀任他摆弄:“今天去面试,这身是找了室友帮我搭配的。因为怕破坏穿搭,加上那儿也没地方放东西,想了想,就这么去了。”
她一头黑亮的长卷发松散披着,别了一半在耳后,穆淮给她拢了拢衣服,又用手捂住她被冻得通红的耳朵尖。
“那也不能这么冷着自己呀,冻坏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练过。”秦北栀一脸得意,“演员的职业特殊,三伏穿棉袄,三九穿短袖,暑期裹着棉被跑,冬天淋雨下水潭,这都是正常的事情,就当我是提前体验吧。”
穆淮听得满脸无奈:“你呀……”
“行了。”秦北栀抓住他的手,“我这个寒假回不去,要进组培训,你什么时候走?”
“我这才刚到你就赶我走?”
秦北栀吐吐舌头:“哪有?这不是问问你吗?”
她说着,把外套脱下来。
“我贴了暖宝宝,外边看不出,但里面穿得多,这种天气扛得住。倒是你,刚下火车就赶过来,别等会儿风一吹病倒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没办法陪我。”
“我……”
“住口!”秦北栀动作强硬,把外套给他披上,“听我的,不许反驳。”
穆淮亮着眼睛望她:“可是……”
“没有可是。”秦北栀拍拍他的头,“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还和清颂约好了下午出去。喏,正好你来了,我也不用当电灯泡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她牵着他的手,“还是你想休息?如果你累了,我就放她一回鸽子,咕咕咕。”
“一起去吧。”穆淮顺着她的手捏了捏。
秦北栀本就清瘦,大学期间又为了塑造形体每天锻炼加节食,几年下来,整个人都没几两肉了,便是从前摸上去柔软的一双手,现在再看,都是一摸一把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