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果然很奇怪,林清颂想。而且他方才的表情实在太可疑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怀疑余宙做了什么亏心事。
“拍影子呢?”既然都看见了,再跟在她身后也不像回事,余宙上前和她并排走在了一起。
林清颂用意念和他比了比身高,轻咳一声:“随便拍拍。”
今天的夜很晴,星子明朗,地上的影子成了一双。
余宙除了怼林清颂之外话都不多,林清颂又不爱和他聊天,两个人无言地走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学校不大,没几步就走到了自行车棚。
林清颂在心底松一口气,小跑过去,正要解锁才发现自己今早忘记上锁了。她吓了一跳,随即松口气,还好没被偷。
可刚松口气,她就看见自己自行车的尾端被另一把锁和另一辆车一起锁在了铁栏上。
林清颂一愣:“欸?”
“谁这么无聊啊?”她蹲下扯了几下锁。
没承想,余宙悠悠然走过来。
“让一下。”
林清颂一脸怪异地往边上挪了几步。
接着,她看见余宙掏出钥匙,打开那把锁,把原先和她的锁在一起的自行车推了出来。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得很,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相比起来,倒显得林清颂小题大做。
她先是被他带偏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有了反应。
“等等。”林清颂推着车跟上他,“你锁我做什么?”
什么叫锁你?余宙听得想笑,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了些。
他在她和那辆自行车中间来回望一眼:“我早上看见你没锁车,又恰巧想到上周这里丢了两辆自行车。也就是随手做一件好事,不用太感谢我。”
“那你在教室怎么没和我说?”
余宙一耸肩:“忘了。”
忘了?
林清颂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都说了不用谢。”余宙跨上自行车,骑得很慢,“不过我知道你客气。这么着,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想报答我,明儿早上给我带两个包子也行。”
林清颂在心里嘀咕着这人怎么老想着坑自己早饭,她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但转念一想,她也吃了人家那么多,总不能白吃。
她骑着车在心里算了算,回头朝他又喊一句:“要豆浆吗?”
暖黄的灯光自上而下洒在她身上,白校服也被染成夕烧一般的金橘色,她的马尾扫在脖颈后边,耳边的碎发还是没弄好。隔了一个晚自习,余宙终于找到恰当的机会提醒她。
“喂,你头发乱了。”
“头发?”林清颂浑不在意,“反正回家就要拆了,不管它。你到底要不要豆浆?”
余宙再一次答非所问:“拆了?你回家会把头发散下来?那第二天怎么办,重新梳?”
“不然呢?”“好麻烦。”
林清颂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
儿这时,余宙回答了她:“你要是零花钱还够就给我带一杯。”
林清颂也不再回头,只是松开一只手朝他比了个好。
他们的家里住得也不远,有很长一段路是相同的。高二的晚自习下课时间不算早,为了尽快到家,他们走的都是更近的小路。
这路不宽,路上也没几个人。偶尔天气差些,四周安静,他们并肩骑行,就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余宙握着车把手,在夜色里一抬眼,望向不远处哼着轻快曲调的林清颂。
只是,这么觉得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绕过灯柱,转过街角,边上的烧烤摊走出一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壮,走路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他走不动,索性坐在路边休息,眼睛一瞟就看见哼着歌的林清颂。也不知是醉鬼眼睛直还是怎么回事,他一盯上人,就再没把目光移开,偏生林清颂毫无察觉。
余宙微微皱眉,抓着车把的手紧了一些,脚上一蹬速度便加快了。原本慢悠悠跟在林清颂后边的车子很快斜斜插入,阻隔了男人的视线。
“你怎么到我边上来了?”
林清颂习惯了余宙骑车慢,难得见他和自己并行。
这时,他们已经甩开那个男人一段距离了。余宙下意识地回头,那个男人依然坐在原地,并没有继续看林清颂。
余宙面不改色:“刚才下坡,惯性太大,滑下来的。”
过了这一段路,他又跟回她的身后。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林清颂什么也没有发现。
小路上,余宙像是藏住了个秘密。他轻笑着望她,眉眼处带着几分满足,像是做成了什么事情。
再过一条街道,他们就要分开了,余宙在分开之前喊了声「明天见」。
林清颂背着身子冲他摆摆手:“晚安。”
她喊完拐个弯儿就消失了,倒是余宙踩了刹车停在拐角。
“就这么走了,有没有良心?知不知道我刚才救了你?”
他的声音不大,比起抱怨,更像是讲给自己听的,是少年决意藏住又忍不住在无人处稍稍流露出来的小得意。
树影轻晃在风里,瘦弱的白猫在两堵墙上一跃而过。夜里灯色单薄,少年不过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就离开,周围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而旁的一些心事,也就散在了风里,谁也没听见。
第二章
余宙的想法很简单,他总觉得只要得第一,那身为第二的林清颂就只能找他问问题了。
1.
这次的月考不算难,只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拐了几个弯儿,一个不仔细就会跪在那儿。林清颂就是跪倒在大题里的一员。
当她拿到卷子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把那道题目又算一遍。
正在她推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边上有人忽然拉了把椅子过来。
林清颂抬了个头,立马遮住草稿纸。
“你干什么?”
“没什么啊。”余宙收回投向草稿纸的视线,“你那道大题也错了?其实不算什么事儿,一道题嘛,你看你总分那么高,也不影响不是?再说,那道题那么多人都错了,你也……”
“不是,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
余宙理所当然道:“安慰你啊。”
他生了一双笑眼,稍有表情看起来就眉眼弯弯的,很吸引人,带着十足的少年气。大多数女生都吃他这套,但此情此景之下,林清颂只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
“我要你安慰了?”她拍桌子拍得手疼,“你这明明就是来幸灾乐祸的!”
余宙微愣:“不是,我没……”
“行了行了,你考多少?”
“我那题没错。”余宙一扬试卷,“也就比你高那么个三四五六分吧。”
合着这是显摆来了。
“我就说。”林清颂不再看他,继续低头解题,“要是你分数比我低,整个班上也没人能看见你的卷子。”
余宙一顿。
的确,只要他的分数比她低,他就会一个人郁闷到自闭。但那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考得再高些,觉得这样她有哪儿不明白的就会来问他。
虽然她从没有来过,哪怕他都这么在她面前找存在感了。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你这话怎么说得我和那什么似的?”
“什么那什么?语言表达能力不行就理清楚了再开口。”林清颂低着头挥手,“行了,我现在也知道你考得好了,别打扰我做题。”
余宙想,她或许听不懂他的暗示,于是直截了当:“那道题我会做,你要不问问我?”
“那岂不是浪费您的时间了?多不敢当啊。”林清颂笑得假兮兮。
莫名其妙被怼了一脸,余宙也开始郁闷起来。
他坐不下去了,起身要走,却在走之前往她草稿纸上一指:“倒数第三步开始错了。”
说完,他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林清颂先是举着笔假打了一拳空气,再转回来从他指的地方看起:“还真是……”
正在林清颂准备重新算的时候,秦北栀凑了过来:“你这回又是年级第二啊。”
林清颂眼睛也不抬地问:“第一是余宙?”
秦北栀坐上了余宙之前抽来的凳子:“不然还能有谁。”
“万年老二,我就不信了。”林清颂咬了咬牙,“下次月考什么时候?我必须超过他一回!”
秦北栀像是有心事,她趴在林清颂的课桌上玩她的笔:“我有事儿和你说,你先别算了。”
“不行,我沉迷学习,谁也不能……”
“我可能要转班了。”
林清颂算题的动作瞬间停住。
“转班?”
“你还记得我们去年一起去看的那个话剧吗?就是那次回来以后,我说表演真有意思。”
林清颂想了想,记起那个夏末的剧院。
当时还是高一,十一之前,她和班上几个同学约好去看一场巡演。但到了那一天,有一个女生因为临时有事没来,就把门票转给了余宙。
高一刚开学的那段时间,林清颂和余宙还不算熟,也还不知道他这人这么烦。
整场表演,余宙一直坐在她左手边刷存在感。他一会儿和她解释剧情,一会儿给她讲戏剧外作者的故事,一会儿分析一会儿感慨,关键是他讲得有趣又点到即止,弄得她怪想听的。
所以,那两个小时里,她的注意力大半都在余宙身上,也不自觉和他坐近了许多。
他的另一边坐的是陌生人,不晓得是不是这样,他总往她这边凑,加上他说话声小,坐在他身边的林清颂就成了唯一能听见他说话的人。散场之后,另外几个女生讨论剧情时说有些地方没懂,她听见了,还与余宙对视着笑了一下。
那是她对余宙印象最好的时候,也是他们相处最和谐的一天。
秦北栀拢了一下头发,素白的手腕仿佛上好的缎子,一下把林清颂的注意力抓回来。
“其实我一直就挺想学表演来着,只不过先前我爸妈没同意,但好在我终于争取到了。”
“学表演?”林清颂知道学校里有艺术生,但比起有所热爱的一小部分,大多数艺术生都只是把它们当作高考减分的渠道而已,她一时没想明白,“以你的成绩去学艺术会不会太可惜了?”
秦北栀笑着摇头:“我喜欢这个。”
如果是为了喜欢的东西,那么怎么样都不可惜。
林清颂明白,可她还是不想秦北栀走:“不能不转班吗?”
“我和田老师说过了,田老师也说一班的课程进度快,而我以后要参加培训和艺考什么的,再待在重点班肯定跟不上。”秦北栀笑着拉她的手,“反正我就在二楼,你有时间下来找我玩,或者我上来找你,咱们还是一样。”
林清颂闷了会儿。
“你什么时候搬下去?”
秦北栀耸耸肩:“晚自习结束吧。”
“那我帮你一起。”
“你当然得帮我呀,不然我一个人拎那么多书,来来回回要多少趟?”
林清颂小声呸呸:“要离开我还要我帮你搬,负心汉。”
“你敢不敢大点声?”
“我就不!”
秦北栀笑着掐她,两个人闹成一团,玩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认输认输!”林清颂举手投降,“那你以后下课一定要来找我。”
“嗯!”
教室里的风扇转得欢,后门的男生们拿纸团当足球传来传去,座位上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只有余宙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他屈着手指一敲一敲,盯着坐在第一排笑得开心的人。
都是同学,都算朋友,她怎么就这么不爱搭理他呢?
他一低头,目光又停在那道大题上。
话说回来,她到底算没算出来?
到底还来不来问他?2.
碧空如洗,阳光切进玻璃,折射出耀眼又透明的光。
操场上,随着一声哨响,大家都撒了欢儿似的开始跑。这是一节幸运的体育课,没被任何老师占用,而且还能自由活动。
余宙拿着领到的乒乓球拍,右手颠了个球,慢悠悠走到位于林清颂左边的台子。她的动作快,马尾一甩一甩的,只是她技术不太行,不是打偏没过网就是太重打出界,球没打好几个,倒是为了捡球,跑得比谁都远。
“老大别看人家了,发球啊!”站在球桌对面,唐川跃跃欲试。
正巧这时候林清颂捡完球回来,她瞟一眼余宙,他就站在她边上那桌的对面,随随便便一个抬头就能看见。
余宙的乒乓球打得特别好,曾经在省比赛里拿过名次。
不过有一点很扯,他说他打乒乓球会算抛物线。比如在哪个点用多大的力气来打,只要他能打到,就会在石头上画那个抛物线是怎么算的,强行告诉边上的人该怎么打到那个点。林清颂每回听见他这番惊天动地的言论都要冷笑几声,偏偏余宙看不懂人表情似的,最喜欢炫耀这东西,还拽过她几次,问她想不想学。
这次也不例外。
他打球很有节奏,起落都很轻松,几个回合之后,恰巧林清颂对面的同学怕了她的技术说要休息,余宙也跟着停下来。体育课上的器材不多,边上有好几个等着玩的。
“你刚才那个球怎么回事?我观察过了,你反手根本打不顺,但你这……欸,我还没讲完呢!”余宙球也不打了,把拍子递给身边人,小跑着就追上去,“你去哪儿?”
林清颂长呼一口气,「不耐烦」三个字简直要写在脸上:“我口渴,买冰棍。”
“这样啊?”余宙恍然大悟似的,“对,你刚才来来回回地捡球,跑得是够久的。”
“我说你……”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
阳光下,余宙拿护腕擦着脸上的汗,整个人被日光染得明朗,眼睛也亮,朝气得很。
“这是有技巧的,不能蛮打,那些技巧不难,就算你没什么天赋也能学会。和我学吗?我宿舍有一副拍子,放学来打?”
学校里树很多,每到夏天,树上就会停无数只蝉。它们每天「吱哇吱哇」,从早叫到晚,烦人得很。
林清颂实在受不了了:“我说你是不是属蝉的?”
“蝉?”余宙一时间没回过神。
林清颂也懒得理他,径直往小卖部走。余宙也没再说话,只是跟在她的身边。
两个人在冰柜里挑挑拣拣,林清颂忽然有些想吃棒棒冰,随手拿了一根。
“你今天吃这个?”他问。
“我不能吃这个?”
“也不是。”余宙不晓得想到什么,把自己挑好的冰棒放回去,也选了一根棒棒冰,只是和她的口味不同。
等出了小卖部,余宙动作极快地把掰断的一半往她面前晃:“来换一半。”
林清颂护了一下:“为什么?我就喜欢凤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