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来探她的班，为的是亲口对她说「我们分开吧」。
“分开？”秦北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穆淮低着头站在她面前。
他原想在电话里说，可电话里怎么都说不清楚，来到这儿可以说是他的一时冲动。但冲动的劲头过去，他觉得自己更说不清了。
穆淮嗫嗫，只「嗯」了一声。
秦北栀像是呆住了。
许久，她才怔怔开口：“为什么？是因为我和你吵架吗？”
抓住这个理由，她被激活了似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最近心情不好……对不起，你是不是也有什么难处……”
“不是这样。”
穆淮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她。
他喜欢她耀眼，喜欢看她坚定追逐梦想的样子。
她不该为他而变得卑微。
“我不想耽误你，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我有要求过你给我什么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以前可以，现在就不可以呢？”
秦北栀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确喜欢和他闹脾气，也的确会有一些小任性，可她从没想过要和他分开。
“如果是这个理由，就当我求你的，穆淮……我求你不要管我，求你不要为我着想。”有风把她的头发糊在那片眼泪上，她哭着捋了一把，头往后一仰，脸和眼睛通红，完全没顾着形象，看上去狼狈极了。
可即便这么狼狈，她也还是好看的。
穆淮心想，她怎么都是好看的，哪怕哭成这样也是。秦北栀长了一张天生的演员脸，不论做什么表情，都只会让人跟着她的情绪走。除非找碴儿，否则没有人会想着去挑她的刺。
秦北栀带着哭腔对他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你就想着一件事儿，你要是还喜欢我就继续和我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
穆淮低头不语。
他握紧拳头，从未有一刻这样觉得自己这样懦弱，也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这样冷硬。
就这么断了吧，谁也别拖，谁也别继续耽搁，长痛不如短痛，不要回头。
他们走不下去的。
他沉默良久，任她如何哭闹，理都不理。
这是秦北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穆淮，也是第一次，她知道他也会有这样一面。
也许是伤心到了极点，她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
他不说话，只是将头偏过去了些。
真是这样。
“你明明知道的，我不在乎这些……”
眼看着她又要激动起来，穆淮艰难地开口：“你看，你现在也很好，没有我也很好。好演员，有潜力，以后说不准还要成为大明星。而我呢？一事无成，我什么都没有……”
“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也什么都没有。”
“那不一样。”“怎么不一样了？”
穆淮看着她，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他曾经对未来做过许多打算，以为自己能活得光鲜，事实上呢？现在的他，连活着都觉得吃力，她却不同。
他们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
世界在这一瞬变得安静异常，秦北栀倏的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口不择言，放任自己跟着感情走：“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学表演，不喜欢我做演员？我可以不学了，我可以不去演戏，我还有很多喜欢的事情，我可以做别的……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
穆淮清楚她的性子，也不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将指甲掐进掌心，就着疼痛轻轻开口：“如果你真这么想，那……那你就不是我曾经喜欢的你了。”
曾经喜欢？
秦北栀气得想笑，眼泪却先掉了出来。
他那句话将她积攒的勇气抽离得一丝不剩，与此同时，填上的是她的自尊。她其实放不下，但就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这样实在太卑微，像是在求着他喜欢她似的。
她不要再挽回了。
眼泪流到唇边，尝起来有些苦，秦北栀声音干涩，决定最后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问：“一定要分开？”
“嗯。”“你不后悔吗？”
“不会。”穆淮哽了哽，也不晓得是想说服谁，“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一定是最好的。”
她想报复性地说句狠话，想大声骂他一顿，可毒蛇信子都呲到了嘴边，她又将话吞了回去。秦北栀望着穆淮张了张嘴，临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她看了他许久，眼前的人一直垂着头，仿佛刻意躲避着她的目光。
秦北栀想了许久，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哪里错了，将过往追溯了一番，最后脑海里的画面停在了高考结束的那天。
她总是记得穆淮在校门口等她的模样。
刚刚结束了高考的校门口人挤人，家长学生一大群，他却不管不顾跑上了一边的台阶，迎着夏天傍晚的太阳雨，站在高台上，将草稿纸卷成小喇叭。那一刻，全世界都成了他的背景，而他只看着她。
他对她喊话，秦北栀，我喜欢你，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记忆里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却和角落里长了青苔的石子似的，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怎么会这样呢？
她不懂，很不懂，可她无人可问，对着天地四周左右回望，可谁都不能给她解惑。她于是问自己。
她问，怎么会这样呢？
3.
夜里，秦北栀蜷着身子坐在床上。
她对着手机屏保发呆，屏保上是他们一起爬完长城那天的合影。秦北栀看着照片，脑子里回想的却是他提出分手的那一幕。
照片上的他，和那个来找她的他，他们不是一个人吧？
秦北栀望着照片，越看越难过，终于，她低下头，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我以为我努力做自己想做的、努力给自己的未来加筹码是好的，可为什么这样会让他和我分开？这样到底是不是好的，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好啊……
我、我只是想追我的梦而已……
没有人告诉过我，我会因此而失去他。
另一边，穆淮坐在回程的车上。他的眼神灰暗，表情呆滞，像是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只木然坐在那儿。仿佛他和这个世界没有半点儿关系。
读高中的时候，她说她要去北京，他听家里的话没放弃了电影学院，可文化分又够不上北京其他一本，所以没去。大二的时候，她想去日本旅游，他没出过国，也不会日语，加上正在考证，又没有去。
从头到尾，在这段感情里，她一点儿错都没有。
会变成这样，会让她难过，全是他的责任。
虽然他也很舍不得。
他那么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可他做什么什么不成，一顿晚餐一百块钱都觉得贵，他实在给不了她什么。
别的女孩子坐在西餐厅日料店里，出门豪车接送，回到家是精装舒适的小公寓，什么都不用愁。她那么好，她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也应该过这样的日子。
北栀不是会去和人攀比的女孩子，她也许不在乎，可他好在乎。
凭什么？
她那么好，漂亮聪慧，前程似锦，肯努力又有运气，他们两个的未来几乎都是一眼可见。
凭什么她要被他耽误着？
人都是会变的，就算她现在心甘情愿，以后呢？她见的东西越来越多，眼界越来越广，她在大步向前走，而他连前路都看不清，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两个世界的人？
穆淮靠在椅背上，腰酸背痛，可身体上的不适，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心里的苦。
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他买的是硬座。他没有工作，没有精力，也没有钱。
他什么都没有，谁也配不上。
小时候穆淮也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可现在他不敢做梦了。他只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人，一条路从失败走到失败，而有情饮水饱的故事，会信的，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没吃过苦的幸运儿。
他被现实弄得焦头烂额，他信不住了。
此时的他以为这就是最好最合适他们的结局，却没有预料到未来的变数。
也是，年轻的时候，或大或小，每个人都会因为认识不足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在当时看来是最好的选择，一切合该如此，事实却截然相反，它所留下的遗憾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弥补。虽说后悔是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的一件事。但若真正感受到它，就没办法再这么轻描淡写了。
但谁回得去呢？
车座上，穆淮闭上眼睛，头脑昏沉，神志却清醒。
他很后悔，很想她，可一切都会过去吧？
穆淮抿了抿嘴唇，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是他这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而一切的苦闷，也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