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事儿,最不好处理。
另一边,田老师把余宙的手机还回去:“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没收了。”
意思是这次就算了?
余宙拿回手机,心里满是诧异,他原是带着手机被收的心理准备来的,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好事,田老师把手机还给他了。
将它揣回兜里,余宙总觉得自己似乎白捡了一个手机。
但他面上依然冷冷淡淡:“老师,林清颂先动手是不对,但我觉得如果要处理或者处分,刘青必须一起,归根究底,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再说,这大冷天的,您不觉得她弄这么一瓶子薄荷水喷人家桌子很奇怪吗?”
刘青咬着嘴唇正要反驳,随即收到班主任的冷眼,她一愣,很快噤声。
“证据呢?就凭你这几句主观的揣测?”田老师觉得头疼,“更何况谁说要处分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也因此总是莽撞。
“按校规来说,打架斗殴是要通报批评。但她们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同学之间的不和,正常摩擦而已。”田老师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了,当然会护着学生,“现在事情也说清楚了,是场误会,老师希望你们还是能够握手言和,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毕竟这是校园,就算孩子们真有钩心斗角,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处理。他们不能随意下判断,这会影响他们的未来。
刘青权衡了一下,先伸出手,她可怜兮兮道:“都是误会。”
林清颂扯着嘴角不情不愿地轻握了一下:“最好是误会。”
边上班级的学生听着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中午,还以为会通报出什么东西,没想到,事情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回到班里,林清颂依然闷闷不乐。
“还想着这件事儿?”
班上同学大多都趴在桌上睡着了,只剩他们俩还醒着,他们的交谈声放得很轻,就怕一不留神吵醒了午睡的同学。
余宙微微侧身望她。
林清颂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她是故意要整北栀。不过打架也是我一时冲动,当时只觉得生气,也没多想什么,还挺不好的。”
余宙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碘酒棉,他踱着步子过来:“居然是在反省?”他自然地在她身边蹲下,“手伸出来,我看见你手上流血了。”
林清颂憋屈得慌,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只伸了手。
“还好北栀中午请假回家拿东西了,等她回来,你别告诉她。”
“我不告诉也会有人告诉,这件事又不是只有两三个人知道。”余宙小心地给她上药,“今天我算是见识了女生对八卦的热爱,她们班那么多女生,你怕是瞒不过她。”
“什么女生对八卦的热爱?”林清颂一头雾水,可余宙并不回她。
他只是蹲在原地朝她勾手指:“脸凑过来,脸上也擦伤了。”
林清颂乖乖靠近:“对了,你什么都不清楚,这么搅和进来……先不说你的手机,万一、万一真是我弄错了,万一是我冤枉了她呢?”
他们凑得很近,她的睫毛很长,仿佛一片羽毛,上下轻扫。余宙屏住呼吸,拿着碘酒棉在她的脸颊按了几下,生怕手太重会弄疼她。
上完碘酒,稍离远些才吐出一口气,余宙喃喃道:“那也总比她冤枉了你好。”
人心都是偏的,虽然这么说不正确,但余宙爸妈也这么说过,比起听见自家孩子被人打了的消息,他们还是更愿意听见自家孩子打了别人。
人总是看不得自己亲近的人吃亏。
林清颂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我相信你,比起别人,我更相信你。如果真冤枉了她,那我向她道歉就是。”他说着,装出个诚恳的样子,对着空气一鞠躬,“对不起同学,我不该这么说,误会你了。”
林清颂「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一笑扯着了她脸上的伤口,她又「嘶嘶」地虚捂住。
余宙着急之下差点儿忘记压住声音:“你没事儿吧?”
“嘘——”林清颂赶忙望一圈周围,在确定没人被他们吵醒之后才松口气,“没事儿,不过,刚才那一瞬间,我觉得你像个江湖人。”
“江湖人?”
林清颂在他肩头一拍:“够义气!”
余宙哭笑不得。
他并不是很想得到她的这一句认可。
“行了,我回座位,午休还剩半个小时,你趴会儿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呀。”林清颂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怎么会随身带碘酒?”
兴许是她的声音太小,而余宙又恰巧转身,他没有听见,因此也就没有回答。林清颂努了努嘴,在满教室绵长的呼吸声里放弃追问。
而余宙在回到座位上之后,他先是看了看趴在桌上的她,然后又将视线转向自己手里的碘酒棉。
无声的轻笑过后,他将它放进包里。
小丫头什么都爱问为什么,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3.
果不其然,林清颂为她打架这件事儿,秦北栀还是知道了。
秦北栀跑过来抱着林清颂心疼了好一会儿,又是给她买奶茶,又是呼呼她脸上的伤口。
“行了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多大事了呢。”林清颂敲了下秦北栀的头,“话说回来,你们这回去集训要多久啊?”
“要好久好久,年底才艺考。”
“年底?那不高三都过完一半了吗?”林清颂大惊,“这么长时间都在外边,也不上文化课,那你们高考怎么办?”
秦北栀笑着拍她:“也不是不上文化课,这个学期就在附近集训,每周还是会回来补习几天,暑假才会开始封闭式训练,那时候才是真的不来学校了。不过也没多大事儿,不上课又怎么了?上不了课,我回宿舍自习呗!”她说,“学姐学长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可以,我也可以,我不会落下功课的。”
“可我们要这么久见不到面……”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想说多见见吗?”秦北栀皱了皱鼻子,“明天我们就走啦,你自己要好好的,不要动不动和人打架了。”
说到这儿,林清颂又担心起来:“对了,你去集训,刘青怎么办?你们在一起吗?”
秦北栀摇摇头:“我们集训分开了,不在一个专业班,也不在一个宿舍,我会留神的,你也别担心。”她比了拳头,“况且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会保护我自己。”
说是这么说,但林清颂还是为秦北栀担心。
她从前不清楚,但现在看来,秦北栀班上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就算是同学,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友善。
可再怎么想,她也只能叮嘱秦北栀多加注意,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随着春意渐深,寒意消减,枝头的嫩芽也长成新枝,尖尖上冒出绿叶。
学校里的生活依然是这样,上课下课考试,有规律得很,好像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偶尔有一件不寻常的小事情都会让人兴奋,哪怕这件事是停电。
这个电是在大家伙儿晚自习上到一半的时候停的,当时政治老师还在黑板上画重点,板书写了一行又一行,底下的同学们纷纷埋头苦抄。林清颂写字慢,她握笔很用力,手指都挤红了,也没抄完一半。
就是这时,电灯毫无预兆地黑了——
整栋楼各个班传来大大小小的惊呼声,一片漆黑里,大家都开始放飞自我地叫唤起来。
唯独余宙,他摸黑溜到第一排,拍了一下林清颂的肩膀:“嘿。”
“做什么?”
“你怎么没被吓到?”余宙有些失望。
林清颂无力吐槽:“我又不是小孩子,停个电还得一惊一乍被吓一跳?”
“行行行,你厉害。”余宙说完又准备摸回去。
可就在这时,林清颂从他身后一拍:“嘿!”
她下手很重,余宙又怕被老师发现。所以是蹲着走的,因此直接被她给拍到了地上去。余宙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他倒吸一口冷气:“你成心的?想弄死我?”
“不是,我……你没事儿吧?”
余宙借着黑暗疼得龇牙咧嘴,他揉着摔到的地方:“你说呢?”
林清颂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真对不起,你疼吗?哪儿疼?我给你按按?”
“不用了!”余宙赶忙往后躲,心说你知道我摔哪儿你就给我按,这个地方我敢让你按吗?
政治老师很快问了原因回来,原来是外边检修导致的电路障碍,说是不一会儿就能来电。她原想等来电再写,但底下很快有同学拿出了宿舍用的小台灯往讲台上打。
“老师继续说吧,我们给您打光!”
自从第一盏灯亮起来,很快接二连三,就有了更多盏灯,如舞台上的追光一般从座位打上讲台,政治老师也被这场景弄得有些好笑。
“那我就这么给你们讲一讲,后排的同学和前面的挤一挤,别等会儿看不清。”
趁着这句话,林清颂赶忙分了一半的位置给余宙。
她拍拍椅子:“来,分你半边。”
黑暗里,她带笑的眼睛映了光亮点点,看得余宙心底一软,连痛处都忘了,真在她身边坐下。但他刚坐下又「嘶」一声,只不过很快又憋回去。
“怎么了?”林清颂悄声问他。
余宙不好直说,只能摇摇头:“没事儿,好好听课。”
走廊里,其他班上的学生走来走去,都被这个唯一有光的教室吸引过来看了几眼,看完之后,纷纷咂舌。
停电了还打着光让老师上课,这事儿也就一班能做得出来。
4.
说是一会儿就来电,但直到老师讲完了那个重点,灯也没亮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记笔记伤眼睛,老师也不忍心讲得太久,而停电时间又未定。因此学校直接宣布下课,让大家早些回去休息。
由于检修,周边暗了一片,大概是因为这样,连星星都格外亮些。
推着自行车走在没有路灯的街道上,林清颂抬头看天,觉得新奇:“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见这么多星星了。”
余宙走在她的身边:“嗯。”
林清颂闻言,转头,正看见他对着天空出神的样子:“怎么,你也喜欢看星星?”
“也?”
“对呀,我最喜欢看星星了,从小到大都喜欢。”林清颂伸手,往天上比画,“我小时候在阳台上看见过一颗红色的星星,我盯了它好久,稀奇得不得了,开开心心回房间想叫我爸妈一起来看。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那颗星星就不见了。他们都说我看错了,说那是飞机,可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连星星和飞机都分不清呢?”
“说不定是临消失前的红巨星。”晚风吹起余宙的衣角,他安静笑着,“红巨星是一颗恒星的老年时期,当它步入这个阶段,就证明它开始衰亡,生命也即将结束。”
林清颂听得出神:“真的吗?”
“是啊。”余宙笑着望她,“所以你没看错,你真的见到了一颗红色的星星,它长途跋涉,将自己的光投进你的眼里。而你在它燃尽之前的那一刻遇见了它,代替整个宇宙和它告别。”
林清颂被他的描述所吸引,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么说起来还挺浪漫的。”
余宙蹲下系鞋带,林清颂在边上等他,路边几个刚下自习的同学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在黑夜里唱着不着调的歌行驶过去,他们听得不自觉发笑。在她的轻笑声里,他自下而上望过去,入眼,整片星空都是她的背景。
他的心底一动,目光便有些深。
林清颂注意到他的眼神:“怎么了?”
余宙轻咳一声:“没什么。对了,你知道宇宙大爆炸的理论吗?”
林清颂略作思索:“是不是说宇宙里所有物质,包括我们所能够感受到的时间和空间,一切的一切,都诞生于一场大爆炸的那个?”
“没错。”余宙又问,“那你知道地球上生命诞生的猜想吗?”
林清颂挑眉:“说来听听。”
夜风卷来树梢的味道,是清清淡淡的草木气,很好闻。
“我以前看过外国的一档科教节目,他们模拟星球撞击做了一场实验,事实证明,在那个速度下元素粒子是可以留下来的,不会完全消失。那次实验之后,「小行星撞击地球存留下生命物质的基础」就有了理论依据。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在地球这颗星球上也残留着其他星星的元素,而组成现在所有东西的物质里,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宇宙里的其他地方。”
余宙的声音很干净,在讲述的时候,音色明朗干脆,听起来很舒服。
他说:“宇宙浩瀚,我相信有生命的一定不止地球。但地球仍然特殊,这颗星球和宇宙里大部分的星球是不一样的。”他对着天空比了几下,“不只因为这是我们生存着的地方。地球本身也是一颗星星,但地球上的所有物质,包括人,包括你,每一件东西的身上都还有其他星星经过时带来的东西。”
林清颂一边听,一边看着星空:“你是指小行星撞击地球时留下的那些元素粒子吗?”
“或者换个说法,你也可以把它们称作星星的碎片。”余宙弯了眼睛,“我想,你拥有的那块碎片一定比其他人都要完整。”
手里推着自行车,林清颂试图将那些星星用眼睛连成线,一串一串数过去。她原本数得开心,可是听见他这句话,她忽然就收回了目光望向他。
“我?”她指指自己,像是在问为什么。
“你看起来像一颗星星,比所有人都更像星星。”
在这句话结束的同时,上帝为他按下了开关,一时间街头街尾所有的路灯都亮起来,居民房里也陆续有了灯光。有人在为来电而欢呼,有无家的小犬因此受到惊吓,快步跑起来,而林清颂只呆愣愣望着余宙。
半晌,她缓缓开口:“那个,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余宙茫茫然:“什么绑架?”
林清颂「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那句话呀,说我像星星那句!哇……这样的话一点儿都不像你会说的。”她笑得止不住,“说起来,你铺垫这么久,该不会就是为了夸我?不会吧?余宙同学,在你心里我这么好呀?”
先前星河灼灼,晚风微凉,那么好的气氛,现在全被她的笑给破坏了。
余宙被她笑得莫名害羞,他燥起来:“当我没说。”
“那可不行,你说了!你说我像星星,比其他人都更像星星!”
“没有,谁说的!”余宙反身骑上车就走,“来电了能骑车了,回家回家!”
林清颂骑车追他:“怎么你这说话还带反口的?那下回我是不是要给你录下来?下回你等着,我一定给你录下来,看你怎么抵赖……喂!你别骑那么快呀,我跟不上了!”
余宙埋头猛踩脚踏板,硬生生把普通自行车给骑出了山地自行车的效果,还是长途比赛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