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辈子,却真的似是要惩罚她,见他几次,连做陌生人擦肩而过也没法做到。
叶梨缩回胳膊,紧贴着壁角,把自己缩成一团,企图抵挡一些寒冷。闭上眼睛时,李茂拿着斗篷的手仍举在半空。
实在是太冷太难受了,压根没法入睡,但是又很疲惫,眼皮一旦阖上,就没了力气再撑开。外面的风雨仍然在呼啸不停,仙人洞内,渐渐漆黑成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偶尔闪电,才能从黑暗撕开一瞬的光亮,映在洞口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梨迷迷糊糊,觉得浑身置于寒冰中,却突然有猛兽出现,粗大的兽爪极为尖利,一掌拍过来。这一掌若落了实,叶梨只怕要成了肉酱,她惊叫一声醒来,却发现有人在脱她身上的衣服。
“李茂?”
叶梨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可是一个袖子已经被拽了下来,让她不得不清醒面对。
“你做什么!”
她大喊,声音在洞内嗡嗡轰鸣,却还及不上外面的风雨。
黑暗里的手并没停,不过比之前慢条斯理起来。叶梨脑子轰地一声响,那日见他大婚要娶别人,是真的伤心欲碎,但愤怒和绝望和现在相比,却忽然不算了什么。
她那般全心爱慕过的人,原来真的是畜生不如的衣冠禽兽?
在这种时候,这种境地,要对她——不,应该是对一个堪称陌生的少女,别人的未婚妻——做那种事情!
叶梨本已力气全无,愤怒和绝望却让她又振奋了些,她拼命反抗,双手双脚使足力气,“噼啪”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手上的触感,更令她要气到撅倒。
他上身竟是赤着的……
叶梨感知到这一点,伸手拼命抓挠了出去,嚎啕大哭起来。
她其实并不如寻常女子在意男女大防,特别是与李茂,毕竟她已经与他做了一切夫妻之间会做的事情,虽然是上辈子,对她而言,却也只是不久前。
可是,她以为,那是你情我愿的,是因了喜欢,含了情义的。
绝对不是这样!
她绝对没有想到在桃皈观里与她温柔缠绵的人,会是这样的急色鬼和畜生。
一片混乱中,李茂忽然住了手,把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
叶梨仍在拼命挣扎,渐渐发觉自己身上也还留了一层衣服,只是脱了外面的。
“别闹了!”李茂大声斥责她。
他怎么能有脸面斥责她?
叶梨仍拼命打他,听到他说,“你在冷得打颤,继续穿着那么多湿衣服,会冻死的。”
他似乎只是抱住了叶梨,并未再做别的。叶梨有些迷惑,半信半疑,渐渐安静下来。李茂把她往怀里重新揽了揽,拿了什么,劈头盖脸,覆盖在了她身上。叶梨的手触到,是光滑又干燥的绸缎。
李茂从她背后松开手,随着噼啪几声,隔着遮在身上的斗篷,隐隐感知到了一点光亮,然后有了点暖意。虽然叶梨还在瑟瑟发抖。
脱了些湿透了不断渗透寒气的衣服,又窝在他怀里,叶梨渐渐从渗入骨髓的寒冷里缓了过来。但是这样亲近地拥抱,不免让叶梨恍惚觉得仍在桃皈观。她暗暗提醒自己,想了下若是寻常的公子小姐,这样实属离谱之作为。于是在斗篷里动了动,说:“我,我不冷……你穿上吧,我裹着斗篷烤下火就行。”
随着他动来动去,斗篷里的光线亦明明暗暗。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别动,若是我手一抖,衣服烧着了,你明日衣冠不整出去,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叶梨不敢再动,却暗暗叹了口气。
她本就对不住兰九,重生后打算洗头革面,这却算是怎么回事,不也是有失贞洁。
可是寒冷渐渐褪去,闻着熟悉的气息,忽地就失去了白日不顾一切要上山的那股子勇气。缩了缩身子,忍不住倾诉道:“天亮了,我要……上山找兰九。”
这句话是否说完整,也不知道,就迷迷瞪瞪睡着了过去。
再醒来时,感受到熟悉的拥抱,忍不住喃喃叫了声“阿茂”,动了动蜷缩得酸软难受的身子。这才真的醒转,怔了下,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一声鸟鸣,吓了叶梨一跳,才慌张从李茂怀里挣出来,掀开铺头盖脸覆在身上的斗篷。
雨已经停了,天也麻麻亮了,李茂的胳膊搂在斗篷外面,叶梨不小心碰了下,觉得有些冰冷。她面红耳赤,不敢多看,也不敢乱动,把斗篷扯着,努力盖到李茂肩上,才战战兢兢往斗篷外钻。
幸好,李茂似是睡熟了,轻轻一挣,本交握的胳膊就轻松放开。洞内空间狭小,叶梨小心翼翼挪动,把斗篷给李茂盖上,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外衣,摸起来基本已经干了,一边穿,一边伸手摸了下李茂的,却仍是潮湿的,只不过不如昨日那般淌着水了。
穿好衣服,跪在洞口望了眼外面。雨虽然晴了,被冲出来的沟壑里却仍然是水,还有从山上继续往下流的。
叶梨有些犹豫要不要不告而别。
她不愿与李茂继续纠缠,可是这辈子而言,特别是昨日,李茂算是救了她,颇有恩义该偿还。
他到底是乐于助人的义士?还是坑蒙拐骗的负心汉?或者,两者皆是?
他又为何冒着雨上了山?总不能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兰九?
脑袋里乱糟糟,一回头,对上一双审视的凤眸。
他看到叶梨回头,不慌不忙伸手,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上衣,慢条斯理一件件穿着,那幅神情自若,似乎穿到身上的不是潮湿泥泞的脏衣服,倒是锦袍和战甲。
叶梨尽量回避开眼神,但洞内狭小,他一举一动,叶梨都要受到影响。
等李茂穿好衣服当先钻出去,叶梨才想到自己其实可以早些避出去。拿起昨日解下的包袱,却发现即便用了油布细心包裹,却不知道何时,水还是渗了进去。心中沮丧,还是仍系在了背后。
包袱布湿乎乎,背上贴着的地方,就难受起来。
叶梨回头看了眼扔在地上的斗篷,有些发呆。
“走吧。”
还是李茂在外面叫了一声,叶梨才醒过神,把斗篷捡起来叠成一小块,塞进身上的包袱里,又把仙人洞里的供奉用品略微收拾了下,做了个道人的拱手礼,钻出了小小的仙人洞。
今日天气倒是大好,若不是原本柳荫绿浓的妙峰山变得乱七八糟,几乎没法想到昨日是那样的大风大雨。
李茂正站在一个石头上往山下眺望,叶梨也往山下看了看,然后走到石头下,仰头说:“现在应该可以试试下山。若是现在不下去,说不定还会再下雨,又被堵在山上。”
李茂居高临下望下来,又背着光,面目完全隐在昏暗里,“那你呢?”
叶梨低头,她有些沮丧,昨日上山,没有找到兰九,还又与李茂“勾搭”在了一起。她分明是想努力向好,却怎么似乎越做越错。
不过她既已选择了上山试试,自然不会放弃。即便是对兰九毫无助益,总算是努力过了。
再抬头,水眸里仍有些忧虑,语气却很干脆:“我要上山找兰九。”
李茂半天没有动静,连句话也未说,叶梨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仰的有些头晕眼花。于是不管他,左右望望寻路。看起来,须要通过李茂所站的石头,方能往上走。可是石头太高,她爬不上去,就只得另做打算,选择去旁边的一处缓坡绕行。
“来吧!”
李茂在她身后喊,人也蹲了下来,伸出胳膊,是打算拽她上去的样子。
叶梨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嫌麻烦地走去泥泞的缓坡,小心翼翼拽着树根和灌木,爬了上去。
李茂在她前面等着,眸色深沉,等她走到前面,才跟了上去。
两个人默默无言,艰难寻着路走。往上再行了些之后,反倒路况好了很多,再不像下面,被山洪冲得沟壑满地,到处滑坡。
叶梨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偶尔还是有地方,是叶梨很难过去的,李茂默默伸手,她心里不愿,也只得把手递过去。
“谢谢你。”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头,试着像对陌生人那样,语气尽量诚恳,却几乎咬了舌头。
一路并无遇到人,不过也没看到什么有人受灾的迹象。眼瞧着再往上,就到了碧霞观,叶梨忍不住揖手,暗暗祈念兰九好好在里面呆着。
她本走在前面,闭目祈祷的时候,李茂擦身而过越过了她。等她睁眼继续走,他却忽然停住步子。
叶梨几乎撞到了他身上,听到他说:“为何第一次见你,并不觉得你对他这般情深似海。”
第21章
第一次?
叶梨双手交握,心内凄然。
桃皈观的那些时日,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记得,她为之伤心难过,肝肠寸断,以致没法坦然面对今世的李茂。可是对于眼前这个李茂而言,那些却都是不存在的。
这个人不是她爱过的那个,亦不是她恨的那个。
或许她不该总是迁怒于他,应该只把他当做陌生人才对。
深吸一口气,叶梨尽量冷静地说:“我……对不住他,因而应该对他好。如果把我的生命换给他,也是应该的。”
“我自作自受。”她喃喃道,轻轻呼出一口气,从李茂身边越了过去。
走出几步,又转头认真道:“或许真的还会下雨,若非有极为重要的事,还是早些下山去,以免又如昨日那般,被堵在山上。”
不过,她也实在记不得,当时的雨,具体是怎么下的,下了几天,下了多久,中间又间隔了多久。
现在往山下望去,仍有许多水流河谷,也不知道路是否能通行。她犹豫了下,又提醒:“也有可能,如今路便已被山洪冲坏了。”
叶梨克制自己的情绪,认认真真给了建议,李茂却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继续往山上走。
两个人到了碧霞观,吓了观里的人一跳。
这样的天气,山上到处是水沟,突然上来两个衣衫狼狈的人,一看便知是遭了灾。
叶梨顾不得自己的形容,急着问道长:“请问可有一位姓兰的公子在观中?”
旁边的小道童抢着回答:“兰公子啊,在呢。昨日幸亏我师兄要下山,察觉天气异变,就把兰公子主仆带了上来,否则可不得了!”
打首的道长方道:“是有位兰公子,安置在后院了。可是两位相识?清风,去请兰公子来。”
出来应承的,是碧霞观的玄灵道长,他听李茂说了上山路上的山洪和沟壑,见两人实在不像样子,要安排两人沐浴休息。可是,碧霞观没有专门的客院,兰九就是安置在道士们所居的后院里。李茂也可如此,倒是叶梨,一个闺阁小姐,有些犯了难。
“没有专门给女眷的院子,小姐……”
李茂直接道:“麻烦给这位小姐安置在我旁边屋子即可。”
叶梨却没心思注意这些,她眉头微拢,巴巴望着小道童清风跑去的方向,看不到人,就把身上的包袱拿下来,就势跪下解开。有油布包裹,大部分药材还好着,只有个地方渗了水,不仅药材湿了,分包药材的纸也湿裂,几种混在了一起。
李茂跟道长说好,在叶梨对面半蹲,嗤笑了声。叶梨抬头瞪他,他不屑地挪开视线,又转回到叶梨脸上,道:“叶小姐莫非不知道,自己也如我一样,浑身是泥水,头发丝丝缕缕,脸上也不见得多干净,别说昔日的美貌看不出,只怕会被人当做乞丐蠢妇。”
叶梨伸手把混在一起的几种药材分拣开,不曾看他一眼,嘴里念叨:“那又如何?”
李茂“哼”了声,语气里半是嘲讽,半是疑惑:“姑娘要见郎君,难道不都会在意自己形容外貌吗?”
叶梨仍是不理。
他又道:“你这样见他,只怕他吓得更加要退婚。”
他的话音刚落,就传来兰九的声音:“六小姐?真的是你!”
他从回廊里走出来,认出叶梨,声音里满是惊喜。
叶梨抬头看,见他好好的,并无什么不妥,松了一口气。
李茂也站了起来,客气地叫了声“兰公子”,算是打了招呼。
兰九惊讶地叫了声:“李公子?”
看见他一身泥泞,再看叶梨,走过来矮身跪在叶梨身旁,担心地问:“道长说你是被阻隔在半山腰,可是淋了雨。你还好吗?我去找道长,给你熬些祛寒的汤……”
他满是担忧地絮絮,叶梨安慰:“玄灵道长已经让人帮着去弄了。你快起来,地上有湿气。你可有淋雨?可有什么不舒服?”
兰九道:“我都好。等你歇息下,我们还是快些下山。”
旁边却有道长道:“且等等,我师弟玄虚下去看了,等他探路回来,才知能不能下山。”
叶梨分草药的手停住,想了想并不确定的记忆,亦有些不知是否该立马下山。
兰九见了叶梨,却是急着想下去,别的事先不说,叶梨这样子,下的山才好,这碧霞观本就不大,且都是男道士,叶梨行事诸多不方便。
正在这时,小道童跑来,对李茂说:“仓促煮了些祛寒的汤,两位请去喝一点。也烧了热水,不过……”
他看了看叶梨,有些为难。
叶梨仍在分拣草药,闻言抬头,笑着对小道童说:“谢谢小道长,我无碍的,就是身上肮脏不堪,要么麻烦道长把汤药端到外面,我再……阿嚏!阿嚏!”
她猛地想打喷嚏,转身捂脸,好险避开了草药。
小道童端来祛寒的汤药,叶梨试了试温度,张嘴就喝了进去。这汤不知用什么熬成的,有些辛辣,又有些苦。
李茂手捧着自己那碗,有些惊讶,小声嘀咕:“你倒是不怕苦。”
叶梨仍低头分拣草药。
嘴里的苦药,哪里有她所见所思苦。她看着手下深黑的草药,就想起那日在奉国将军府门前,扬起手,发现老大夫开给她的安胎药已经遗漏出来,隐秘又肮脏,撒了满眼满天。
兰九不明所以,也帮着挑拣,又道:“六小姐可是没有这些药的方子?若有的话,咱们先下山,再照着方子买就是了。”
叶梨手捏着一个像是茶叶的药材,低声问:“兰公子可是被我吓到了?我这样肮脏……褴褛,不成样子。”
兰九急着辩解:“怎么会?六小姐即便……”
他偷偷看了眼叶梨。因着有些脏,更衬得她眉黑眸透,简直就似泥塑的仙女遇水活了过来,身上仍披着点泥塑留下的泥点,却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六小姐满身泥水,也是……也是……”
他心里憋了无数的表白,却终究是没说出口,羞涩倒在其次,只是总怕妄自言语,会损害了叶梨的名声,或者,让叶梨对他生了厌。
“别捡了,要么下山,要么,你去歇一歇,暖一暖。”
李茂忽然用脚踢了下叶梨在地上铺的平整的包袱和油布,扬声催促。
叶梨听到了,却假作什么都没听到,手下不停,问兰九:“你平日可有需要常吃的药?身上可有带?可知道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