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抬手,用小衣的袖子擦了擦泪,又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然后伸手从脚边摸到被子,轻轻抖搂开,爬过去摸索着给阿茂盖好。
她期冀着阿茂回转身来抱她,可是他仍是一动不动,眼泪就又扑簌簌往下落,叶梨紧紧咬着唇,压抑自己真的哭出声来。
怀孕的事她还只是猜测,想来想去,仍是没有说。不过,她如今也不能为了堵气,伤了身子,受了凉。
叶梨小心翼翼在阿茂身后躺下,与他的身体之间隔了一个巴掌的距离,然后把自己也用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算了,再等等,等她想办法去找个大夫诊下,确认了是真的有孕,或者是没有,再与阿茂说清楚。
最初两个人做了那种事的时候,叶梨因着愧疚和恐慌,情绪也失控过一段时间,也让阿茂生过恼,但是,阿茂最后都会回来,温柔抱她,说:“都是我不好。”
想到这个,叶梨放下心里的不安,反涌上一丝甜丝丝的暖意,连身上的冷也消散了。
阿茂就在很近的地方,如火炉一样,散发着热,她很想贴过去,可是今日三番两次闹腾,她不敢再招他,就伸了一根手指,轻轻靠在阿茂背后的衣服上,却不敢再往前。
这几日总是犯困,她竟是很快睡着了过去,阿茂起身时,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天亮了吗?”
屋子里燃着灯,叶梨有些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阿茂的脸色有些冷冽,他已穿衣坐在了床榻边,闻言转身,定定看着叶梨。
叶梨有些摸不着头脑时,一双手伸进小衣里,漫不经心揉捏了几下,同时自上而下逼视着叶梨……
叶梨才在害羞,等大手往下摸去,就将滑过小腹时,瞬间清醒。翻身就往床榻里面滚了滚,逃了开来,又用被子把自己紧裹了起来。
阿茂盯着叶梨,却并没再迫来,有些咬着牙道,“今日有极重要的事情,晚不得。就暂且放过你!”
他说完,收回直勾勾望着叶梨的目光,很快穿好衣服鞋帽,走出去阖上了门。
叶梨满眼不舍,他却全没回头,一点也没看到。
叶梨叹了口气,滚到他原本睡的那块儿地方,感受残存的那一点暖意。
后知后觉想:阿茂方才的脸色,是不是不太高兴。
外面天还没亮,室内灯光昏暗,她并没看清楚。
真是的,难道就因为自己拒了他的求欢?臭贼人!越来越要的多了。
不过,等他下回来,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叶梨没想到,这次之后,阿茂竟又是又好些日子未来。而她不仅不见癸水的面,恶心干呕也越发频繁了起来。她心里焦急,想法设法,终于乔装改扮,离了桃皈观。
第2章
叶梨坐在大夫诊案前,看着老大夫手指按在自己腕上,眉头微皱,似在沉思。心口之处砰砰直跳,呼吸都有些不会了。
老大夫额头皱得愈发紧,提醒道:“姑娘,放松些。”
时间过得愈发缓慢,终于,捱到了老大夫收回手,打量了叶梨一眼,才微微含笑道:“倒是老夫眼拙。”
他说着站起,叶梨心口却跳的愈发厉害。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认识自己?
要不要拔腿逃走?
“我倒是称呼岔了,还望见谅。”
叶梨还没反应过来,他拱了拱手,道:“恭喜夫人,是喜脉,就快有三个月了。胎相很稳,不必担心。夫人之前可有吃什么保胎药?”
叶梨扶着桌子站起,又几乎腿软坐下。
心里又是喜,又是愁。
果然是。竟然真的是!
可是如今自己这景况……皱了皱眉,却又想,若是告诉阿茂,他必定会……
他曾多次说过,要娶叶梨为妻,反倒是叶梨多有顾虑,每每说到这个,就转了话题,委婉拒绝。
想到这个,叶梨舒出一口气,脸上也挂了喜气。
“要不,劳烦您给我开点安胎的药?”
老大夫应下,挥墨写了个药方子,拿着去柜台抓药。
这个小医馆比较偏僻,店里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老大夫,一个尚是个七八岁的稚儿,坐在门前台阶上玩石子。但是看着倒是还成。老大夫须发皆白,颇有些隐世高人的气度,而且他诊脉之前,以丝帕盖了叶梨手腕,显见是给富贵大家诊治的习惯。
老大夫抓药,叶梨暗暗又打量了医馆一番,原本的不信任已是烟消云散,心里大大安定。
“这里是十包,每次熬一包即可。也不用天天吃,隔三岔五,吃上一日即可。”
老大夫从柜台里递来绑成一串的中药,却让叶梨有些发愁。这样可怎么拿回道院去?
她今日出来,乃是生疑想诊诊,却没考虑到要抓了药回去。
早知道就带个包袱布了。
可是人家已经抓了,又混成了一小包一小包,可也不能不要。叶梨只得接过来,又付了钱,道谢走了出来。幸而她戴了帷帽,走在路上,也无人知她是谁。
这个医馆是开在小巷子里,周围皆无其他店铺,叶梨想到,方才来的时候,有路过一条比较繁华的街市,想必能买到包袱布。就没直接回去,而是往东边走去,试图找到在马车上路过的那条街。
可是,她对路不熟悉,走了很久,竟是一直没找到街市,反倒周围皆是阔府大院,长长内巷,几乎望不到头。
叶梨忍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腹内并无什么不舒服,也没什么异常,只是她从方才起,就总觉得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婴儿,是她和阿茂的孩儿,娇嫩如芽,暗暗萌动。
心里愈发柔软,把脚步更加放慢了些。
其他都不重要了,也不想去在意了。
如今唯一要紧的,就是她腹内的娇儿,还有,就是想快些见到他,与他说明此事。
他定会很高兴吧。
叶梨每每被他哄得心软,由了他恣意妄为,偶尔也会担心,万一有孕可怎么办。那时,他就抱着她,哈哈大笑,说:“那样才好!你这狠心肠的小道姑,天下就没你这样的女人,每每让你随我走,总是不依。等你有了孕,我看你还能怎样嘴硬?”
叶梨就反而心生惭愧。是她亦对他生了不良之心,是她与他在道观静修之所偷情,是她在为故去的未婚夫守贞却又没守住。是她每每求他:“你若是逼我离开道观,我就只有一死了。”
因而,本是气怨打他的,就又心虚手软起来。
结果每次又被他看透,借机再索再取,简直要送了叶梨的命。
叶梨脸上发热,前后看了看,窄窄的内巷里并无他人,两边全是高墙,咬了咬唇。一低头,又忍不住翘起嘴角发笑。
与他真乃是孽缘。
可是叶梨出生以来,所有的快活和欢喜又都因他而起。
他生的好看又英武不说,最能逗人发笑,哄人开心。
若能嫁给他,会幸福无忧的。
不过……
叶梨叹口气,想把那些烦忧和阻碍暂时全抛在脑后。
任是天大的事,他必定能搞得定。只是到底委屈了他,自己虽未成亲,也是完璧之身跟了他。但是,毕竟是望门寡的身份。而且娘家、夫家,还不知会如何暴怒。若不是因为这些顾虑,她也不会那般欢喜他,连身子也肯给他,却不敢与他讨论两个人真的在一起,结姻成亲的事。
万一他家人反对呢?
可是他曾说过,只要叶梨答应,一切都不用顾虑。
思及他往日所言,叶梨顿觉心内笃定,连腰杆子也挺直了些,甚至微微挺了挺平坦的肚子,唇边笑意也愈发明显。
他若是知道,会是如何言行?该当很惊喜吧。
小巷子终于走到头,外面阳光灿烂,声音喧嚣,人来人往,叶梨几乎觉得完全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眯了眯眼,适应了明亮的太阳光,才看清为何笙鼓喧天。
原是成亲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甚是隆重。
叶梨不免有些羡慕。
她压根就没成过亲,未婚夫就病故了,然后她就被送入了道观守贞。
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就在道院里不死不活地捱过了呢。
心里想着,竟是同着围观的人群一起,瞧起了别人送亲的队伍。
——这嫁妆可真多啊?
——可不全是女家嫁妆,前面那些,都是聘礼呢。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大概也和叶梨一样,是偶尔闯入的,好奇地问:“这是谁家娶亲啊?”
有好几个人同时叽叽喳喳回他,叶梨仔细分辨了下,才分辨出完整的话。
——你是才进京的吧?这都不知道!是奉国将军府。之前送聘礼的时候,满京城就已羡慕过了。
听到“奉国将军”三个字,叶梨心里一颤,不由竖起了耳朵。
路人开始议论起新郎和新娘,叶梨对外面的世界向来不知多少,听了一会,却什么也没听明白。
犹豫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涨红了脸问:“请问今日大婚的,是奉国将军府哪位公子?”
她还怕别人嘲笑她不知,或者不愿告知她,却有四面八方的声音立时传了来。
——奉国将军府就一个儿子。
——可不是么,大葪谁人不知,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智勇双全,威名无二,自十三岁上战场,就没打过败仗,为我大葪保太平,平四疆!
——是呢,也只有奉国少将军,才娶得了英国公家嫡小姐。新娘子才貌双全,家世又好……
有人哈哈笑着骂道:“说得你好似见过人家小姐似的。就你,梦里见过吧?”
众人的话题逐渐发散开,叶梨脑子里却如雷阵雨前的天空,布满浓云,乌乌泱泱,密密占满,脑子似乎僵住,思虑不得。
半天,她终于缓了过来,还想再问新郎姓名,身边的人却都已经闹哄哄向前去了
叶梨提着一口气,也跟着人群,追随着嫁妆箱笼,终于到了尽头。一眼就看到高大的门庭上,端端正正挂着“奉国将军府”五个大字。她对京中不熟,因此竟没发现,她之前迷路绕进的小巷,就在奉国将军府后面。
不顾一切挤到大门附近,周围的声响愈发的大,有将军府的护卫,维持着秩序;又有新娘家的喜娘,向人群散发糖果和喜糕。
——唉哟这样隆重的婚礼,才不白活一辈子呢。
——四月八日,送聘礼的时候,奉国将军府送了活的六畜呢。
——唉哟,如今都嫌送六畜麻烦,全用假的代替,这可是很难得……
旁边两位阿婆慨叹,叶梨忽地想起,上月七日晚,阿茂来了道观,按着往常习惯,他既来了,就会留两三日,可是第二日一早,他就急匆匆走了,并且说:“今日有极重要的事情,晚不得。”
正在这时,人群轰动,叶梨被挤出好远,只听到周围人都说:“新郎来了,新郎骑马到了!新郎好帅啊!”
人群挤挤挨挨,她压根看不到里面,只得往远处走了走,才勉强能看到了人群中间。
她掂着脚站在路边一小块石头上,也只看到了半张脸,眉长眼阔,凤眸含笑……
只一眼,立时站立不稳,似被□□戳入脑髓,轰鸣炸裂开,这种刺痛从头顶灌入,在心口又化成了大掌,把一颗心捏成一棵核桃……小腹抽痛的时候,叶梨才猛地想到自己已怀了身孕。方才心内焦火翻涌,她竟是忘记了,还在人群里拥挤,随队伍小跑。
孩子不会有事吧?
她试图抬起手臂,看看自己拎着的药包是否还完好,却发现已经被挤掉了几包,而且有两包都挤破了纸,各种黑焦嶙峋的草药,全散了出来。
眼睛花的看不清,腿软的站不直,腹中似被千刀绞,一股剧痛袭来,叶梨往后摔去,最后的念头,却仍是想要护住药包,只是手臂上挑,反把草药扬了出去,像杨絮一样飞在眼前……她已后脑朝后坠了地。
第3章
“小姐,咱们快点吧,莫让老夫人等急了。”
白絮才催促叶梨要快点,拐弯处,有人却大喊:“是白絮吗?快来帮我拿下东西。”
白絮看了看,面色为难地对叶梨道:“是三小姐跟前的绿宝姐姐。”
叶梨于是挥挥手,道:“前面就是归松院了,你尽管去,回来在门口等我就是。”
白絮于是颠颠跑走。叶梨看着不远处归松院的门廊飞檐,皱眉叹气,郁郁发闷。
今日天气不好,乌云压顶,似是要下雨一般。叶梨有些担心地朝白絮跑走的方向看去,却已不见了白絮和绿宝的半点儿衣服影子。
顺势望了一圈,阴沉沉的叶府,既陌生,又似乎有点儿熟悉。
忽然,花墙外,一个漫步向前的背影,映入叶梨的视野内。不过离得有些远,看不大真切。叶梨忍不住转身,出了内院的门,朝着那个背影追过去,本还只是碎步疾行,待发现越发像,就提起了裙摆,小跑着往前追。
那人大抵发现了叶梨的追逐,停住步,原地驻足了一下,才回身看过来。
叶梨如遭雷击,怔在原地,本提着裙摆的手也放了开。
两人之间还间隔有十来尺的距离,看到对面的人走了过来,叶梨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不过,仅仅是只退了半步,眼泪就已经如雨倾落。叶梨飞跑过去,顾不得几乎被裙摆绊倒,扑到他身前,挥拳要打,却被他伸臂挡住。心里的委屈更甚,哭着又扑了上去,边努力挥拳,边骂他:“你为什么骗我!你这个骗子!”
那人后退着回挡,说了什么话,叶梨也没听进去,反倒自己哭得浑身发虚,双腿发软,要跪倒在地上。
在叶梨摔倒在地上之前,他长臂伸出,似乎要抓住叶梨,却只箍住了她的下巴,但是也阻碍了她的下跌之势,让叶梨得以重新站定。
叶梨摆脱他的手,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心内酸楚愈甚。
他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了。若是以前,叶梨面色稍有不豫,他也挖苦心思要哄她。如今她哭,他竟也这般疏离,视若无睹。
叶梨心里愈发生了恨,又握了拳去锤他。却不防被他一掌便捏住了两只手腕,箍得生疼。隔着泪水,看不大真切,就大概估摸着他的手背,死命咬了上去。
“吓!”
叶梨的手腕得了解脱,但是被猛地推开,失了平衡,整个人后仰往后摔去。
呼喝了一声的人,忽地又伸手过来,叶梨蓦地放松,觉得他毕竟是舍不得自己摔倒的,但是手臂并未向下揽去,却一把掐在了叶梨的脖子上,瞬间就让叶梨喘不过气来。
叶梨瞳孔放大,原本的愤恨变成了绝望,眼前阵阵发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总爱一口咬在她细细的脖颈一侧,是真的咬,疼得叶梨要落泪,又立时被灭天的欢喜抵消。
那时,叶梨也常觉自己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很不雅观地死去。可是这次,却和那时又完全不同,因着那时,终究是欢喜的,这次,却是心灰意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