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你保证,若永安办不成,我便去求我爹查;若我爹办不了,我就带你上王都敲登闻鼓去。我不信这天地间找不到伸冤的地方。”章曈紧紧抱着文姝,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独属于章曈的温暖从他炽热的胸膛一点点传递到文姝的心里。
一股独属于少年的气息冲击着文姝的嗅觉,她一时茫然:“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先放开我。”
章曈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连忙将文姝小心靠到软枕上,起身连连告罪:“对不住!我,我,我冒犯文姑娘了。”
文姝苍白的脸颊微微泛出红色,摇了摇头:“无妨。”
“姑娘,章小公子,饭已经温好了。”云乐在门口道。
“端进来。”章曈将文姝身后的软枕垫到合适的高度,慌忙坐回到软椅上。
“用了饭,劳烦章小公子将账簿给我看看吧。”文姝接过云乐递过来的碗。
“好。”章曈喜道。
第35章 章府家法
一
用膳过后,文姝稍有了力气,开始翻看那本厚重的账簿。
她看账极快,让云乐找了把算盘,刚开始在榻上照着账簿细细拨算,两日后自觉心力可以下地后,便伏在案上没日没夜算着帐。
章曈见她辛劳,提出找府中账房帮着一起看,被文姝以事关秘辛为由拒绝了。
事关文府,她已不敢再冒险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文姝终是查出了端倪。
“你看,这笔去年五月运往西梁的布帛单子。”文姝给章曈指了指账簿边角的一处,“我记得去年五月禹州从桑户手中收上来的丝不多,所以销往西梁的时候,文家商号上调了价格。”
“但是我娘盖了文戳的商号手册的价格不是五十文一尺,而是七十文一尺。”文姝笃定道,“且我看了文府府库的总册,收上来丝的本金也和这本账簿不同。”
“那么交给西梁与北昭的关税也大不相同。”文姝手指飞快拨弄算盘,“如此,便差出了……”
“十二万两!”文姝先是一惊,随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可文家那年的丝帛生意难做,统共交回文家的盈利连这一半都不到。”
章曈听着文姝的话细细沉思:“北昭的出关税是按照成本来算,西梁入关税则是按照定价盈利来计算。”
“有人低报了定价与本金,那从关税上差出来的钱,应当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不止如此。”文姝一只手拨弄算盘,另一只手拿笔飞快记着,“盈利上的差价也是,合计不到七万两白银。”
听到数额的章曈也是一惊:“文府库房里的账簿与禹州文氏布行的账簿对不上,若布行账簿为真,那么便是禹州那边做了假账。究其原因,想必出在禹州文氏布行的掌柜与管事身上。”
文姝仔细看着纸上巨大的数字,摩挲着自己手中的文家主印:“我爹娘待那些掌柜与管事都是极好的,每月月俸与年底分红从来不差他们的,想不到文家商号居然出了内鬼。”
“钟岄现下在禹州,我写封信给她,劳烦章小公子帮我送过去吧。”文姝看向章曈。
“不用劳烦,我应该做的。”章曈看着重新鲜活起来的文姝,微微一笑。
“章小公子为文家所做的,文姝没齿难忘,待文家伸冤过后,文姝必有重谢。”文姝起身要行大礼。
章曈连忙扶住,抬眼对上文姝的眼睛,不自然地别开脸:“不用重谢,不必重谢。”
文姝微微一笑,只当章曈客气,不再多言,铺纸提笔即书,简短写了一页,盖上文戳,将墨微微吹干,装到信封里递给章曈,才发现章曈一直在盯着自己。
“章小公子?”文姝拿手在章曈眼前晃了晃。
章曈回过神来喃喃道:“文姑娘,你可有意中人了吗?”
“什么?”文姝没有听清,反问道。
“没什么。”章曈将信接下,匆忙起身向门外走去。
命府中可信之人速送禹州后,章曈负手站在庭前,看着庭前的晚梅簌簌而落:“鹤鸣,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这几日见章曈分外关心照顾文姝,鹤鸣会意:“公子是在说文大姑娘?”
“这几日她住进章府,外头流言纷纷,大多对她不利。她以后是要挑承文家的,若名声有毁,以后无论行商还是议亲必步履维艰。我想帮她。”
章曈微微敛眸:“若我此时同她表明心意,是不是有些趁人之危,逼她答应的意思?”
“公子是否趁人之危鹤鸣不知道,只是此事就算文大姑娘愿意,家里主君老爷与大娘子定不会答应。”
鹤鸣劝道:“大娘子一直想为公子择门好亲事,连王都郡主娘娘家的姑娘都相看过,定不会遂了公子的意。”
“我才不会……”章曈刚要反驳,却瞧见文姝带着云乐出了拱门往府门走去,一时诧异追了上去,“文姑娘要出门?”
“章小公子。”文姝福身行礼,“打算回家取文家商铺价目簿。”
“有什么要取的,我派人给你取就是了。”章曈忙道,又觉不妥,“若文姑娘不愿假托外人,我愿代文姑娘走一趟。”
文姝微笑着摇摇头:“府库本簿繁多,摆放错杂,章小公子恐找不到的。”
章曈一时为难:“找不到我也帮你找,你不能出去。”
“为何?”
“因为……”
“因为外面的流言吗?”文姝嘴角一弯。
“你已经知道了?”章曈眉头微皱,“都是市井无赖传的混账话,你不要信。”
“清者自清,我不在乎。”文姝微微颔首准备离去。
“可我在乎。”章曈看着文姝的背影,上前将其拦下。
“文姑娘,这几日看着你慢慢振作起来,开始着手为文家伸冤,我很欢喜。”章曈顿了顿,正色迎上文姝疑惑的眼神。
“你入蔡府是我拦下的,也是我带你回的章府。女子名节是大事,若你不介意,等此事一结,无论结果如何,我定回家上禀父母,亲自上门向你提亲。文姑娘尚有重孝在身,婚期可定在出了孝期之后,定在姑娘愿意嫁我那日。”
文姝微微一愣,许久缓笑道:“章小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姻缘是大事,就算章小公子愿意,钟鼎世家之子与商户之女,门不当户不对……”
“我不在乎!”章曈驳道,“你是公主我便娶公主,你是商户女我便娶商户女,只要是你文姝。”
文姝哑然,不知如何答复章曈炽热的话语,别过脸去。
章曈见状立即慌张起来:“但若,若姑娘介意,那章曈便求爹娘将姑娘认作义女,定不会耽误姑娘日后的婚事。”
“无论文姑娘是否允准,章曈都尊重姑娘的心意。”章曈敬小慎微地看了一眼文姝,行了一礼。
文姝看着章曈,没有回话,只回了一礼,带着云乐匆匆离去,没有再提及此事。
二
章曈在感情方面与文逸很像,对待喜欢的人与物炽热而真诚,且小心翼翼。
况且章曈救了文家,堪称力挽狂澜,文姝并非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只是文姝更加理智一些,她明白,如此差距悬殊的婚事,章家那样的世家大族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她一直没有回应章曈。
而章曈也只当她有别的心思,尊重且不强求,尽心帮着她办事。
刚出正月,泉州章府的马车便到了永安。
章琰没有去正厅反而去了祠堂,在祠堂坐定,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章曈押来见他。
章曈刚从县衙回来,还未进内宅的门,便被几人捆到了章琰面前:“爹?”
章琰放下手中的茶盏:“你长本事了,竟敢私偷刺史符节假传父令?”
章曈一时心虚:“人命关天,你不是也挺喜欢文二的吗?我派人去救他有何错?”
“那文府的事呢?”章琰问道,“为父已派人去查,你为何还是沉不住气?”
“文二是儿子的兄弟,文家被冤,儿子不忍见世间无公道可言,特来帮忙。至公无私,大同无我,儿子无愧天地,更无愧于心。”
章琰冷笑一声:“那文家的那个姑娘呢?你二叔不在永安,你便把她带到府里住下了?你可知坊间流言传到我与你母亲耳里有多难听?”
“她是文逸的长姐,一朝落难,蔡石逼婚不成,既不让她出永安又不允许旅店客栈收留她,我为何不能收留她?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行通衢大道者不迷,心至公无私者不惑,儿子无错。”章曈辨道。
“可为父怎么还听说你自己与那女子就有心?”
“你听说你听说,你总是听说,为何要总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歪曲我?”章曈懊恼道,“那是我单相思,文姑娘没有那个意思。她是个好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父想得哪样?为父说一句,你自有千句万句等着。”章琰命人续了热茶,“拿家法来。”
章曈一惊:“儿子何错,为何罚我?”
“私拿符节。”章琰没有一丝好商量,命人将章曈背身捆在柱子上。
“章家到你这辈只有你一个,从小将你金尊玉贵养大,纵得不成样子。如今我做父亲的当给你个教训。”章琰拿起一柄闪着银光的九节鞭。
“打你忤逆不孝。”章琰一鞭子打到章曈身上,瞬间打得皮开肉绽。
“打你胆敢偷取当朝刺史符节。”又一鞭子。
章曈咬着牙,喘着粗气,疼得冒汗。
“打你鲁莽擅作主张,置家门于不顾。”又是一鞭子,章琰发了狠,打得章曈背上鲜血淋漓,有的伤处深可见骨。
“刺史大人,文家文姝求见。自知身为外人不可随意进高门祠堂,特求见大人出祠一见,当面陈情!”文姝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老夫还未找她算账呢,她倒送上门来了。”章琰冷哼一声,“把她和身边女使先捆去柴房地窖里,老夫一会儿再提审她!”
“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弱着,你别动她!”章曈听见文姝的声音,慌神求道。
“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章琰又狠抽了两鞭,将血淋淋的九节鞭交给问渠去擦拭干净,自己则洗去了手上的血迹。
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厮进门禀报:“大人,永安县令蔡大人与郸州知州于大人求见,说是为了刺史符节一事。”
章琰瞧了一眼被打得半死的章曈,命人架起跟随自己前往正厅。
章府正厅中,蔡石与郸州知州于水舟正在喝茶,见到章琰进门刚起身要问好,便瞧见了被血淋淋拖进来的章曈,一时大惊。
“章大人,这是何意?怎么把小公子打成这个样子?”见章曈一整个后背血肉模糊,于水舟不禁皱眉。
“于大人,本官已经查明,是本官教子无方,让这逆子偷了符节狐假虎威到永安来逞威风,是本官的错,望二位体谅,且受本官一拜。”章琰对蔡石与于水舟深揖一礼。
“章大人,使不得使不得。”章琰监察郸州,是州官不敢惹的存在,两人连忙去拉章琰。
“请两位大人放心,本官定会严加管教犬子,定不会再让他做这混账事。”章琰又踹了章曈一脚,疼得章曈又出了冷汗。
“那,那此事便算了吧,还望大人以后严加教子。”于水舟见后背上没有一块好肉的章曈,倒吸一口凉气,虎毒尚且不食子,章琰这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若再提将章曈押入狱中审问,未免小题大做,与章琰交恶。
“那文家女呢,大人是否可以交出来?”蔡石问道。
“什么文家女?”章琰一阵疑惑,忽然恍然大悟,“本官见那女子涉及大案,刚赶她走了。”
“已经赶走了?”蔡石与于水舟奇怪道,但看到章曈,亲子尚且如此,更别提会对一个涉案的商户之女如何仁慈了。
“两位大人若不信,大可以搜查一二。”章琰脸色冷了下来,“我章琰是什么人,两位大人不会不知道。”
蔡石与于水舟赔笑一二,命人去搜,但见章琰的脸越来越黑,便草草收尾带着人离开了。
章曈这才明白了章琰的苦心,吃力地笑了笑:“多谢爹。”
章琰看着浑身是伤的章曈,命人给他松绑,又着人去请大夫救治,又让问渠亲自放了文姝出来。
第37章 是我高攀
一
将文姝放出地窖后,章琰没有急着见她,却也没有阻止她去见章曈。
当看见章曈伤痕累累的后背时,文姝再也忍不住了,接过鹤鸣手中的药膏,轻轻为他上药,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听到了文姝的啜泣声,章曈扭过头勉强一笑:“你莫哭,我爹动家法是在保护你我,在他们面前使了一出障眼法。”
文姝不搭理章曈,小心上好了药,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章小公子,我本不该来这里的,你也不该蹚这趟浑水。”
“我不蹚浑水,把你带到这里,难不成让他们欺负你吗?”章曈反问道,“我比文逸年长,文逸唤我一声章兄。就算你无意于我,我也算是你的大哥,保护你是应当的。”
“我不是无意。”文姝垂眸小声喃喃,“我是不敢,亦是不配。”
“为何不配?”
“是我高攀。”
“为何是你高攀?应是我高攀才是。”章曈微微笑着,满眼的情谊。
文姝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几日你好好养伤,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我不会不管。”章曈诚然,“特别是蔡石,他欺负你,我得想办法替你讨回来。”
文姝心里感动,面上却摇头道:“问题出在禹州不在他,就算有了证据也是那账簿错了,他的罪过也不大,顶多算是一个失职误信。”
“所以他便可以如此有恃无恐吗?”章曈愤然。
恍惚间,文姝竟然在章曈身上看到了文逸的影子。
“还嫌你被章大人打得不够吗?”文姝回过神来。
“我自有办法。”章曈胸有成竹道。
二
章琰如今坐镇永安,蔡石办案收敛了许多。
钟岄也从禹州传了消息回来,她先是找到了禹州原文氏布行的伙计,了解到布行二管事私下与西梁有联系,文家商队中可能有人看着东家做着以公谋私的勾当。
事态紧急,钟岄将一应口供整理成册,让逢霜先送回永安交给文姝,自己继续留在禹州追查下去,力求找到铁证为文府翻案。
收到口供后,文姝开始着手联络文家故旧准备为文家喊冤,先是将一应卷宗交给了章琰,而后又誊抄一份呈至州牧府,随后又让人传出了文府要上王都敲登闻鼓的消息,搞得蔡石开始焦头烂额。
章曈本是习武之身,身上的伤虽然重但好得很快,没几天便能下地,见文姝忙活着伸冤一事,章琰也在有意无意帮衬着,章曈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
蔡石匆忙应付着文家伸冤一事,一连几日没有合眼,刚喘了口气便见到章曈拿着一本册子进了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