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月,东昌的生意需要文姝去照应,她在启程前往东昌前,求钟岄与沈沨再次力劝文逸改变念头。
“当初我追查独眼鹰未果,我失踪后这个案子不了了之,我如今回来,是一定要继续下去,将独眼鹰抓回来的。平反的事,不如放在真相大白之后。”文逸郑重道。
沈沨早就知道文逸的性子,一旦决意便不会改变,无奈看向文姝。
“不成。”文姝斩钉截铁道,“你九死一生而归,我断然不能再让你涉险其中。”
“大姐姐。”文逸微微蹙眉。
“当初我与沨哥儿那般轻易拿下落霞寨并非巧合,而是我们出其不意,没有遇上落霞寨全部匪力。按照以前的剿匪文书所载,落霞寨匪众乃当日十倍之多。如此数目之人究竟藏到了那里,当日为何不在。大姐姐不觉得有蹊跷吗?”
“就算有蹊跷,也跟现在的你没有关系了。你失踪三年,我也怕了三年,我再放任你去调查此事,万一你出了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同天上的爹娘交代?”文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留给文逸。
“我已经想好了,以后你若想做官,我便为你捐个闲职;你若不想再做官了,我便一步一步教你如何经商,等以后将文家交到你手上,也算无愧于爹娘。”
“当初命独眼鹰掳走岄姐姐的幕后之人,你们也不在乎吗?”文逸冷不丁问道。
堂中在座三人皆眼神微凝,变了脸色向文逸瞧去。
“当初落霞寨一夕覆灭,覃临城中蒋、史两家富户主君前脚将认罪书递到沨哥儿手里,后脚便在家自缢身亡,名曰以死谢罪,但并非如此。”
认罪书之事有关钟岄清誉,只有在座几人知晓。
沈沨救回钟岄没几天,蒋、史两家的主君便认了罪,承认是因为县衙清账,导致自家需要补缴巨额粮税,一时心怀怨怼伺机报复,这才合资出钱让独眼鹰掳走县令娘子。
当初沈沨觉得不妥,愈追查下去,但当时他初任县令,尚未站稳脚跟。
覃临县务繁多,若再分人力追查耗人耗力,钟岄怕他一人神劳形瘁,难顾两端,便劝其息事宁人了。
后来也再没有人对钟岄不利,钟岄在覃临的铺子与耕田也操持得风生水起,她也未同沈沨再提此事。
“当初我追查独眼鹰的下落,也顺带着查了查蒋、史两户的底细,他们与落霞寨的联系并不密切,岄姐姐被绑之前也是只有寥寥几封书信往来。”
“仅仅为了城中富户的几百两银子,便冒着死罪绑挟官眷,我不觉得这是落霞寨能做出来的事。况当时沨哥儿初任县令,尚未站住脚根,蒋史两家却是覃临几十年的富户了,犯不着连沨哥儿与岄姐姐的面都不见,连商讨两句都没有,便以死谢罪。”
虽然如此,钟岄更不愿文逸因查此事,而被卷入未知的阴谋之中:“我同你大姐姐一样觉得,比起这个真相,你的安危才是更重要的。”
“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我虽任泰明县尉仅仅半年,却深知落霞寨为祸四邻。若此事查不清,我愧对你们,愧对刺史大人,愧对为落霞寨所迫害的百姓,更愧对我自己的所知所学。”
文逸心一横,起身向文姝行礼肃道:“大姐姐,我无论以后做不做官,我都要查。”
文姝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别开脸不去看文逸。
“我同你一起查。”沈沨亦是正色起身,“你如今身份不便公开,恐查探不便,我同你一起办事,也方便许多。”
沈沨随即望向了文姝与钟岄:“我二人一同科考,一同授官,一同查办落霞寨事。此案我也本不欲不了了之,平添祸患。若姝姐姐不放心文逸,我尚可凭县令之身护他周全。”
钟岄垂思一瞬,瞧向文姝。
自己请来的说客纷纷倒戈,文姝依次看过,最后将眼神落在了比起以往更加果敢的文逸身上,许久叹了口气:“你真是我上辈子的冤家。”
随后文姝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写着一个“文”字的白色令牌,交给了文逸:“这是文府令牌,你拿着可以在文氏商号发号施令。当初你出事之后,云朗一直留在泰明沈伯伯家搜寻你的下落,如今还让他继续跟着你。我从家里带来的云驰云澈也留给你。”
见文姝默许了,文逸欣喜:“多谢大姐姐!”
文姝理了理文逸的衣襟,又红了眼圈:“我明日便要到东昌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听见了没有?”
“我定好好的,等大姐姐回来!”
二
文姝走后,文逸开始着手寻找独眼鹰的下落。
当初文逸查案的手稿卷宗,在新县尉就任之前便被沈沨封好带回了沈家,交由沈霖与杨大娘子保管,如今也都运到了覃临供几人查案。
文逸在泉州山里养伤时便不断打探独眼鹰的下落,拿到自己之前的手稿后更加驾轻就熟,再加上沈沨派出王志与马林入繁水县查探消息,没有几日便有了独眼鹰的去向。
“独眼鹰当初逃往泰明本欲东去东昌,被我拦截之后又逃去了泉州。泉州地广难寻,我正棘手如何探查,却得到消息他最近不知为何又回了郸州,如今正藏在繁水县南山里。”
文逸将一份份信件卷宗手稿铺到沈沨与钟岄面前,拿着朱笔在上面勾勾画画:“沨哥儿,借我二十个人,我去抓他回来。”
“我带人与你同去。”沈沨取下佩剑。
“我也要去。”钟岄复议。
“不成!”
“不成。”
文逸与沈沨双双反对,后怕钟岄再陷险境。
钟岄见两人如此坚持,只好打消了念头,留在覃临城中等候二人归来。
沈沨文逸轻骑快马,带着的随从皆是练家子,一路向东前往繁水县南山。
几人同山中猎户打探到了消息,说山林深处有一户荒废不用的院子前两天飘了炊烟,便一路搜寻过去。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几人埋伏到林中,远远窥探那户人家的动静。
院中只有一个少女在浆洗衣裳,虽然已过五月,山里的风还是很凉,少女时不时裹紧衣裳。
沈沨与文逸对视一眼,正疑惑着是否找错了人,忽然传来了叫骂声。
“几件衣裳就洗半天,我要你来当姑奶奶的吗?”破旧的屋门被打开,走出来了一个身着破烂衣衫,脚踩草鞋,发丝凌乱插着枯草,活脱乞丐打扮的人,那人瞪着仅有的一只眼睛,上前踹了少女一脚。
少女踉跄摔到地上,衣裳洒了一地。
“废物!还不快去做饭,要饿死老子吗!”独眼鹰叫骂道,伸手便要掌掴少女。
文逸忍无可忍,一剑抛去,直直扎进了独眼鹰的脚里。
独眼鹰一声惨叫:“谁啊!哪个不长眼的……”
几人上前将痛苦哀嚎的独眼鹰围了起来。
独眼鹰疼得满头大汗,认出了沈沨与文逸:“是你们!”
文逸冷笑一声:“好久不见,独眼鹰。我找了你三年,连官都不做了,今日终于让我抓到你了。”
进屋查看的随从回来:“启禀大人,屋中没有人。”
“将人捆起来,带回去。”沈沨吩咐。
几人正准备离开,文逸注意到了一旁惊慌的少女:少女面容清秀,身上粗布衣衫尚薄,正拮据地搓弄手指,露出的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正微微颤抖着身子。
文逸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少女身上:“已经没事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女拮据不安,张口难言。
沈沨瞧见少女手势,沉声道:“是个哑女。”
文逸瞪了独眼鹰一眼:“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独眼鹰冷笑两声,闭口不言。
“先带回去吧。”沈沨环顾四周,“四周阴冷,阡陌错杂,又有灌木遮挡视野,难保没有人伺机出手。”
文逸看着急得落泪的少女,叹了口气:“也好。”
第47章 落霞寨背后是太子
一
沈沨与文逸不仅带回了独眼鹰,还带回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哑女,让钟岄着实吃了一惊。
了解了来龙去脉,钟岄细声安抚受惊吓的哑女,让她平静下来,随后带着她去沐浴,当她褪下衣衫后,露出的满身伤疤惨不忍睹。
钟岄命人小心伺候,尽量手法轻缓免得哑女再次受伤吃痛。
沐浴过后仔细上了药,瞧着疲累极了的哑女沉沉睡去,钟岄才出了房门。
沈沨与文逸也从衙门回来,两人同钟岄说起独眼鹰。
“方才我们在衙门草草审了独眼鹰,他说自落霞寨覆灭之后便遭遇伏杀,只能东躲西藏,原想逃到东昌,但是郸州发了他的海捕文书,慌不择路逃到泉州。这段时日是见事态稍缓,便打扮成乞丐回了郸州。那女子是他路上捡的。给了口饭吃,让其伺候吃穿。”
“可那姑娘身上的伤有新有旧,绝非近日才受的。”钟岄驳道。
“岄姐姐,那姑娘怎么样了?”文逸问道。
“她浑身都是伤。”钟岄皱起了眉,回想方才哑女的全身上下的伤,“那姑娘看着才不过十四、十五的年纪,上药的时候也默默忍着,很难想象之前遭受过什么。”
文逸怒火中烧:“那混账失了势都不忘迫害无辜,我饶不了他。”
“恐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沈沨摇了摇头,“独眼鹰受审时有恃无恐,他说的话也真真假假,七七八八。”
钟岄看出两人暂时在独眼鹰身上还摸不到头绪,便道:“这两日便让这姑娘住在家里,我派人照顾她,找机会问问她家住哪里,把她送回去。”
“也好,这几日审问独眼鹰或不得空,这个哑女便交给岄姐姐了。”文逸向钟岄微微颔首道。
二
一连几日,沈沨与文逸均在县衙联审独眼鹰,但其诡计多端,前后口供或有冲突,或无逻辑,真假夹杂,让人捉摸不透。
钟岄则在家中好生照顾那位哑女,一是看她可怜,二是希望她神智清明之后可以说出些有价值的线索。
哑女醒后时而呆望,时而惊恐万分。
大夫诊为心悸受惊,上扰神思,开了安神汤,让人耐心照料。
钟岄将西郊交给了秦娘子与白先生,一心留在家里照料哑女,亲自煎药、喂其服药,又时时和声劝导。
哑女渐渐好转,开始明白钟岄没有恶意,开始尝试接受她的关心,并报以谢意。
但哑女伤重,神志尚不甚清明,钟岄怕刺激到她,始终没有问及女子来历与人家。
一日,钟岄带着哑女在院中晒太阳,正逢马二娘来串门。
“早就听说了钟娘子收养了一个从独眼鹰手里解救出来的哑女,俺来瞧瞧有没有能帮上的忙。”马二娘拉着钟岄拉家常,看向不远处拿着竹枝在地上划拉的少女,越看越奇,忽然一愣。
钟岄看出了马二娘的异常:“二娘?”
“俺怎么瞧着这个闺女有些眼熟?”马二娘皱眉道。
“二娘此话当真?”钟岄惊喜,“二娘快些想想,若真认出这个姑娘,便可让她同家人早日团聚了。”
马二娘对着那姑娘冥思苦想了一上午,还是没有结果,只好带着歉意准备回家。
钟岄也不恼,和气送了马二娘两匹布,让马二娘回去只要想到了什么一定要来告知她。
送走马二娘后,钟岄靠在藤椅上,看着一旁的哑女轻声喃喃:“姑娘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哑女闻言愣了愣,抓住手中竹枝在地上写下了“小施”两个字。
钟岄抬眼望去,瞬间来了精神:“小施?你叫小施?”
哑女嘴角微弯,对钟岄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
“那你是哪里的人?家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是怎么落到了独眼鹰手上呢?”钟岄又急切问道。
钟岄话语连珠接连而至,哑女皱起眉头,扔了竹枝跑开。
钟岄忙让常愉去寻,叹了口气:“我不该这么急的。”
三
文逸随着沈沨从衙门回来后,听说了哑女写字的事,忙将竹枝递给哑女,哄着她再写一遍。
哑女一笔一划写出了一个“施”字。
“原来你叫小施啊,真好听的名字。”文逸对小施粲然一笑。
文逸的模样本就俊逸,如此笑容,引得哑女红了脸,微微垂下了头。
“那你家在哪里呀?”文逸接着哄道。
哑女打了个激灵,没来由起了脾气,扔了手中的竹枝,躲到一旁不说话了。
文逸连忙上前将竹枝递到哑女手中,哄了又哄,但那哑女就是不肯再写下一个字。
文逸泄了气,绝望地瞧了一眼不远处喝茶的钟岄与沈沨:“我也没法子了。”
“马二娘是从繁水县嫁过来的,平时待在覃临,最多回趟娘家。既然马二娘说瞧她眼熟,她不外乎是覃临或者繁水县人。”钟岄看着茶盏中浮沉舒展的茶叶。
“我在衙门查过这段日子的失踪人口册子,没有与她年龄相似的。”沈沨为钟岄茶盏里添了水。
文逸凝眸:“若不是覃临,那便是繁水……”
“姑娘!”常愉连忙唤道,“小施姑娘又写了字!”
闻言,三人连忙上前。
地上赫然写着一个“蒋”字。
“蒋?她姓蒋?”钟岄问道,“城中可有姓蒋的人家走失了女儿?”
“城中现下只有一户姓蒋的门户。”沈沨思索着,“是……”
“三年前主君自缢而亡的蒋家?”文逸接道。
沈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文逸忙道:“我去县衙查查蒋家的户籍册子,沨哥儿也派人找蒋家的人来认认。”
“我记着三年前蒋家主君死后,家里的儿子分了家,一个个都搬走了,户籍册子也应随着迁出了覃临。”钟岄回忆道,“如今想找蒋家的人恐怕困难。”
“我先派人将县衙府库的籍册再查一遍,顺道打探蒋家子息的下落,让繁水县的孟大人也帮着留意。”沈沨起身准备出门。
“我随你一道。”文逸追上前去。
钟岄没有再言,重新坐下一边看那哑女痴笑,一边理着蒋家与独眼鹰的联系。
“沈大人,文二爷?钟娘子可在家?”马二娘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钟娘子托俺想的事,俺想起来了!”
钟岄闻言回过神,起身迎了出去,上前拉住马二娘:“二娘快讲!”
马二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口气道:“那个哑女,好像是三年前死了的蒋家主君的三房侄女。”
“当初蒋家主君一死,几个公子为了争家产铺子在街上打得头破血流,俺去凑过热闹,远远便见过这位姑娘只在一旁哭。”
“一问旁边人才知道她家里是住在繁水县的蒋氏旁支,家里爹娘带她奔丧之余也想来争家产,但因为那房只有一个女儿,蒋家那几个公子都不把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