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炳大惊:“这可使不得啊,文老板!郭某也不是贪图巨利之人,只是郭某做了那位贵人的买卖,便是将所有身家都绑在那位贵人身上了。文老板看在我们两家世交的份儿上,放我一马如何?”
文姝嗤笑一声:“郭老板,这几年我文姝说一不二的性子想必你也是了解的。如今我把话再说一遍。那位贵人的私矿,我文姝全要了。你给也就罢了,你若不给,你郭氏商队在西梁的生意,以后我也全要,你猜西梁的生意人会选郭氏,还是文家?”
“想必那位贵人再手眼通天,也管不到西梁的事吧。”
见文姝铁了心要与自己作对,郭炳欲哭无泪:“文老板,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如今无论如何,郭某人都是死路一条了。”
“其实郭老板不必如此凄凄,我也没打算做断了郭氏生路这样的鄙薄事。”文姝瞥了郭炳一眼,神情自若道,“此事你不必启禀那位贵人,我文家商队自会顶着你郭家的名号,帮你们送这批铁矿。事后盈利瓜分,我文家一分钱不要。”
郭炳生疑:“那文老板图什么?”
“我图的事,和你无关,你不必知道。”文姝冷笑一声。
“郭老板的妻儿想必在那位贵人手里吧?但我知道,郭老板根本就不在乎妻儿的死活。郭老板真正在乎的,是郭氏商队正在走的这条商路。”
见郭炳脸色大变,文姝笑得张扬明艳:“这条路是郭家三代行商,筚路蓝缕开辟的,鲜少有人知道。这样安全又隐蔽的路才是郭家发家之基。”
“郭家这些年不声不响,隐寂做着与西梁的生意,闷声发财。那位贵人为何会找郭氏而不是可靠的镖局,就是想尽可能隐匿这批货的行踪。郭老板上次想必是不得已背着那位贵人找的我,可曾想过带文家走了这路,无异于引狼入室?”
“郭老板若照我说的做,我定极力为你遮掩,帮郭老板走好此后的商线。若郭老板不按我说的做,我便让天下商队都知道郭老板这条好路。那才真的是断了郭家的老路。”
最后,郭炳咬牙答应了文姝的要求,将文家商队化名为温家商队,签了委任契约,将手上的铁矿统统交到了文姝手中。
二
没有人知道文姝想要做什么。
刚开始时文姝还是照着第一次行商那样,规规矩矩让自家的伙计换上郭氏商队行商的衣裳,将一批批铁矿隐秘运到西梁,交到接应人的手上。
除此之外,文姝将自己手里在西梁的货物单子分给了郭炳一部分。
见文姝谨慎并未出现差错,且远在王都东家也没有察觉出来,如此空闲下来的郭氏商队也接上了文家分出的单子,郭氏商队一路向好,郭炳开始稍稍放下对文姝的戒心。
文姝见状,又帮着郭氏商队介绍了一单运往东昌的生意。
东昌刚开始对外放开通商政略,是一块四国皆晓的肥肉,稍有实力的商贩都对其垂涎若渴,郭炳也不例外。
有了这单生意,郭氏商队大可再上一层。
所以郭炳对这笔单子异常重视,亲自带人去了东昌,将西梁的生意托付给了文姝。
文姝得意,开始进展下一步计划。
三
十月十四,郭炳心满意足地从东昌满载而归,刚到郸州,便被毛逊提到王都。
丝毫不顾郭炳是否受得了车马颠簸,毛逊带着他昼夜兼程赶回王都,蒙上他的眼睛带到一处院子里。
郭炳在毛逊的示意下摘去蒙着眼睛的黑色布带,刺眼的阳光逼着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朦朦胧胧看清楚了眼前的毛逊。
毛逊亦是风尘仆仆:饶是他这样的练家子,日夜颠簸十几日,也是面带菜色。
但郭炳一下子便发现,毛逊的额上多了一条长疤。
长疤深可见骨,从左额角斜向右方,直直歪到了右眼角,虽然已不再流血,但呈暗暗的红棕色,触目惊心。
“毛,毛大人,大人这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郭炳赔笑问道。
毛逊没有回应,直直向屏风单膝跪地行礼:“主子,人带来了。”
屏风后传来了一阵越来越急切的呼吸声,在郭炳冥思苦想时,一方砚台从屏风后甩了出来,溅了一地的黑墨。
郭炳知道里面的贵人发了大火,连忙告罪:“东家恕罪!是我贪图小利去了东昌,延误了东家的货。”
“延误?”屏风后传来了一阵冷笑,“你管八千万两白银叫耽误?”
“八千,八千万两白银?!”郭炳骤然提高了一个语调,一腔热血直顶头上。
“郭老板真是好手笔,在本宫手下缺人运货时,拿三年时间博得本宫的信任,且不顾自家妻儿的死活,捅了本宫这么深的刀子。”
祁孔话音刚落,几颗头颅从屏风后滚了出来,正是郭炳妻儿的项上人头。
郭炳看着血亲的头颅,转了几转,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吓得冷汗如水倾注,连话也说不连贯:“不是,不,不是我,是,是文,文,文家,文姝那个,那个……”
“郭老板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文家商号的老板文姝所为吗?”阴冷诡谲的声音再次响起,冲击着郭炳的心脏。
“但郭老板写在册子上的不是温家商队吗?几次交货用的印也是温氏的印。你让本宫找哪个温氏要这八千万两!”屏风“哐”得一声骤然倒地,屏风后出现了祁孔罗刹般的脸。
祁孔手提长刀,刀上还挂着丝丝缕缕的血,他身旁是几具大大小小的尸身,正是郭炳一旁血亲头颅的出处。
“东家恕罪,东家恕罪!”郭炳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苦苦求饶。
“这八千万两虽名义上是运到西梁的私矿,但实则出自本宫下辖代、保两州官矿,亏空如不填平,朝廷必会察觉。本宫给你五日时间,若五日还不上,你就等着灭九族的死罪吧。”
郭氏商队今年生意本就不景气,此次去东昌走商满打满算才挣了五十万两,如今祁孔要他五日还清八千万两,是完全不可能的。
郭炳闻言昏死过去。
“拖出去。”祁孔亦是焦头烂额,让毛逊将其处理掉。
祁孔走的官矿私营的路子,利用西梁与北昭对峙,近年来开始发展军备的架势,悄悄将北昭官矿的余铁分销西梁。
一开始只将一些不在册的铁销出,尝到了甜头后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打在册官矿的主意。
因为北昭官矿众多,在晟、代、保、衡、禹五州皆有分布,而今年晟州官矿丰产,祁孔所辖代、保两州显得不那么起眼,于是他便将预备销往东昌的在册官矿也都高价送往了西梁,以期回利后,大可用银钱与次铁打发东昌。
但没有想到竟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问题:文姝让文家商队假扮的郭氏商队与温家商队将官矿运走后便销声匿迹,没有运到西梁。
一时间没有收到货的西梁线人派人来追讨,该被银钱打发的东昌又派人来问。祁孔既拿不出矿,也拿不出钱,无法应付,又怕两方人到市舶司报官,一时狼狈不堪。
第50章 上书,为文逸平反
一
知道郭炳拿不出八千万两白银,祁孔派毛逊将此事始作俑者召来。
文姝几番往西梁运矿,与联络人熟络起来,打听出了几年前废铁的去向,回到覃临,与钟岄谈及此事。
“当年的废铁,竟也是运到了西梁。”钟岄仔细思索着。
“不止如此,当初文家之难,也有王都东宫的意思。他们见文家商号日渐兴隆,与布行管事早早联络起来,企图吞了文氏以备己用。又遇上文逸追查独眼鹰,所以匆匆兴事报复文家,这才让我找到了端倪,发现了这些肮脏事。”文姝眼中满是恨意。
钟岄的思路越来越明晰:“我与沈沨从禹州回来之后,又将当年清账的卷宗账簿又细细看了一遍,发现之前有几笔尤府名下的帐与王都联系在一起。我们本以为是与尤家与朝中远亲的往来,现在想来并非如此。”
“如此,便都说得通了。”一旁的文逸与沈沨点头道。
“大人,大娘子,文大姑娘,文二爷。”江流越过拱门进到院中依次向几人行礼,“门房来报,说是有位王都来客,要见文大姑娘。”
“王都来的。”文姝冷笑一声,“想必是东昌西梁两边催得紧了,来找我要矿了。”
“我随你一起去。”钟岄随着文姝起身,又转身对欲跟上来的沈沨与文逸道,“他们是以私客的身份来的,你们先不要现身。”
两人点头。
来人正是毛逊。
钟岄与文姝从后堂出来,瞧见了毛逊额上分外显眼的疤,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是旧相识。”钟岄轻笑着坐到了中堂的位置。
文姝则在下首的位置坐定,从容一笑:“许久不见,毛大人头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毛逊冷哼一声,左手紧紧按在刀鞘上:“主子有令,邀文老板入王都一见。”
“贵人要见我?”文姝挑眉,“我自那次从禹州回来之后便再未与贵人有过瓜葛,贵人为何要见我?”
“郭老板已死,文老板请便。”毛逊微微低了低头,算作行礼,转身告退。
“他在威胁谁?”帷幔后文逸冲了出来,“我找他算账去。”
钟岄上前拉住文逸:“他怎么说也是为太子办事的,你不要莽撞。”
“云乐去备马吧,两日后,我们启程去王都。”文姝吩咐道。
“太子为人狠辣,大姐姐还是先不要去了。”文逸担心道,“等我与沨哥儿上禀朝廷之后,且看他如何反噬己身。”
“不必。”文姝挥手拒绝道,“如今这批矿在我手中,且文家商队与郭氏商队不同,我也是在户部造了册的,他不敢拿我怎么样。”
“我这次去,便是要去见识一下太子之怒是如何的。”还没有等钟岄开口,文姝便笑道,“这次,要不要也同我一起去?”
“乐意至极。”钟岄回以一笑。
钟岄心里拿定了主意,沈沨便不会拦她。
好生送走钟岄与文姝的马车,沈沨回了府中书房,伏在案上疾笔写着什么。
“岄姐姐与我大姐姐胡闹,你怎么也纵着她们!若她们出了岔子怎么办?”文逸坐到一旁不满道。
“她不是鲁莽之人,既已有了主意,便就有七八成的把握。”沈沨没有抬头,笔下亦是不停。
“那你便容她们带着十几个人就去了?万一路上遇上危险怎么办?你还拦住不让我跟着去,让我只能在此干着急。”
“我已经上报了刺史大人,这一路刺史大人自会派人护送。刺史亲兵护卫总比我们周详得多。”沈沨抬起头向文逸一笑,“留下你是因为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前几日整理的剿灭落霞寨以来的卷宗在哪里?”
文逸将书架子上厚厚的卷宗拿了下来,递给沈沨:“这里,你要做什么?”
“我与刺史大人、章小公子联络了黎王殿下,决定上书为你平反。”沈沨指了指手下还未完工的文书,“所涉事广,我亦有疏漏之处,你在一旁补充纠正。力求详尽周实,力透纸背,直至要害。”
文逸眼中一亮:“好啊!”
二
不同于郭炳昼夜不停的颠簸,又有刺史亲卫的护送,文姝与钟岄的马车行得平键稳实。
祁孔自顾不暇,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派人强催。
十一月二十三,挂着文府牌子的马车幽幽进了王都城。
早已等候在城门的毛逊上前接下马车,领着车夫将马车行至一处宅子的后门。
“劳二位娘子下车。”毛逊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敬意。
文姝与钟岄两人也并不在意,施施然下了车随毛逊进门。
两人被带到正堂,垂首进门行礼。
“妾身覃临县令沈妻钟氏,拜见太子殿下,叩问殿下金安。”
“小商永安文家商号文姝,拜见太子殿下,叩问殿下金安。”
祁孔身着玄色金爪蟒袍,坐在中堂上,眼神阴厉地注视着两人:“二位免礼平身。”
“多谢殿下。”两人起身。
“文老板,本宫只问你一句话,本宫的矿,你还是不还?”祁孔没有心思再与文姝攀谈,直入主题,语气冷谲,令人不寒而栗。
若放在以前,两人尚且会怯于皇朝太子威仪,即刻下跪求饶,但是现在两人便不会了。
文姝嗤笑一声,抬眼对上祁孔的眼神:“太子殿下的矿暂且好说,但是太子殿下拿什么来换呢?”
见文姝并非无意相还,祁孔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文老板若可以将这几批矿给本宫还回来,本宫可保文家商队在北昭无人能及的富贵。”
文姝饶有兴致问道:“不知殿下所言无人能及的富贵是指什么?”
“盐引,茶引,铁引,矾引。”祁孔沉声道,自以为这些没有商人能抗拒得了的证券,文姝照样趋之若鹜,“只要本宫在位,文氏商号一样不差。”
文姝闻言,只垂首低笑,没有应答。
“文老板这是何意?”祁孔不明白文姝为何不连声答应下来。
“太子殿下的条件很是诱人,只是,在小商这里,还是不够。”文姝从容笑道。
从来没有被如此威胁过,祁孔忍着愤怒咬牙问道:“文老板还想要什么?”
“小商要的不多,只要先父文大海,先母郑氏的性命,与舍弟文逸所经受的三年苦难罢了。”文姝抬眼对上祁孔的眼睛,眼神澄澈仿若这对于祁孔来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祁孔了然,额角青筋暴起:“文老板好大的胆子,是要让贵为北昭皇储的本宫为庶民偿命吗?”
文姝眉头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快纾解开来:“太子殿下乃国祚王储,将来是要做天子的。文姝明白,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我等庶民,只能做些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的庸夫之怒罢了。”
“文老板所谓的庸夫之怒,便是整整八千万两白银?”祁孔气笑。
“在太子殿下眼里,区区几条人命绝对比不上八千万两白银吧。”文姝眼角微弯,泰然笑道,“正好,小商也对这批八千万两的矿不感兴趣,只想要回小商爹娘的性命而已。”
“若是本宫交不出来呢?”
“若是殿下交不出来,那批矿的下落,小商也无可奉告。”文姝带着钟岄同祁孔行了礼,转身离去。
一旁的毛逊立即拔刀,反被祁孔一记眼刀使了过去,不得已又将刀插回鞘中。
钟岄与文姝走后没有多久,宫里便来了诏令,宣太子即刻入宫觐见。
第51章 废黜太子
一
文姝与钟岄刚迈出府门,便见到沈沨与文逸正等在府门外。
四人没有多言,上了马车。
“刺史大人与黎王殿下已经将奏表递了上去,宫里来传召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沈沨对二人说道。
“卷宗、文书、口供、认证都是铁证,他抵赖不得,如今便看当今天子怎么处置这位太子殿下。”文逸眼神灼热,三年积攒下来的郁郁不平眼见有了舒解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