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章家传家的镯子。”
“真的?”钟岄反应过来,欣喜道。
文姝笑着点了点头。
“我要当小舅子了?”文逸亦是喜道。
“其实也没有这么快。”文姝笑容淡了一些,“潘大娘子说章小公子冒失归冒失,过了年便先将亲定下来,但世家娶亲皆有章程,不可能这么快的。最快也是到明年年末了。”
“那也算是喜事。”钟岄牵住文姝的手道。
“什么喜事?”沈沨进了门,见屋内三人都满面喜色。
“章兄与我大姐姐的喜事。”文逸挑了挑眉,又揽住了沈沨的肩,“黎王殿下叫咱们沈大人去是有什么事呀?”
沈沨闻言脸色沉了沉,却又转瞬温和笑了起来:“无甚大事,只是如今官矿一案未了,东昌又来了使者,今上命黎王殿下设法料理,黎王殿下命我从旁协助罢了。”
钟岄看出了沈沨的心事,当着文逸与文姝的面却也没有明说。
第53章 入宫献策
一
如今钟岄等人是章府贵客,单管事自然没有怠慢他们的道理,先是开胃小菜便是数十样,随后珍馐美食,山珍海味一并送来,又唤了十几个女使随侍其旁,给足了几人排场。
几人亦不敢忘了规矩,纷纷依礼入座用膳。
好不容易用完了膳,单管事又让女使端来漱口茶,伺候几人漱了口,最后上了寸两寸金的饭后茶。
“大管事,如今我们已经用过膳了,正想歇歇说说话,有劳管事先下去吧。”沈沨看出了几人的不自在,摩挲着茶盏的盖子,对着单管事温和颔首笑道。
“小人告退,各位贵人请便。”单管事会意,带着一众随侍向几人行礼告退。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在座四人皆面色微微凝滞。
见无人开口,钟岄将手中茶盏放下,轻声道:“如今这批八千万两的矿在文氏商号手中,无异于一个祸患。我们得想办法及时脱手才是。”
“这批矿如今在禹州西陲,若贸然运回来恐怕会惊动沿路州府。我盘算着干脆充入禹州官矿中。如今禹州并代、保两州官矿统归黎王治下,黎王如今需要仪仗文氏在东昌的势力,帮文氏脱手这批矿对于黎王恐怕不难。”文姝解释道。
“但这突然冒出的矿怎么解释?”
“不难解释。”文逸灵机一动,“郭炳已死,此事便是死无对证。只需要将郭氏商队的保人推出去了事。”
见三人面带不解,文逸笑着解释:“郭炳与大姐姐签契匆忙,并未让保人详瞧,保人递到官府的册子还是郭氏商队与太子化名的孔姓东家。且此案涉及广,保人想活,便只能一口咬定郭氏商队运错了货,停在了禹州边陲。”
文姝会意:“正是,如今此案涉及东昌,北昭这边需要尽快给东昌一个交代,必须尽快结案,以维系两国邦交,应当顾不上细查。”
钟岄思索着此事可行,试探着看向沈沨。
沈沨微微点头:“如今此案审查交给了宗正寺与黎王殿下联审,如此可行。”
心中总算松了口气,钟岄嘴角微弯:“那便这么办。”
二
夜里,沈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轻轻起身绕过钟岄,披衣走出内室,点灯研墨提笔,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夜里风凉,我去命江流煮壶热水送过来吧。”钟岄的声音传来。
沈沨抬起头,只见钟岄亦只披了件单衣,靠在内室的门沿上瞧着他,顿时有点心虚,手中的笔顿了顿,瞬间在纸上点出了一团浓墨。
“有劳了。”
钟岄穿好了外衫,出门唤江流去煮水,随后进门坐到一旁:“夜深霜重,沈大人披衣而起挑灯夜战,恐怕不是一时兴起想练字吧?”
见钟岄有意问起,沈沨亦不愿瞒着她,将笔轻轻放下:“抱歉让你不安心了,只是我们暂时不能回覃临了。”
钟岄愣了愣:“是黎王那里……”
“如今失踪矿案与当年废铁案一同被今上交给了黎王与大理寺详查,黎王要我就此事写篇策论递上去。”沈沨眼神微凝,盯着自己方写下的正体小字。
钟岄瞬间明了:“黎王这是看中了你,打算找个机会提拔你,升你的官?”
“若可以再上一步,我便可以为更多的人讨回公道,不止覃临,不止郸州,我会让北昭有更多的济贫院广纳寒士,会让更多的百姓儿女读书。”
沈沨抬眼向钟岄看去,倒映着烛火的灼灼眼神又一次触碰到了钟岄的心:“这不失为一个机会,岄娘。”
岄娘。
沈沨很少这样称呼钟岄,如此称呼,足以见沈沨对这次机会的动心。
见钟岄没有回话,沈沨又道:“我明白我的阅历以及所思所想尚不足以我立足王都,但尝试之后没有功成与连尝试都没有尝试,是有区别的。”
瞧着沈沨眉宇间有些急切,钟岄眼角微弯:“谁能保证生下来便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呢。你若想试一试,那便写好这篇策论递给黎王殿下。”
沈沨没有想到钟岄会答应得如此痛快,微微怔住。
钟岄眼神闪动,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朝沈沨释然一笑:“你从没有想过要束缚我,我也不想束缚你。我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明白你的文人抱负在你心里的位置。既然你已经决心,那便放手去做。”
见沈沨还是没有反应,钟岄含笑起身上前,拿起墨未干的笔放到沈沨手中:“你我二人是夫妻,当同气连枝,不论你要做什么事,只要有自己的道理,我都陪在你身边支持你。”
沈沨看着手中的墨笔心中动容,提笔奋书,洋洋洒洒写下了满满八页纸的策论。
天即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案上,照在了那本名为“北昭官矿论”的文书上,亦照在一旁靠在美人椅上小憩的钟岄身上。
沈沨收了笔,吹了吹尚未干的墨字,通读一遍后满意地合上了文书,上前将自己身上的衣袍披在了钟岄身上,又进里屋轻手轻脚地换了衣裳,拿着策论打开房门。
门外眼光有些刺眼,但沈沨仿佛透过初升的太阳又看到了别的东西。
“姑爷?”常欢候在门外。
“你家姑娘昨夜歇得晚了,让她多歇一会,莫扰到她。”沈沨轻声吩咐道。
常欢先是一愣,随即答应下来。
沈沨的策论不仅直述了通过此次太子私运官矿一案可以映射出的北昭官矿权力归属弊端,又从三个方面阐述了旧法的失当,并针对其又详尽提出了六条明晰可行的解决策略。
黎王看后欣喜,次日便上呈天子案前。
天子看后,召沈沨入朝奏对。
北昭皇帝祁维钧高座明堂,年近古稀,白头戴金冠,仪容华度,不怒自威。
“覃临县令沈沨,叩问天子圣躬金安,吾皇万岁。”沈沨身着靛蓝官袍,头戴玄色乌纱帽,进殿叩头请安。
“朕躬安,沈卿请起。”祁维钧声音不大,带着不容放肆的天家威仪。
沈沨第一次入明堂,说不心怯是假的,他沉住心,从容起身:“谢陛下。”
祁维钧扬了扬手中的文书:“这是沈卿的奏疏?”
沈沨深揖一礼:“回陛下,是。”
“沈卿的奏疏写得匆忙,朕要你在此亲自为朕详述一遍。”祁维钧将奏疏放下,从御座上起身,“闵铎,把舆图搬上来。”
“是。”闵铎命几个小侍将一人高的北昭舆图搬到殿中。
沈沨瞬间惶恐不安:“小县身份低微,愧与天子共阅舆图。”
“沈卿要抗旨吗?”祁维钧朝沈沨笑了笑,眼神却带了些寒意。
沈沨头皮一紧,上前演示,将自己的奏疏一一讲给天子。
他的奏疏之言全是这几日仔细斟酌所写,讲起来如鱼得水,渐渐没了胆怯,说到兴起,沈沨还详尽陈述自己治理覃临的心得体会。
沈沨说完,向祁承行了一礼:“此都是小县卑劣见解,天子恕罪。”
祁维钧盯着舆图上官矿所在的几州,沉思半刻,拍了拍沈沨的肩膀:“沈卿见解不凡,朕心甚慰。实在是后生可畏。”
“陛下谬赞了,小县惶恐。”
“若朕没有记错,沈卿是十九年的进士?”
“回陛下,小县确为隆裕十九年皇榜进士。”沈沨垂首,想起文逸,又小心补道,“此次与小县一同查案的永安文逸,与小县是同年,承恩授封泰明县尉,当年因查落霞寨一案而被追杀,三年生死不明,蒙冤被罢免了官职。”
“沈卿是想为文卿平反?”祁维钧眯起了眼睛。
沈沨叩首:“文逸为查案一事鞠躬尽瘁,蒙受不白之冤实在冤枉,望陛下明察!”
祁维钧沉思半晌,回御座之上坐下:“朕准了。”
沈沨欣喜:“小县叩谢陛下圣恩。”
“闵铎,命中书省拟旨,覃临县令沈沨,谨敏善思,查案有功,擢升中书省从六品上起居舍人,加御书房行走;永安文逸,赤胆忠心,查案有功,朕怜其三年前罢官之冤,起复为覃临正七品县令。”
“是。”闵铎承旨告退。
见沈沨又要拜礼,祁维钧含笑止住了沈沨的动作:“沈卿见解独到,黎王与章卿不止一次跟朕提起,皆赞不绝口。沈卿日后到了御书房,莫要让朕失望。”
“臣领旨谢恩。”沈沨心头一喜,行礼谢恩。
天子的诏书很快就到了。
将诏书接到手中谢恩后,沈沨抿着唇没有说话。
文逸将诏书接了过去,满心欢喜:“没想到是你先一步进了王都,你且等我两年,待我大展身手有了政绩被陛下召入王都为官,赴我们的王都之约!”
沈沨笑着点了头,不顾意气风发的文逸,有些愧歉地瞧向钟岄:“你一直喜欢平和安详的日子。今后入王都,恐怕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但你不要怕,我会尽全力保全你,保全爹娘。有我在,你便可安心。”
“我不怕。”钟岄笑着挽住了沈沨的手,“有你之处,我便心安;我心安处,便是我乡。”
第54章 北入王都
一
沈沨从正七品县令擢升为从六品起居舍人,要入王都的消息传回了覃临。
钟岄与沈沨回到覃临后,陆续有百姓感激沈沨一直以来的奉公廉明,着实改善了覃临底层人民的日子,特地登门拜谢。
沈沨为官几年,对待想送礼行贿,以求方便的覃临大户不尽疏离,但其施惠百姓,在底层百姓中备受称赞。
老百姓送不出名贵礼品,只拿些自家的米面粮食,亦或是鸡蛋鹅蛋。有些怕沈沨看不上或不收,只放到沈府门前便离开了。
沈沨看着江流从门外搬进来的质朴厚礼,心里动容,想自己这几年算是没有尸位素餐。
“大伙儿盛情难却,沈大人想怎么安排这些礼?咱们走之前可是吃不完。”正在打点行装的钟岄出屋门笑道。
“贴告示,百姓盛情难却,我却之不恭,将这些都送到济贫院与瑾瑜书院。”沈沨心里早有了打算,“为百姓在济贫院和书院门前立碑记功。”
钟岄看着沈沨站在阳光下,周身都浸染着光芒,会心一笑。
“钟娘子。”马二娘提着一壶茶面走进门,眼神却是不尽不舍。
“二娘来啦。”钟岄笑着腾出了手,拉着马二娘坐下。
“这是二娘亲手烤出来的茶面,钟娘子不要嫌弃。日后到了王都,若还想吃二娘家的茶面,便让人来告诉二娘,二娘烤好了就让人给钟娘子带去。”马二娘拉着钟岄的手。
“二娘客气了,二娘帮着照料蒋姑娘,我还没有谢二娘呢。”钟岄让常欢为马二娘倒了水。
“这是小事。俺家那口子去年担水摔进沟里,便是钟娘子与沈大人先垫钱找的大夫,还有先前磨坊东家收巨额租金,也是沈大人出面惩治了东家,为俺们家讨回公道。”
马二娘越说越沮丧:“钟娘子一家对俺们家的恩,俺们是报不上了,如今钟娘子都要往王都去了,以后再见恐怕是难了。”
“但钟娘子以后若有用得上二娘的地方,便同二娘讲,二娘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有那么多的沸水烈火,二娘与我都要好好过活。”钟岄牵起马二娘的手。
马二娘的手不甚光滑,上有茧子,是常年做活积攒下来的。
“沈大人与东家大娘子为覃临做了这么多的事,大家都感念在心。”秦娘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钟岄看去,只见秦娘子与白止进到院中。
“还有不少东郊的乡亲要来,怕耽误大人与娘子的时辰,便只让我们俩代他们来看看。”秦娘子擦了擦眼角,从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递给了钟岄,“东家大娘子这些年很是照顾我们,这是东郊大伙的心意,望娘子不要嫌弃。”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钟岄急忙将银票推回秦娘子的怀中。
“东家大娘子还是收下吧。”白止劝道。
钟岄推脱不过,无奈笑笑:“我怎么能收你们的钱呢?若你们不介意,便交给秦先生,作为给瑾瑜书院的出资吧。”
白止与秦娘子对视一眼,向钟岄行礼:“东家大娘子大义。”
“你们回去告诉大家,东郊的田依旧让大伙照租不误,我们北上王都之后,便将其与济贫院、瑾瑜书院一并都交给新县令文逸。”钟岄明白大家心中的顾虑,“文大人的为人你们可以放心。”
秦娘子一喜:“深谢东家大娘子大恩。”
文姝为文逸打点好了覃临的一切。
沈沨与钟岄租期未满,文逸走马上任来覃临之后,会继续住在春华巷沈沨的宅子里。
文姝也为钟岄找来了靠谱的走镖车队护送二人到王都。
钟岄将覃临府中一切都安排妥当,命仆从小厮将所有的家当搬到马车中,最后站在门前深深看了一眼“沈宅”的匾额。
沈沨整理好行装,拿着钟岄的斗篷出门,看出了她的不舍,将手中的斗篷披到她身上,轻轻揽住她:“你若不舍,等我休牧了就常回来看看。”
“我没事,人都是要往前看的。”钟岄在沈沨颈上轻啄一下,笑了笑。“更何况你是升迁。我是真心为你欢喜。”
“走吧。”
二
时间充裕,两人先回泰安拜别沈家夫妇,在沈家住了半月过了中秋节后直上王都。
沈沨与钟岄行囊不多,车队轻便,一路上也没有逗留。
只是在距离王都还有三十里时,王都来使传召沈沨即刻入宫。
“你未到任上便被天子召见,到了王都还要沐浴更衣,焚香着官袍,耽误不得,你快马速去。”
见沈沨不放心自己,钟岄笑笑:“不必担心我,天子脚下还能有人放肆不成?且此地距离王都不足一日车程,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沈沨见来人有些威仪,又拿着宫里的印信,只好接旨驾快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