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牲畜、秧苗、屋舍,还有未来得及迁走的可怜人,都瞬间被洪水淹没。
没有半日,正在进军的南安后援便听见了哗哗湍急的水声,正疑惑着,却见不远处奔涌而来的滔天洪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淹没其中,有的被随水而来的岩石砸破了头,有的被水中的利枝戳穿了胸膛。
南安后援军在此洪水中死伤者众,大约四分之三的兵力尽数折损其中。
不止南安军队,北昭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郸州沿途的农户耕田损伤深重,让民生本就贫弱的郸州雪上加霜。
如此代价的水攻,被后世成为郸州洪祸,也成为了沈沨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歉疚。
第73章 南贼滚出郸州
一
沈沨毁坝泄洪,解决了四分之三的南安敌军;章琰老当益壮,用兵如神,出其不意,用三千兵力解决了十倍之数的剩下兵力。
随后章琰赶往郸州南关,准备与东昌应允派来支援的军力联合夺回南关。
南安后援被切断,前锋没有了接续之力,只能疯一般向覃临方向挺进。
文逸在大帐中一连几夜都未合眼。
“大人。”云驰掀帘入帐,向文逸行礼道,“探查兵回来了,以如今南贼的势头,不出三日必至覃临。”
文逸握着文书的手徒然一紧,随后缓缓松开:“速去整顿军备,备战南贼。”
“大人,如今营中皆传,今上没有将虎符交给元帅,而是交给了大人您。如今主帅带着精锐南下,留下的便是必死之军,用来拖延战事罢了。”云驰垂首皱眉道。
“哪里听来的胡话?”文逸呵斥一声,“你派人速去告知底下的百夫长,严查传谣者,谨防营啸。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是”,云朗点头退下。
文逸低头沉思,此言并非空穴来风,定是军中有地位的将领传开的,其居心叵测,与之前偷走舆图之人定有关联,想必便是内贼。
文逸心生一计,高声传唤:“云朗!”
云朗掀帘而入:“大人。”
“附耳过来。”文逸挥挥手,与云朗耳语几声,“明白了吗?”
云朗会意点头:“小的明白。”说罢行礼退下。
第二日,营中开始传文副帅想出了可以以少胜多,以弱克强的守城法子,可以利用覃临城郊地势出奇制胜,近日加强操练,以备战御敌。
军营中大多数甲兵稍稍放心,开始尽心听从训练,谣言也有了不攻自破之趋势。
是夜,文逸在舆图上勾勾画画,又写了信,传唤云朗进来:“我已新画了舆图,并另写了密信说明此法。你是我的心腹,务必要将此件送到章大人手中,力图与我里应外合全歼南贼。”
“是,小人定不负使命!”云朗郑重接过了信件,行礼告退。
文逸看着云朗的背影微微凝神。
云朗出帐,警惕地四周扫视一圈,匆匆牵了快马,上马扬尘而去。
快马未及十里,一杆长箭破空而来,极凶险地朝云朗胸口而去。
所幸云朗是练家子,感受到身后的箭风,急忙腾空而起,躲过了致命的长箭,拔出了佩剑:“来者何人,竟敢拦截郸州军报!”
一个蒙面黑衣人从林子中驾马而出,拔剑指向云朗。
云朗冷笑一声:“既然你们几人不怕死,那便来试试你云朗爷爷的本事!”
几人不做多言,上前与云朗缠斗起来。
仅这几人,云朗还可以招架得住,然而后来又源源不断来了一众黑衣围住云朗,加入缠斗。
云朗身上挂了彩,见来人越来越多,嘴角一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烟雾弹,向天上一扔,在夜空中绽放开来。
一个黑衣人趁着云朗无暇顾及的间隙,扯下了云朗肩上的包袱,连忙打来一看,竟是两份空白文书。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一愣:“不好,是计!撤!”
“恐怕你们撤不了了!”文逸的声音传了过来。
文逸一身黑衣,带着自己的亲信快马赶来,弯弓一箭射中了黑衣人头领的手臂:“留活口!”
文逸的亲信都是文姝精挑细选签过死契的,身手与忠心自然不必多说。
有了文逸的加入,黑衣人渐渐落了劣势。没有多久,一众黑衣人死伤过半。
见到一个黑衣人咬舌自尽,文逸忙吩咐手下卸了他们的下巴。
文逸亲手安上黑衣人头领的下巴,又死死捏住他的牙:“说,你们的主子究竟是谁?”
黑衣人求死不能,眼神飘忽瞥向西边的林子。
文逸顺着看去,只见一辆马车飞速离去。
“快追!”文逸情急之下松了手。
黑衣人头领得了机会咬舌自尽。
文逸甩了甩手,命云朗带着人先将一众黑衣人带回去,自己领了云驰与云澈上马追去。
三人将要赶到之时,马车中甩出了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文逸等人连忙勒马,看清了那人,竟是一营的百夫长康甲:“怎么是你?你便是内奸?”
康甲起身朝文逸冷冷一笑,拔出了身上的佩剑架到了脖子上:“文大人,我有愧。”
“拦住他!”文逸的声音随着康甲的鲜血一同而出。
云驰下马探了探康甲的鼻息,朝文逸摇了摇头:“大人,没救了。”
“大人,那马车不见了!”云澈连忙向方才马车的方向望去,早已没有了马车的踪迹。
“该死。”文逸骂了一句,“先回去吧。”
二
文逸回到营中又是一夜没有合眼,命云驰与云澈去严查夜离营者,连起夜出营都不放过。
天光熹微之时,云驰与云澈进到帐中:“大人,昨夜除了百夫长康甲带了两个随从出了营,别的再没有人了。且我们在康甲的衣物中找到了他与南贼私通的信件。”
接过两人递来的信件,文逸翻看着,微微凝神:“莫非真的是他?一个百夫长,竟有本事与南安勾结?”
沉默许久,文逸抬头正色道:“你们先下去吧。”
云驰与云澈走后,云朗拐着脚进门:“大人。”
正在仔细翻看信件的文逸见是云朗,眼神柔和了些:“伤口都处理好了?”
“都包扎好了。”云朗笑了笑,垂首又道,“大人,昨夜小的回来时,正巧见到监军帐中有甲兵出入。”
“监军?尤翰庭?”文逸立即起了疑心。
“小的查问过了,昨夜监军并未出过大营。”云朗摇摇头,“只是深夜帐中有甲兵出入,大人还是留心一些的好。”
文逸想着前几日丢了舆图时尤翰庭的模样,越发觉得可疑:“不对,还有一种法子可以让出了大营的人营造出未出过的假象。”
“那日康甲出大营时身边带了人吗?”
“说是带了两个随从。”云朗答道。
“那两个随从呢?”
“一个是在那些黑衣人中被带了回来,还有一个,死在了昨夜的围剿里……”云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是在思索什么。
文逸微微一笑:“你速去查问那两人近三天的踪迹。我担心他们事先早就离营,昨夜是有人顶了他们的名号跟着康甲出营。”
云朗会意:“是,大人。”
“大人!大人!敌袭!南安敌袭!”云澈急匆匆冲进了帐中。
文逸一愣,连忙起身:“不是还有一日吗?”
“不知怎的,他们抓住了昨日的探查兵,走东边山间小道早一日到了覃临。”云澈忙道。
文逸立即去穿甲:“速敲战鼓,整顿军备,速速迎敌!”
“是!”云澈领命退出大帐。
南安在北昭之南,国土多密林多瘴气,养出的人剽悍奸诈,打起仗来比平常人多了不怕死的凶残。
文逸一身银甲,带兵在大帐十里外迎击敌军。
与南安将领过了两招,险险躲过其前锋的阴招,文逸驾马回到阵前。
看着尚在茹毛饮血的南安人,他紧紧皱眉:“缺少教化的蛮夷奸诈小民。”
“副帅,我来迟了。”尤翰庭打马而来,在文逸侧后方微微停住了马,和声道歉。
文逸瞥了他一眼:“监军的腿伤可好了?”
“多谢副帅关心,已经不碍事了,如今大可为副帅效力。”尤翰庭眯住眼睛笑道。
“监军不必为本帅效力,你我都是北昭臣子,自当为北昭为今上效力。”文逸谨慎躲开了尤翰庭的恭维。
“一会儿开战,本帅从正面迎击,从斜后方夹击便交给监军大人了。”
“下官得令。”尤翰庭淡淡笑着。
对面南安人传来了低声的呼啸声,这是南安开战的信号。
文逸拔出了腰间别着的长剑,眼神凌冽:“北昭将士听令,出兵迎敌,势要让南贼滚出郸州!”
“杀!”撼天动地的咆哮声交杂在一起,郸州军拔剑而出,与南安军厮杀起来,血肉横飞,金戈铁马,一人中剑倒下又有一人续上,前仆后继,异常惨烈。
第74章 我文逸誓死不退
一
毁坝之后,沈沨派人将钟岄平安送回了王都。
他本打算带人回援文逸,但王都天子来了旨意,命沈沨即刻出使西梁,协同已经抵达西梁的礼部侍郎李秉光一同与西梁议和。
考虑到如今郸州的局势,沈沨怕文逸招架不住,便打算辞不赴命,继续留在郸州协助文逸。
文逸得知之后,书信一封寄予沈沨,言章珏先生在西梁死得不明不白,沈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查探一番,区区南蛮不足挂齿,劝沈沨承旨出使。
沈沨出使西梁,文逸到底是缺少了一个助益,章琰还未回援,他亦不敢轻易信任尤翰庭,行军打仗格外谨慎小心起来。
南安人生来便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劲,纵然没有了后援,依旧打得文逸很是吃力,无暇顾及查寻营中内奸之事。
至于章琰,东昌的援军来得及时,他带兵险险夺回了南关。
但南安后援被阻断后,又速速集结了西梁的援军企图再次突破南关,牵制住了章琰,让他无力回援。
南安用兵诡谲,显然早就明晓郸州地势,文逸便知那份丢失的舆图到底还是落到了敌军手中。
这场夺回郸州的战役直接打到了第二年。
刚出了正月便是一场败仗,文逸被迫退进了覃临城中。
刚从战场回到城中,文逸银甲沾着鲜血,疲惫地坐到椅子上,一拳锤在了案几上,眼神凝重:“这几个月被他们克制得死死的,他们手中绝不只有舆图一份。”
“如今把内奸找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云驰紧随其后带着军医进门,命军医为文逸包扎伤口:“大人,大姑娘派人来说,东昌的事处理完了,三日内必带人支援大人。”
文逸闻言便急:“战场凶险,大姐姐来做什么?你速派人去拦住大姐姐,莫要让她来。”
云驰有些犹豫:“大姑娘是怕大人有闪失,若郸州撑不住了,大姑娘便会给大人一条退路。”
“荒唐!逃兵按北昭律例是要杀头的。大姐姐糊涂了吗?”文逸反问,“况我文逸,身为人臣,食君俸禄忠君之事,便没有临阵脱逃一说!”
文逸瞧向云驰,正色道:“你去告诉我大姐姐,我意已决,谁也劝不动,让她莫来郸州枉费口舌,还要担上延误军机的罪过。”
云驰会意:“小的明白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军医包扎过后也退出了大帐,帐中只剩文逸一人。
文逸闭目,双手交握置于额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梳理自己的思绪,许久眼神一凛,抬头唤道:“云朗!”
云朗闻声进门:“大人有何吩咐?”
文逸眼神一眯:“去整顿全军,三日后,与南贼决一死战!”
云朗听到文逸所说后明显一愣:“大人,可,可我们刚与南安打了败仗,已经退到城中,如今城中军心民心俱浮,实在不是决战的好时机。小的以为,当在城门挂免战牌,休养生息……”
文逸冷笑一声:“休养生息?修养谁的生息?修养对阵南贼和我营中内奸的生息吗?”
云朗仍是有些犹豫:“但是……”
“没有但是,我会立军令状,我文逸会与一众将士共存亡!”文逸斩钉截铁打断了云朗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云朗只得应声而退:“是。”
二
听说文逸要与南安决战,尤翰庭亦是震惊,连忙去问文逸的打算。
瞧着尤翰庭苦口婆心的劝解,文逸不耐烦地挥挥手:“监军,本帅自有本帅的打算。”
“但下官身为监军,不能眼睁睁看着副帅将全城军民百姓置于不顾啊。”尤翰庭蹙眉肃声,将“副帅”着重咬字,仿佛在提醒文逸他不过是副帅,军务要事不能只凭他一人决断。
“若副帅有别的策略,便说出来说服下官,下官必不多言。”
文逸闻言心里警觉起来,瞟向尤翰庭:“这是本帅与苏军师冥思苦想出来的大计。监军职责不在质问详查军帅用兵机要吧?”
沈沨卸任军师,出使西梁后,王都又委派了章琰的挂名门生苏阔来做军师,然苏阔生性谨慎怯懦,在战事上全凭文逸做主,故而此事背后还是文逸一人出的主意,除了他以外,没有办法从别处得知此计。
尤翰庭被文逸噎了一句,没有说话。
文逸见状微微一笑:“三日后,监军便带人由覃临西门而出,扫清南安西翼敌军。西郊多山丘,易守难攻,此事对于监军恐怕不难。”
尤翰庭垂首点头:“是。”
“届时西翼清扫完毕,监军若有余力,劳烦再迂回支援主力。”文逸一边将字眼说得莫能两可,一边打量着尤翰庭的神色,似是在试探。
尤翰庭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阴谲,却依旧垂首应了声:“是。”
三日后出征前,文逸向全城百姓发了敬告覃临百姓书,激昂表达了自己誓死不退的决心。
他本是覃临县令,之前施行仁政饱受爱戴,如今要与覃临百姓共生死,让满城百姓不禁动容,也渐渐团结起来妇孺老幼都被召集到了城中济贫院,各家紧闭门户,壮年儿郎挑选了趁手的武器,守在城门内做好了最后的打算。
文逸一身银甲耀目,依旧是张扬恣意的俊秀模样,却少了当年的少年意气,多了些沉稳持重。
他站在覃临城楼上,看着城楼下的将士,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南贼侵入我郸州已半年余,若失覃临,南贼回扑再攻南关,与西梁南安里应外合,则永安危矣,郸州危矣!你们作为郸州军,绝大多数都是郸州民,我更是郸州人,家里祖辈也在郸州,我们决不能让郸州沦落敌手。”
文逸拔出了长剑指向天际,庄肃道:“誓死不退覃临,势与覃临共存亡!”
楼下将士亦是收到了鼓舞,皆振臂高呼:“势与覃临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