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逸下了城楼,飞身上马:“出征!”
同是一身战甲的尤翰庭在城楼上看着文逸带兵出城,沉默不言。
一旁的困思犹豫上前:“大人,且不知文副帅如今有何计策,晟州那边……”
“住口,本官知道。”尤翰庭止住了困思的话。
见四下无人,尤翰庭微微失神:“当初康甲之死没有瞒过文逸,这几日文逸又开始秘密追查舆图被偷一事,想用不了多久便会查到本官头上。”
“大人不用怕,大人是悯平君的人。如今舆图在南安手中,南安高元帅也大抵摸清了文逸的用兵方略,不论他有什么通天之策,这一战他必输无疑。届时悯平君事成,必不会亏待大人的。”困思讨好劝道。
“你个奴才懂什么?”尤翰庭一记眼刀瞥向困思,吓得他立即垂首噤声。
“就算成事,在悯平君那里得脸的也是尤翰康,绝不是我尤翰庭。若不成事,他们也只会把我推出去顶罪。”
困思一时惊讶:“那大人的意思是?”
“前几日悯平君身边的毛逊秘密来找过我,你去告诉他……”尤翰庭在困思耳边轻言几句。
“是。”困思会意退下。
尤翰庭看着出城的甲士,眼露狠色:“你们都以为我尤翰庭是从来只知道逆来顺受的懦弱性子吗?如今我便要让你们看看,何谓从龙,何谓斩奸。”
第75章 宁为北昭国死,不为蛮夷降将
一
第一仗打得极其惨烈,文逸浴血奋战带兵将南安甲士逼退了五十里,但己军也损失惨重,只能先安营扎寨。
大帐中,文逸咬着绷带为自己包扎着左手上的伤。
云朗进到帐中,见文逸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禁皱眉上前:“大人,让小的来吧。”
“你轻点儿。”文逸将绷带交给云朗,“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云朗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把文逸的手包上:“大人这是要以命相搏吗?”
文逸风轻云淡地笑笑:“昨夜王都密报,已经派了援军来。我秘而不宣,就是要放线将那条内奸大鱼钓出来。”
云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纠结:“营中有人传,临战换军师,主帅迟不归,今上已经弃了我们……”
“我说过多少次了,传此等祸乱军心谣言者,一律军法处置,你怎么也跟着信了?”文逸气道。
“小的也是担心大人,大人难道不觉得此话有些道理吗?”云朗为文逸不平,低声辩道。
其实文逸早就听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一直强迫着自己不去相信,可如今连云朗都如此说,文逸微微垂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忽而坚定了眼神:“就算今上与朝廷弃绝了我们,我们也得打到最后。”
“大人怎么着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看着云朗焦急的模样,文逸轻笑一声:“我的性命算什么?我们身后是万千郸州百姓。就算我们流干最后一滴血,也得将南贼逼退到南关,赶出郸州!”
云朗定定看着文逸,许久垂头:“小的愿追随大人,肝脑涂地。”
“我用不着你肝脑涂地,你去给我盯着些尤翰庭,他应当是带兵从城西门而出,算着时辰半月应当回援我们。”
“是。”云朗会意退出。
“云驰云澈!”文逸唤了一声。
“在。”二人进帐。
“清点人马,今夜我们夜袭南安大帐。”文逸敛眸,“本帅亲自带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二人退了出去。
二
尤翰庭带兵出了城西之后,一路向西,守着天然的山丘峰嶂将南安西翼甲士活活困在了峡谷之中。
尤翰庭带着人马站在山上,冷眼瞧着被困得团团转,丝毫摸不清头脑的南安军队
他眼神轻蔑,哂笑一声:“你们这群蛮夷怎么会想到,当初的那份舆图被本官留下了一半。这重峦叠嶂的西丘,若到了天黑还走不出来,就算你们躲过了豺狼虎豹,也会死于山中瘴气。”
“大人好计策。”困思在一旁奉承道。
“不过本官等不了那么久。”尤翰庭挥了挥手,数百个弓箭手应声而上,手里拿着沾了酒的箭,纷纷点燃了箭羽。
“火攻。”尤翰庭凝眸,丝毫不带犹豫地将手一扫,万千支带着火光的箭羽齐齐而发。
火箭引燃了树木,火势飞快蔓延开来,苍翠的西丘立即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空中传来了数不胜数的哭喊叫嚷声,不只是来自南安军,还有殃及的无辜山民。
瞧着山下惨烈的一幕,困思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打眼向尤翰庭瞧去,却发现尤翰庭一概不理,看着越来越大的山火如同看着一场绚烂篝火,竟然小声哼起了歌。
忽然,尤翰庭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拉住困思,笑得阴险:“你带人去西丘北边开个口,放出百十来个南安蛮夷。”
困思愣了愣,忙道:“大人,西丘往北便是武定了。大娘子和吕家老爷也在武定呢。”
尤翰庭眼神中闪过一丝早已了然的狠色:“本官就是因为他们在武定才放人去的,你照做就是。”
见困思垂首没有应声,还是有些犹豫,尤翰庭睨了他一眼:“不听话的奴才本官见多了,本官已经替悯平君料理了毛逊,你若不要命尽管试试。”
困思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声答应下来,匆匆离去。
三
半月之期已到,文逸却迟迟没有等来援军,包括王都答应派来的驰援,和尤翰庭的回援。
王都驰援未到,文逸已经写了三份军报递到王都去求,但他心里也渐渐明白,王都不做回应便是答案,他身为人臣,也不能真得去质问天子。
尤翰庭的回援未至也是意料之中。
尤翰庭给文逸的来信送到,言有不少敌军向北突围,自己担心武定百姓,不得已率军去追,望文逸体谅他思亲念亲,心怀百姓之情。
云朗又查到了尤翰庭手下困思与晟州的往来;沈沨也从西梁传信回来说章珏遇害当日,曾有人见到几个晟州口音的陌生人在驿馆外逗留打听章珏的事,经查,其中一人便是毛逊。
一并密信文书都被递到了文逸面前。
文逸捏着信,又看着案上的文书,冷冷笑着:“这条大鱼,终于让我给钓出来了。”
“大人,大人!南贼又反扑了。”云驰浑身是血提剑冲进大帐。
文逸眼神一凛:“备战迎敌!”
“大人身上受的伤太重了,还是让小的去吧。”云朗拦住了文逸,不忍道。
“不必,我有别的事交给你。”文逸正色,快速整理好了桌子上的信件,以及自己备好的战报文书,扯下自己残破染血的披风包好,将包袱交给云朗。
“你速速将此物送到王都,交到潘大娘子手中,告诉她,这关系到章先生的死因与章大人、章兄的安危,务必要将此物上呈今上。”
云朗闻言便急道:“大人是要让我一人苟且偷生吗?”
“这不叫苟且偷生,你手上的这个包袱,价值千金,万万不能出闪失。”文逸穿好了甲,腾出手拍了拍云朗的肩,“如此重任,本帅便交给你了,你快去吧。”
云朗闻言红了眼睛:“大人。”
文逸看着云朗委屈的模样好笑:“哭什么?我文小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你快走吧,别耽误我们打仗。”
云朗闻言,只得垂首应声离去。
看着云朗的背影,文逸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
如今整个郸州军已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原来兵力只剩一半时,两军对垒便已胜负难分,如今结果会如何文逸自己也说不准。
“云驰云澈。”文逸出了门,看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两个随从,多年的感情早就超脱了主仆,更似兄弟。
“小的在。”两人皆浴血而来,身上布满了泥血脏污却浑然不顾,上前听从文逸吩咐。
文逸笑了笑:“爷让云朗回王都送文书,或有一丝生机,却将你们留下来,你们可怪爷?”
两人相视一笑:“二爷哪里的话。”
文逸深叹了口气:“怪也好不怪也罢,如今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随我迎敌!”
南安强弩之末更加凶残,军士大多高大乖戾,被刺多刀也不会倒下,就算丢了兵器也会拿牙去咬,拿头去撞,当真凶猛。
文逸杀红了眼,带着亲信直捣南安大营,眼见与南安将领只剩几丈之遥,身后的将士却被斩杀殆尽。
“文副帅,久仰大名了。”南安主帅高复操着别口的北昭话,眼神淡然,整洁的衣装甲胄与浑身浴血的文逸天壤之别。
“狗贼,拿命来!”文逸挥剑向高复杀去。
“文副帅不必枉费力气了,瞧瞧你的身后,已经没有人了。”高复指了指文逸的身后,命人将文逸围了起来。
文逸不得已停下脚步,回望一眼,只见身后一片血迹,就连云驰与云澈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还在苦苦支撑着。
“文副帅有勇有谋,英武非凡,本帅敬服,在此想给文副帅一个机会。”高复吩咐手下人不要伤着文逸,循循善诱道。
文逸冷眼过去:“什么机会?”
“副帅英才,与其屈居副帅之位,打完了仗也不过一县之令,不如投诚于我南安,当我南安的大将,共谋大计,夺取郸州。届时千金万银,美人权势,副帅唾手可得,南安定不会亏待副帅。”高复自以为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文逸一定会动心。
文逸闻言仰天大笑,将剑架到了自己的颈上:“本帅宁为北昭国死,不为蛮夷降将。”
“北昭皇帝拿你们当敢死之军,你难道就不恨吗?”高复惜才,连忙劝道。
“之前还是有怨的,但我刚刚想明白了,既入朝为官,食君俸禄,便要忠君之事。如今臣为国死,也算死得其所,我不恨了。”少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愁郁与不甘,还有些许无可奈何。
“本帅所恨,只是没有将你等蛮夷逐出郸州。本帅身死后,自会有有志之辈承本帅遗志,完成本帅未成之心愿。”文逸篾笑着闭上了眼。
第75章 章曈来援
一
“文二!”一声嘶吼传来,紧接着传来了越来越近的铿锵战鼓声。
章曈带兵赶来,身后帅旗嚯嚯,赫然写着一个“章”字。
章曈犹如神兵天降,拔箭弯弓,一弓三发,俱射穿了离文逸最近敌人的胸膛。
文逸猛地睁开了眼睛,见章曈一身飒飒玄铁甲,英姿飒爽:“章兄?”
“我奉王都君令带西南军前来助你!”章曈横扫银枪,直直杀入敌阵,冲向文逸。
文逸立即重拾了希望,把剑从颈上取下,用襻膊将其绑在自己的手上:“今上没有弃绝郸州军,援军已到,郸州军听令,随本帅冲锋!势将蛮夷驱出郸州!”
见援军已到,众甲士也都抱了必死的决心,写着“文”字的帅旗被重新举了起来,仅剩的将士都纷纷拿起武器:“誓将蛮夷驱出郸州!”
“杀!”
高复见驰援而来的西南军越来越多,一时棘手起来:“备战,备战!”
刚刚松懈下来的南安甲士纷纷仓皇迎战,但都已身心俱疲,完全不是西南军精锐的对手。
章曈带了三千西南军精锐来驰援文逸,将战局扭转过来,高复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得已向南关退去。
高复输得不甘心,在距离南关还有二十里时,带着残兵一个猛子扎入东边的密林中。
章曈与文逸勒住马,看着苍茫的密林,一时凝重起来。
“这片林子广袤无垠,还有不少野兽出没,想进去追敌,恐怕是难事。”章曈拧眉道。
“将军,不如我们把他们逼出来。”鹤鸣在一旁建议道。
“你的意思是?”章曈问道。
“兴许可用火攻?”鹤鸣小心提醒道。
章曈闻言与文逸对视一眼,两人皆沉默下来。
“将军,如今西梁兴兵无果,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若不是顾全大局,谁会做放火烧林这般的败坏祖德之事呢?我们是逼不得已。”鹤鸣轻声劝道。
“此林广袤,有不少山民靠林为生,野兽虫鸟栖居,若放火烧林,就算解一时之困,对后世可谓百弊无利。”章曈蹙眉犹豫道。
“郸州之战,毁坝泄洪,放火烧山。我们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文逸亦是不忍。
“既已做了不少错事,也不差这一件。”两人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巧声音。
两人奇疑回头,竟是尤翰庭。
文逸眼神中露出冷色:“尤大人终于舍得回来了,若不是章将军,恐怕我文逸的命便要交代在南贼的手中了。”
尤翰庭被呛了一嘴,也不恼,只笑着拱手谢罪:“都怪在下回援太迟了,望副帅赎罪。实在是杀妻杀父之仇不得不报。”
“杀妻杀父?”文逸一时疑惑。
章曈凑到文逸耳边轻声道:“听说从西丘逃出的南贼打到了武定,烧杀抢掠,直直灭了吕家满门。”
文逸一愣:“武定?那钟家?”
“除了吕家,其余县民都无大碍。”章曈轻声说,“这也是我最奇怪的。”
文逸微微敛眸:“莫非是他……”
“副帅还是早早做个抉断出来,以免延误军机,平添什么祸患。”尤翰庭淡笑提醒。
“尤监军放火烧西丘的事我都听说了,西丘山木大多是百年树木,竟一半都毁在了监军手中,怨声载道,得不偿失。如今眼下我们更不能如此做。”章曈否决道。
“此处距南关不远,我已派人去报主帅,主帅必派兵来援,届时兵足搜林。”文逸神色如旧,决策道。
尤翰庭哂笑一声:“主帅是明白人,也应当知道放火烧林是最省事最不折损兵力的做法。与其到时二位还要犹豫寡断,不如现在便由下官代劳。毕竟时不我待啊,二位。”
章曈自然看不起尤翰庭这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样子:“若事态紧急,那便由我带兵进到林中围剿他们。”
“我同你一起去。”文逸不放心章曈独自入林。
“主帅未至,副帅也要离营,若营中出了什么事……”尤翰庭喃喃自语,更像是说给文逸听。
“监军不是在吗。”文逸微微一笑,“若营中出了什么事,本帅回营唯监军是问。”
尤翰庭气定神闲笑着颔首:“下官领命。”
二
丛林茂密,不能驾马,章曈与文逸徒步带兵入林,仔细搜寻着敌军的踪迹。
“文二,有件事我一直怀疑。”章曈命人四散分开,犹豫开口。
“何事?”文逸用剑拨弄着杂草,仔细搜寻着南安军的痕迹。
“我来的时候从武定取道。听说南贼打到了武定也派人去支援过,但到的时候南贼已经被尤翰庭都围剿殆尽。回报的探子说按南贼死伤的人数只有百十来人,且尤翰庭到的也算及时,完全不足以灭了有家丁护院的吕家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