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逸闻言一怔,停下手,抬头猜道:“那按照章兄的意思,是尤翰庭贼喊捉贼,亲手灭了他自己岳家满门?”
“不排除这种可能。”章曈神色凝重,默认颔首。
“将军!”鹤鸣忽然焦急指向不远处。
两人急忙顺着鹤鸣的手指望去,只见几个人影闪过,穿着衣饰像是南安人。
“追!”文逸拔剑上前。
“文二!勿要轻敌!”章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比文逸久,自是明白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道道,见状便觉不简单。
且若在平时文逸也不会这般,只是眼见便要大败南安,他不甘放弃任何一个得胜的机会。
丛林深处,一个诡谲的眼神瞄向了文逸与章曈,悄悄挥手,身后几个弓箭手架起了袖箭,瞄准文逸。
“站住!”文逸飞身上前,眼见那几人越来越近,将剑掷了出去,拦住了那几人的去路。
“你们……”
“嗖——”文逸话声未落,一柄长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了文逸的胸膛。
紧随其后的章曈忙喊:“文二小心!”
文逸自觉耳后有风,险险躲开:“中计了!”
“嗖——嗖——”又是几支长箭,直向文逸要害。
文逸手中已没有了武器,只能随手捡起一根坚硬的枯树枝,靠着较为敏捷的身手躲避着。
章曈上前帮助文逸挡着一方箭雨,又命鹤鸣速去叫人支援。
“主子,那可是章刺史家的公子。”弓箭手的声音有了一丝犹豫。
“无妨。”林中人烦躁道,“他们不知我们是何人,既然章曈也来了,那便给文逸陪葬。”
弓箭手闻言只得从命,射出的箭一支比一支狠辣。
不远处的文逸与章曈两人背靠着背,时刻提防着破空而来的冷箭。
然百密一疏,一支长箭直向文逸射去。
“文二!”章曈一个飞身上前,将文逸抱住,两人一同滚下了陡坡。
林中人止住了弓箭手:“那箭上有毒,他们凶多吉少,我们撤。”
第77章 下辈子吧
一
所幸陡坡下是一大片枯朽的腐叶,两人摔下来后只受了些擦伤。
章曈托起文逸,环视一周后笑道:“你我二人命可真大。”
“我们是结拜的兄弟,自然福祸相依,气运一样好。”文逸确认两人安全后,笑着拍拍章曈的肩膀。
谁知章曈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额上立即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章兄?”文逸瞧见章曈的异样起疑,连忙向其后背看去。
只见一小节断箭刺入章曈的肩背,正在淙淙冒着暗红的血。
“你受伤了!”文逸一惊。
“不碍事,上战场打仗怎么能不受伤呢?我之前受的伤深可见骨的都有,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章曈忍着痛,故作轻松地将那断箭拔下。
冒出的鲜血立即变成了污血,文逸吓了一跳,下意识便要拿手去探:“箭上有毒?”
“别碰!”章曈也觉察出来,疼得满头大汗,止住了文逸的手,“箭上有毒,那血也应有毒,你别碰!”
“不行,得快些把毒挤出来。”文逸焦急,说着话便要上手。
“不成。”章曈一把扯下了自己衣袍,紧紧裹住自己的伤背,见血不再渗出,稍松了口气,“按照如今的毒势,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毒。那人淬了足够的量,是要直接置人于死地的。你别,别碰!”
“章兄!”文逸扶住了章曈的身子,眼角红了起来,“你为何要替我挡箭!”
章曈虚弱地笑了笑:“如今你大姐姐的亲人只有你了,你便是你大姐姐的命,所以你不能有事。”
“我是我大姐姐的命,你的命我大姐姐便不在乎吗?章兄!你也不能有事!”文逸背起章曈,“我不找南贼了,我现在带你回营。你是我姐夫,你不能死!”
然章曈眼底发黑,已说不出话来了。
文逸背着章曈一路狂奔,迎上了带兵赶来的鹤鸣。
“将军!”鹤鸣看到已经昏迷的章曈,焦心上前,正要接下章曈。
“等一下,他中了毒箭,血是有毒的。”文逸痛心道,命来人将身上的斗篷解下,裹住了章曈,才将他交给鹤鸣,“快传军医!”
“老大人的援军已经到了,请文大人同我们一起回去。”鹤鸣唤了文逸一声,便焦急地带章曈回了军营。
二
文逸随鹤鸣一同将章曈送回营中。
章琰正负手站在大帐外焦急等候着,完全听不进去一旁尤翰庭和声说的宽心话,见鹤鸣背着神识不清的章曈进了营门,心惊迎上前去:“这是怎么回事?”
文逸如同做错了事一般,垂首愧疚道:“章兄替我挡箭,箭上有毒,便中了毒。”
章琰没有责怪文逸的意思,只摸了摸文逸的头:“先送进大帐,传军医!”
文逸见章曈被送进大帐,稍稍松了口气,忽然眼前发黑,一头倒了下去。
章琰一惊,连忙接住文逸:“文二?文二!来人,也抬进大帐!”
文逸一连昏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云朗守在一旁。
“章兄!”文逸惊醒,只见榻前睡着云朗,“云朗?”
云朗骤然醒来:“大人,要用些水吗?”
文逸头疼得厉害:“我这是怎么了?”
云朗为文逸倒了一杯水:“大人背章小将军回来的时候染上了毒血,也中了毒,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所幸章大人的药来得及时,才保大人无碍。”
一听到章曈的名字,文逸费力地伸手抓住云朗的手臂:“章兄呢?章兄现在怎么样了?”
云朗垂下头,神色有些为难。
“我问你章兄怎么样了?”云朗越是不说,文逸越是焦急。
“章小将军服了药后不见起效,还在昏睡着。”云朗低声说出。
文逸的手骤然一松,掀被下榻:“我去看看他。”
“大人身子还未好全,要当心身子。”云朗忙放下手中的茶盏,又扯下文逸搭在衣架上的斗篷去追。
文逸裹上斗篷,赶到大帐,只见章琰正负手站在帐前眺望着高悬的明月。
文逸不敢忘记礼数,拱手行礼:“章大人。”
章琰回过头瞧向文逸:“文副帅可无事了?”
文逸一时羞愧难耐:“我无事了,是我对不住章兄。”
章琰摇了摇头:“不怪你,都是这孩子的命数。”
“不是的!若不是为了救我,章兄也不会中毒箭,该躺在帐中的是我!”文逸的眼圈愈发红了。
章琰瞧着偏执的文逸,垂首叹了口气。
“老大人,老大人!将军醒了!”鹤鸣焦急掀帘出帐去唤章琰。
章琰闻声连忙跟随鹤鸣进帐。
文逸本要随着一起进去,但自责难耐羞见章曈,只在帐外暗暗庆幸章曈挺过了一难。
然而没过多时,鹤鸣出了门,面上尽是愁苦,对文逸行了礼:“文副帅,我家将军要见你。”
文逸心头释然一喜,刚要上前,却见鹤鸣脸色不对,奇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章兄不是醒了吗?”
“将军他……”鹤鸣泣不成声。
文逸心里猛地一悸,抬步冲进大帐。
帐中榻上章曈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半张着口微微喘气,完全与之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霄壤之别。
章琰正默然坐在榻前,宛若苍老了十岁,见文逸进门,便起身让开了位置:“你们说说话吧,老夫先出去了。”
文逸行过礼,上前瞧着如此脆弱的章曈,红着眼圈哽咽道:“章兄……”
章曈微微睁开了双眼,曾经璀璨如同繁星的眼眸如今近乎失神:“文二,你没事了吧?”
文逸忍着眼泪猛摇着头:“我好了,你也得好起来。”
章曈费力笑了笑:“我好不了了。”
“说什么傻话!”文逸忙反驳道,就怕章曈一语成谶,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箭上有毒的事,你记得瞒着你大姐姐。她有时候性子急,说不准会不顾后果做出什么事。”章曈有气无力嘱咐道。
“我怎么瞒得过我大姐姐!章兄,我大姐姐还等着你去娶她呢!”文逸瞧着奄奄一息的章曈,声音呜咽道,“是我对不住你,该死的人是我啊!”
章曈笑着轻轻摇头:“其实今上并没有让我来驰援你,而是派遣西南军团练副使林池带兵驰援,他迟不动身,似是在推延战时,我才贸然带兵来救你。”
“就算我不死在这毒箭上,贸然私自带兵,也会被军法处置。”
“今上与章家关系匪浅,怎么会处置章兄,你莫要危言耸听。”文逸啜泣。
章曈呵呵笑了两声:“从来没有什么匪浅的关系。今上既然看重你,又为何明知郸州是死局,还要将它交到你手上?”
文逸一时哑然。
章曈缓缓伸手握住了文逸的手:“所幸我爹带着援军赶到,已经派人去清扫密林中的南安残兵,这仗是要打赢了。能救下你,我已经知足了。”
“这辈子,她等不来我了,下,下辈子吧。”章曈苦笑一声,紧紧握着文逸手臂的手,蓦然落了下去。
“章兄!”文逸悲恸哭喊,却再也唤不醒那骄矜尊贵的少年。
第78章 我怎么会殉情
一
章曈身故的哀表与南安战败之后退回南关以外的战报一起传回王都,同时被呈上的还有西梁撤兵的战报。
祁承将那几封奏疏扫视一遍,看到落款为章琰的哀表时有些奇怪,拿起翻看,读到章曈的名字时他明显愣住了:“泽仁怎么会去郸州?”
“臣妾要面见陛下!”徐颂卿忧愤的声音传来。
“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批阅奏疏,没有通传您不能进去。”王善无奈敬劝的声音也随着传了过来。
“让她进来。”祁承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因为西梁与南安的战事,他已经三四日未合眼了,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徐颂卿红着眼圈冲进了紫和宫,依着礼节向祁承行了礼:“臣妾拜见陛下,叩问陛下圣躬金安。”
“朕躬安。”祁承挥手,命王善将徐颂卿抚起来,“皇后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徐颂卿甩开了王善的手:“臣妾前来只问陛下一句,为何泽仁会在郸州亡故?”
“朕怎么清楚?朕也是才收到章家的哀表。”祁承听出徐颂卿质问的语气,拧眉道。
徐颂卿却完全不相信,抬眼向祁承瞧去:“郸州为何是死局,陛下不清楚吗?为何要让文逸去撑着?难道陛下真正想要的其实是他们的命吗?”
祁承闻言一愣:“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徐颂卿痛心道,“陛下明知郸州是死局,先是将虎符交给文逸,后又召沈沨出使西梁,又将章大人派往南关,且对尤翰庭贸然杀往武定而误了回援战机一事充耳不闻,只留文逸一人苦守覃临。”
“此番若不是泽仁冒死前去,郸州便是死局,文逸必死无疑,覃临必然受创。届时收复了郸州,陛下大可施惠恩泽,让郸州百姓重新明白王都天子心系边民,而沈沨临阵出使、文逸战死,他们之前的政绩会渐渐被磨灭忘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祁承怒急,一把扫落了御案上的文书,“你嫁朕为妻数年,便是这般猜度朕的?”
徐颂卿凄凄笑道:“臣妾也才发觉,臣妾今日才认清了陛下。”
“你,”祁承怒不可遏,一甩袖子,“你回长乐宫好好想想,何为夫妻纲轮法度,怎样做好你的皇后。”
徐颂卿冷笑两声,转过身,方走两步,忽然捂住了小腹,疼得直冒冷汗。
王善忽然发现徐颂卿身下一片殷红,惊道:“陛下,皇后娘娘见红了!”
祁承也是一惊,连忙上前抱住了徐颂卿:“颂卿!传太医,传太医!”
这对年轻帝后的第一个孩子,便是这般小产了。
徐颂卿噩梦连连,辗转醒后,只见祁承正守在榻前,他眼圈泛红,紧紧拉着徐颂卿的手。
见徐颂卿醒了过来,祁承连忙问道:“颂卿你醒了,可要喝些水?”
“臣妾这是怎么了?”徐颂卿奇怪问道。
祁承一时哑然,垂首哀痛道:“是朕不好,是朕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徐颂卿闻声会意,巨大的悲恸涌上心头,化作决堤的泪水恸哭出来。
“颂卿,颂卿。”祁承紧紧抱着徐颂卿,连声道歉,“都是朕的错。你嫁给朕后一直谦顺温和,如今这般猜忌朕,朕也是急不择言,全是朕的错。”
“但朕真的没有故意要让文逸他们陷于郸州死局。泽仁的死朕也很悲痛,朕向你发誓,一定会查出元凶,为泽仁为郸州报仇。”
徐颂卿在祁承怀里哭得泣不成声,不止是为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为了白白死去的章曈,以及如今千疮百孔的郸州。
二
章曈亡故的消息传回章府的时候,潘氏正在与钟岄吃茶。
华仪神色匆匆进了门,慌不择言道:“大,大娘子,公子他……”
“你也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如今越发没规矩了?”潘氏放下了茶盏,“曈哥儿怎么了?”
华仪未语泪先流:“公子他,他在郸州亡故了。”
钟岄面色一白,心中悸动大惊。
潘氏的手一滞,皱眉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华仪哭着跪地:“奴婢绝不敢拿公子的生死开玩笑啊,是主君刚从郸州传回来的消息。”
潘氏的笑僵了,身子摇摇欲坠坐不稳,一头栽倒在榻上。
钟岄见状一惊,连忙上前掐住潘氏的人中:“快传大夫!”
华仪回过神,飞快跑出门外。
大夫来了,只说潘氏是骤闻哀信,急火攻心,开了安神定惊的方子,嘱咐好生养着便离开了。
潘氏服过安神药,睡醒了便哭,哭累了便睡,一直浑浑噩噩过了几天。
钟岄则在一旁默默陪着,潘氏想说话时便陪着说说话,潘氏泣而不语时,便陪在一边轻声劝解,有时也会跟着想起那位通身贵气的矜贵公子,悄悄抹眼泪。
七日后,潘氏回了些精神,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拉住了钟岄:“钟娘子,那文姝那边,是否知晓了曈哥儿的事?”
钟岄为难地摇了摇头:“妾身也不知晓。”
潘氏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真性情,若真得知晓了此事恐怕受不住,我已经无大碍了,你可以代我去劝解那孩子两句吗?”
瞧见潘氏心里哀痛却不忘文姝,如此通情达理,钟岄又落了泪:“妾身荣幸。”
因为之前文逸拒绝让文姝去郸州,文姝又担心着文逸,便一直待在泉州打听着郸州的消息。
郸州决战来得急,而文家商号在东昌与南安的事又凑巧绊住了文姝,消息传到文姝那里时,仗便已经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