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应声而退。
沈沨熬了几日,一边沉着处理繁琐的家事,料理了企图趁机不轨的家贼,一边追问沈霖的逝因。
沈霖是在世家大会结束后回程途中出的事,他问及随行仆从,皆说是突然暴毙而亡。
州衙与县衙为了以示亲民,派了仵作验尸,仵作经查也没有查出意外的迹象。
再加上世家大会举行前,沈霖案牍劳形,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遂归为猝死意外。
州衙与县衙的文书俱到,沈沨默默签了字,受了官府的抚金,本着入土为安的念头,等着钟岄与阿年到了泰明,他便为沈霖办了丧事。
许是丧父痛彻心扉,亦或是钟岄的到来给了沈沨喘息的机会,沈霖丧仪一毕,沈沨便病倒了,整宿整宿发着高烧。
所幸钟岄在,一边照顾着沈家一家老小,一边尽心料理着家事,沈家没有再出什么乱子。
二
沈沨身子没有好全,家里一应事都交给了钟岄,钟岄翻着各家递来的悼信,渐渐起了疑心。
特别是武定娘家岳氏寄来的信上说,世家大会时见沈霖神采奕奕,没想到竟会在回去的路上猝亡。
钟岄将岳氏的信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并将各家的悼信放在一起做对比,发现虽然沈霖为了世家大会一连几日劳心劳神,但其精力尚且够用,因疲倦猝卒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沉思半晌,唤来了常欢:“此次世家大会中,秦先生虽然在覃临,但也算是永安世家,你去问问秦先生是否赴会?”
“是。”常欢应声而退。
没一会儿,常欢来报,秦家子息薄弱,当日秦慎确实代表秦家赴会。
钟岄拿定了主意,忙让常欢备车,要去覃临瑾瑜书院。
然沈沨与杨氏俱病着,家里能顶事的人不多,钟岄命常欢将沈湛唤来。
“大嫂嫂。”沈湛规规矩矩同钟岄行了礼。
钟岄将其虚扶起来,开门见山道:“湛哥儿,我有要事得去覃临一趟,如今家里婆母与你大哥哥还病着,我想让你帮着管两天家。”
沈湛闻言,犹豫为难道:“大嫂嫂托付如此大任,我怕我会做不好。”
钟岄微微敛眸:“如今你已二十一岁的年纪,若不是因为科考耽误,便已经娶妻生子了。男儿当顶天立地,我听说在你大哥哥回来之前,你便已经管上家了,怎么如今倒不敢了?”
沈湛闻言,立即垂头丧气起来:“但我管家的时候,给家里批了不少糊涂账,什么也没做好。还是大哥哥回来之后,重批了烂账,才将家里管得井井有条的。”
看着沈湛挫败的样子,钟岄会心一笑:“谁也不是生下来便会管家的,你不通此事也可以学,我与你大哥哥都是从你这样一步一步学过来的。这几日我会让家里的管事尽心教你,若你还有顾虑,我也可以加派人手去婆母那里照料,让李妈妈到书房看顾你。”
“现在是家里的紧要时候,你作为家里的儿郎,应当有一份力发一分光。待日后婆母与你大哥哥病好,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过去受家里庇佑的湛哥儿,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沈湛眼前一亮,又奇怪起来:“那大嫂嫂去覃临是要去做什么?”
钟岄眼神一凛:“我要去弄清楚一件事。”
“是与爹爹的死有关吗?”沈湛正色问道,见钟岄默认,点了点头,郑重朝她行了一礼,“那大嫂嫂尽管去做,我会在家里好好照顾娘和大哥哥的。”
钟岄欣慰地点点头,福身回礼。
第81章 是谋杀
一
钟岄打理好了家里,精心为沈湛选了两个忠心能干的管事,又命李妈妈帮着在旁照看,另外将常愉与摘露留下照顾阿年,自己带着常欢逢霜快马匆匆赶去覃临。
如今覃临虽已换了县令,但天子体怜,另命能臣治理郸州,沈沨文逸治下遗风仍在,百姓生息倒也和顺。
钟岄驱马到了瑾瑜书院,进门便见到学子散学,与秦慎对礼告别。
大大小小书生装扮的孩子向门口走去,见到钟岄皆规矩行礼道声“娘子妆安。”
甚或自家爹娘便是在东郊做活的孩子见过钟岄,熟络地唤声“钟娘子安”。
钟岄一一颔首,心里有些动容。
秦慎将书收好,命书童整理书桌案几,转身看到了钟岄,缓缓迎上前来行礼:“钟娘子。”
“秦先生。”钟岄回了一礼。
瞧钟岄尚着素服,秦慎轻叹了口气:“世家大会后,我听说了沈家主君的事,钟娘子节哀。”
“多谢先生。”钟岄福身道谢,“先生素来明察秋毫,础润知雨,妾身此番前来,是有事要问先生,还望先生不吝告知。”
秦慎脸色稍稍一变,正色打量钟岄:“钟娘子此行是替沈相公来的?”
“是。”钟岄笃定地点了点头。
秦慎见钟岄眼神坚韧,许久缓道:“此事,我亦有些疑虑。钟娘子请入正厅详谈。”
“有劳先生。”钟岄松了口气,随秦慎进了门。
两人入座,秦慎命人为钟岄上了茶点,随后屏退了随侍。
秦慎轻捻转着茶盏盖子:“尤家式微,沈相公又在朝中得力,沈家如今顶了尤家成了郸州首屈一指的名门。那日世家大会时,沈家主君当真春风得意,接连应酬不见疲色。”
钟岄立即注意到了话里之意:“也就是说,我家公爹不大可能因为劳倦而猝?”
秦慎没有给她肯定的回答,却也默许了这个答案,轻抿了口温度正好的茶水。
“若不是劳倦伤神,那莫非是在宴上中毒?”钟岄喃喃。
“世家大会上的吃食并非固定一人一席,所以沈家主君的吃食当不只他一人用了,且下毒亦易引火烧身,若真是别人暗害,在大会上下毒得不偿失。”秦慎摇了摇头,忽然眼神一定,“还有……”
见秦慎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钟岄神色愈加急切:“先生请接着说。”
“世家大会后,沈家主君是最后走的,临行必会去拜谢郸州州衙与永安县衙。且听闻沈家主君只出永安五里便出了事,随后也是最先上报永安县衙,由蔡县令主持仵作验尸之事。”秦慎看向钟岄,没有再说下去。
钟岄想起了蔡石逼嫁文姝的事,眼神瞬间染上恨意:“所以也有可能是他们谋害吗?”
“钟娘子慎言。”秦慎抬手示意她莫要再言,“只是这一切都过于巧合,全凭你我猜测罢了。没有真凭实据污蔑一县之令是要坐罪的。”
钟岄冷笑一声:“先生既已给妾身指了路子,那妾身便去一趟永安找证据。”说罢起身向秦慎行礼告辞。
“钟娘子。”秦慎唤住了钟岄,神色有些担忧,“沈家主君虽然在郸州风光一时,但沈家最大的依仗实则是在王都为官的沈相公。”
钟岄一怔,瞬间恍然:“莫非他丁忧一事……”
“官场苟且,钟娘子要小心莫要受其反噬。”秦慎微微颔首,拱手告别。
“多谢先生。”钟岄按耐住满心委屈,福身道谢。
倘若沈霖之死只是为了牵制沈沨,足以见幕后之人的狠厉,他们凭什么为了一己私欲,如此平白无故拿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代价?
随钟岄上了马车,常欢便见钟岄神色有异:“姑娘?”
钟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打紧,去永安。”
常欢会意:“是。”
二
途中,钟岄特地换了无名的马车,又带着人乔装打扮成来永安做生意的武定人,以防引人耳目。
命常欢去打听了那日帮着验尸的仵作平素喜好在酒馆喝酒,钟岄换了男装,一番准备之后带人去了永安酒馆。
钟岄在一处临窗的位子落座后,便见常欢眼神瞟向另一角落小酌的中年男子:“姑娘,那人便是当日为泰明老爷验尸的仵作聂乙,平时贪财吝啬,好喝大酒。”
钟岄微微颔首,拿出一叠银票交给常欢:“找两个人去陪他喝酒,务必灌醉他。”
“是。”常欢接过银票离席。
没一会儿,两个像与聂乙熟识一般的男人在其身边落座,点了几坛好酒。
三人喝得痛快,两个男人少顷便将聂乙喝得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常欢见时机成熟,示意那两人退下,跟着钟岄起身坐到聂乙邻座。
钟岄瞥了一眼神色迷离的聂乙,故意闹出了些声响唤来店小二,将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放到小二手中,故意压低嗓音道:“我初到永安来,没听过什么新鲜事,劳烦小二哥给说说。”
店小二见钱眼开,立即将银子揣进怀里,开始神采飞扬讲起来:“小哥这便是问对人了,若说最新鲜的,便是不久之前的郸州世家大会,可谓是风光一时。”
果不其然,钟岄听见了身后聂乙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店小二注意到一旁聂乙的轻蔑,骤然满眼厌恶,不服气地瞪了回去,不服输道:“小哥不知,这郸州各世家自覃临尤家败落之后,泰明沈家便成了后起之秀,家里大哥儿在王都做官,又为朝中新贵、天子近臣,眼瞅着将来一片灿烂,大有成为世家之首的势头,结果沈家主君却一朝横死,还让沈家大哥儿丁忧归乡,实在是可惜。”
钟岄眼神冷了下来,但为了不露出破绽,面上微微扬起了个笑:“确实可惜。”
店小二摆了摆手:“那沈老爷可是大善人,沈家一家也是言情书网,眼瞧着一朝出头,却落得了这般结果,这般天妒之事不提也罢。小的还是给小哥接着讲世家大会的事吧。”
钟岄颔首,又命常欢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
“这般破事也算得上新鲜事?”聂乙看不下去了,摇摇晃晃起身,伸手抢过了常欢手中的银子,坐到了钟岄一侧,“这位小哥的银子也太好赚了吧?”
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钟岄不禁皱眉,她却还是保持着笑,瞥了常欢一眼:“难不成阁下知道有比小二哥说的还新鲜的事?若是真的,那这银子便是阁下的了。”
常欢会意,偷偷又给了正不服气的店小二一锭银子,将其劝走并让其保密。
“保证事超所值。”聂乙一听有银子赚,一把揽住了钟岄的肩,凑到她的耳边轻道:“这位小哥不知,我说的事就是关于这位沈老爷的事。”
钟岄忍着厌恶,止住要出手的逢霜,不着痕迹地拉下聂乙的手:“哦?我洗耳恭听。”
聂乙看看四周,轻声笑着趴在桌子上:“我便是为那沈老爷验尸的仵作,小哥不知,那沈老爷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是有气的。”
钟岄的手骤然紧握成拳:“你,你是说,沈老爷被从到县衙的时候,还活着?”
聂乙看着钟岄的表现,只当她是被吓得,得意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就死了。”
“不是说沈老爷是在归家途中半路猝死突然身亡吗?”常欢忙问。
聂乙瞥了一眼常欢,哈哈笑了两声:“我做这行当已经二十年了,我能看错?那沈老爷鼻窍里面都是棉花,分明是被憋死的。”
钟岄又是一怔:“那,那些棉花呢?”
“事后蔡县令身边的广清说沈老爷是一方世家乡绅,要整理好遗表,让我都清理了。”
“窒息而死之人不是会面唇皆紫吗,沈家来领人的时候就没有人察觉?”钟岄不死心道。
“害,小哥不知道我们做仵作的手段。”聂乙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如此而言,沈霖之死大有可疑,想必并非意外而是谋杀。
见聂乙收了银子后不愿再多说,钟岄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带着常欢与逢霜离开。
第二日天光熹微时,几人守在了聂乙家住巷子的拐角处。
见聂乙哼曲出门,钟岄轻声道:“拿下!”
逢霜带人上前在聂乙叫出声前敲晕了他,堵住其口,装进了一个木桶中,搬上了马车。
几人赶在刚开城门出城人多,查问松懈时,给了守城兵几两银子后轻松出城,匆匆离去。
第82章 我不会放过尤家
一
钟岄不敢耽搁,星夜兼程,匆匆赶回泰明后,先将聂乙关进了沈家一处隐秘的庄子上,随后回到沈府。
所幸沈湛肯学,两个管事有钟岄沈沨威慑,做事倒也勤恳,李妈妈也是治家的好手,家里没有再出意外。
而有阿年的陪伴,杨氏的病也见好了。
沈沨病稍稍见好后,开始忙于承业。
接手沈家的家业并不是容易的事,沈沨要与宅子田庄铺子的管事们见面,立自己定下的规矩,反复承认沈霖的死,接受他们的问询与问候。
沈沨仿佛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麻木地完成了这一切,随后又一次病倒了,连发了三日的高烧,如今仍然躺在房中,且茶饭不思,喝药也有一顿没一顿的,病不见好。
钟岄听着江流的禀报,神色越来越沉,最后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房内,沈沨披头散发躺在榻上,眼神无神盯着帐子。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呢?”钟岄淡然坐到榻前的软椅上,柔声轻问。
沈沨没有回声,只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是在悲公爹的新丧,还是在愁自己的仕途?”钟岄又问。
沈沨终于回过了神,不解地瞧向了钟岄,仿佛在无声地问钟岄难道在她心里自己便是这般贪恋权势之人吗。
见他有了反应,钟岄微微松了口气:“若是愁自己仕途,便是我钟岄看错了人;若是愁父丧,那你便起来。”
“我是妇道人家。沈家一日没有主君,便一日不得安定。公爹不在了,你便是如今整个沈家的顶梁柱。你不起来,整个沈家便起不来。”钟岄和声劝道,“想想当初公爹婆母治家,你我当担起这份担子。”
沈沨眼神中闪过了光彩,随即叹了口气,语气低微声音嘶哑道:“我明白,我只是不敢相信,爹爹他……”
沈沨向来坚强,想必只有在沈霖与杨氏面前,他才能有为人子的心安。如今沈霖故去,沈沨再也没有父亲了。
钟岄没有说话,上前将沈沨扶着坐了起来。
沈沨躺得久了,神识有些恍惚,一时不稳。
钟岄扶住了他的手臂,渐渐红了眼圈:“我明白你的悲伤,但你不能因此而一蹶不振下去。公爹去了,但我们都还在,沈家还在,公爹还在天上看着呢。”
见沈沨若有所思,钟岄又道:“且我如今有一事告诉你。公爹的死并非意外。”
沈沨一愣:“你说什么?”
钟岄坐到沈沨榻边,轻声言起这几日自己查出的结果。
一番解释下,沈沨早已红了眼眶,抬手拥住了钟岄:“是我不好,白让你替我掌家这么久,自己却躲起来偷闲至此,全然不顾父死有疑。”
“我要查下去,为爹报仇,为沈家讨回公道。”沈沨眼神一凛。
钟岄有些欣慰:“江流,将药和吃食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