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沈沨重新振作之后,钟岄依旧帮着打理沈家,让他全力调查沈霖的真正死因。
兹事体大,两人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杨氏与沈湛。
沈沨带着江流早出晚归,有人问起只说是远一些的庄子上还有家业要接手,并未引人怀疑。
钟岄打理着沈家,尽心照料一家老小,顺道开始着手清肃沈家的仆从。
一来二去,钟岄发现了破绽。
一日清闲,钟岄命常欢唤来了李妈妈。
李妈妈上前规矩行礼:“钟大奶奶。”
“李妈妈快快请起。”钟岄熟络地放下手中的茶,命常欢将李妈妈扶了起来。
“不知大奶奶唤老婆子有何吩咐?”李妈妈恭敬笑道。
“只是有几句话问妈妈。”钟岄微微回笑,“我听说去年府中由李妈妈新招进来了一批仆役,李妈妈可还记得都安排了什么活计?”
李妈妈略略思索,老实答道:“一共招入了三男七女共十人,其中分了三个丫头去二爷房中做三等女使负责洒扫,剩下四个丫头就留到主母院中,三个小厮都去了后院书阁。”
“那些仆役的来历,妈妈可都查清楚了?”钟岄接着问。
“回大奶奶的话,差清楚了,尽是些身世清白的破落小户出身。”李妈妈回道,“若大奶奶不信,我可将之前他们的身契找出来。”
“也好。”钟岄顺着李妈妈的话点了点头。
“是。”李妈妈应声退下。
李妈妈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捧了个匣子奉给钟岄:“大奶奶,这匣子里便是府中仆役的身契,其中最上面的便是新招进来那批女使小厮的。”
“有劳李妈妈了。”钟岄瞧了一眼匣子,垂眸抿了口茶,“这批仆役如今还在府中吗?”
“是。只有一个小厮名叫福泉,上个月回乡探亲去了还没回来,其余都在府上。”李妈妈回道。
“敢问妈妈,这个福泉原来可是跟在公爹身边的?”钟岄忙问。
“是。”李妈妈点了点头。
“他请了多久的探亲假?”钟岄神色一变。
“只一个月。前几日说家里事未了,想再续上几日。二哥儿还没有批复。”李妈妈有些摸不到头脑,“大奶奶有何吩咐?”
钟岄了然,却不敢轻易打草惊蛇,只微笑道:“公爹亡故,如今家里实在是缺人手。且如今我管着公中,家里的闲银已不多了。故而我不打算批复仆役续假,劳妈妈派人去催他回来吧。”
李妈妈想想钟岄说的也在理,点头应道:“是。”
三
夜里,钟岄刚从书房回房,便听常欢来报,沈沨带着文逸回来了,请她去正厅一趟。
“文逸?他如今不该在王都吗?”钟岄愣了愣,抬步前往正厅。
到了正厅,便见到一袭素服的沈沨与一袭黑色劲装的文逸在交谈着什么。
见钟岄进屋,文逸起身规矩行礼:“岄姐姐妆安。”
钟岄虚扶一把:“逸哥儿?你怎么来了?”
文逸神色凝重,瞥向一眼沈沨,见沈沨点头默许后,沉声道:“为了衡州凤家。”
“凤家?”钟岄一怔,思绪被拉回了去年。
钟鸣鼎食的北昭第一世家凤家,传承百年不息,最后一夜之间全族都消失不见,有人说是凤家隐居起来了,还有人说凤家是全族成仙了。
当时钟岄从潘氏口中得知时,便惊讶了好一阵。
“凤家不是一夕之间消失了吗?”钟岄奇怪道。
文逸摇了摇头:“凤家是一夕之间被灭门了。”
“灭门?”钟岄忍不住惊呼出声,难以置信道。
凤家本就显贵一时,全族出过十几位帝师,还出过三位皇后,八位宰辅,桃李门生遍天下。
流着凤家血脉的祁承登基之后,凤家更是平步青云,盘踞衡州无人能及。
莫说钟岄,无论是谁都不能相信,如此显赫世家,竟然可以一夕之间被灭门,且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
文逸点头:“是今上告知我的消息,如今朝局诡谲多变,今上不便昭告天下,只秘密命我带人去衡州调查此事。”
“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在世人无法觉察的情况下,一夕之间让一个偌大的世家从世上消失?”钟岄喃喃,只觉得后背发凉。
沈沨看出了她的失神,为其倒了一杯热茶,扶着她坐下:“喝口茶吧。”
钟岄接过了茶盏,回了些神。
文逸接着道:“我查出来了不少东西,其余与你我无关,只需暗中上报今上便可。但有一件事关系沈家,我来告诉你们一声。”
“沈家叔父的死,可能不是巧合,应和尤翰康有关。”
钟岄微微一愣,心里有了答案。
文逸叹了口气:“凤家之事不便明说。我只能告知你们,当初凤家虽在衡州蛰居,但在郸州也有不少产业,凤家销声匿迹,郸州的产业却秘密被晟州一个隆姓人家接手。当日世家大会,便是他们的人代凤家赴会。”
“世家大会结束后,沈家叔父虽然先后拜别了知州与县令,但最后见的却是这位隆姓主君。”
文逸神色一凛:“而我查到了这位隆姓主君,其实便是尤翰康。”
“他冒名赴会,居心可想而知。”文逸冷笑,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狠色。
“当初尤家之罪,时任刺史的章大人便将尤府在郸州世家中除名了。此次郸州世家大会是上报了朝廷的,如此差错,郸州知州于水舟和永安县令蔡石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文家蒙冤便与他们有关,蔡石还那样逼嫁我大姐姐,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找机会为我爹娘和大姐姐讨回公道,只此一事我便要让蔡石永翻不了身。”
文逸看向沈沨与钟岄:“我已经命亲信将所查出来的消息整理好递回了王都。这段日子我便在永安与他们斗一斗,也帮着你们查世家大会的事。我们之间时时互通消息,一定不要放过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我听说岄姐姐拿下了那个涉事的仵作,你们没有由头私拿衙门办事者终归不合规矩,想必永安县衙那边也会很快查到,不如将其交给我,我自有法子将其牢牢捏在手中。”文逸提议道。
钟岄欣然答应。
文逸走后,沈沨与钟岄回到房中。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沈沨轻轻帮钟岄揉着肩膀,“我这几日带着江流江川出去,查到了当初爹在世家大会上的事,爹当时其实已经认出了尤翰康。”
“那莫非是尤翰康随即报复?”钟岄蹙眉。
沈沨垂首深思喃喃:“尤翰康来世家大会的意图不在此,我觉得他不会因此打草惊蛇。”
“我也查了爹身边的人,都说当时只有爹在车上,上车时还好好的,行了每一段路后便倒地出了动静,掀开车帘只见爹爹覆面倒地,诸人皆慌乱时,是一个叫福泉的小厮先入车内扶起了爹,让其余人找大夫。随后没多久蔡石便带了人来。”
“福泉?”钟岄惊讶反问。
沈沨点了点头:“我本欲查验此人,但只得到了此人探亲假未归的消息,我怕打草惊蛇,已命江流去查了,一见此人立即提回来。”
钟岄点头,神色凝重:“现在家里有事,我怕人多眼杂,这些日子料理了家里的一些仆役。我想着,若公爹是在回去路上出的事,随行仆役大有蹊跷,当初你我只审了公爹身边的管事,我也暗中将随行小厮都审了一遍,如今也只剩下那个福泉,我也命人去了。”
钟岄眼神定定:“且我审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福泉,当初曾在尤家做过仆役。所以我亦有怀疑。”
沈沨抿唇,眼神明暗不定:“文逸告诉我,章大人查出了当初章小公子的死与尤家亦有偌大联系。世家大会上尤翰康行迹亦是诡异。”
“关于晟州隆家,我和文逸亦派了人去晟州追查隆家的事。爹的死、章小公子的死、之前郸州之战舆图被偷,桩桩件件已露端倪,细查之下渐渐都指向尤家。”
沈沨眼神逐渐凛冽:“之前在覃临在朝局上的事,我本不欲真的计较到生死上去。但他们如今如此欺人太甚,是故我不会放过尤家。”
第83章 尤翰庭也得死
一
没有多久,钟岄没有等来福泉,只等来了他已身死的消息。
“死了?”钟岄瞳孔一缩。
李妈妈满面为难:“是,临县传来的消息,说福泉回家之后没有多久,便喝大酒喝死了。”
“喝死了?”钟岄更是一愣。
李妈妈点点头,自觉没有完成钟岄交代的事,低声无奈道:“是他们家里报来的,还说不出意外等明年还要给他讨老婆呢,结果突遭如此横祸。”
钟岄问不出什么,只能让李妈妈先下去。
“姑娘,那福泉这条路便是断了吗?”常欢为钟岄添了茶。
钟岄看着盏中浮沉的茶叶沉思起来,许久摇头:“此事蹊跷,得查下去。”
说罢,她拉住常欢:“这件事我打算交给你,务必要知道这个福泉之前是否在尤家当过差,事发之前是否与尤家有来往,我要实实在在的证据。”
常欢明白此事紧要,正色点头行礼而退:“奴婢领命。”
钟岄看着常欢的背影,正理着这几日的线索,忽然瞧见门外小跑的阿年,眼神柔和下来,起身出门:“跑慢些,别摔着了。”
“阿娘。”阿年扬起了一个天真的笑,扑到了钟岄的怀里。
紧随其后保护阿年的全保,见钟岄抱起阿年,挺直腰背擦了把汗,笑着行礼:“大娘子万福。”
全保年岁小,且是忠心跟着他们的,钟岄也没有打算让其做苦力活,想送他去上学。
但全保却以自己本为仆役,不配花费主家的钱为由拒绝了,沈沨与钟岄劝了很久,实在劝不动了,只能让他先跟着阿年,在阿年启蒙时还可以在旁听着。
“瞧你把你全保哥哥累的。”钟岄笑着嗔了阿年一句,命常愉递了帕子给全保。
“多谢大娘子,小的不累。”全保双手恭敬接过了帕子。
“阿年身边的人多,你不必如此劳累。更何况你尚年少又天性聪明,本不必只陪着他消磨时光。”钟岄还想再劝。
“这些日子少爷开蒙,小的也跟着学了不少呢。”全保笑着婉拒道。
“刚刚全保哥哥帮阿年读了爹爹送给阿年的书。”阿年挥着小手兴奋道。
钟岄想起来沈沨之前送给阿年的策论,嘴角抽了抽:“那你可学到什么了?”
阿年微仰着头,思索讲道:“重重的金子下面有勇士,香香的鱼饵下面有鱼。”
钟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道理?”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芳饵之下必有悬鱼。”全保微垂着头,和声道。
钟岄微微一怔,仿若想到了什么,将阿年塞到了常愉怀中,柔声哄道:“你学得不细致,得向你全保哥哥学习,再回去好生记记,等你爹爹回来了背给他听,他一定高兴。”
最近钟岄忙着家里的事,陪着阿年的时候少了,阿年本就委屈。如今好不容易能和自家阿娘亲近亲近,听见阿娘又要走,阿年瘪了瘪嘴便要哭闹。
阿年才三岁,钟岄很少提及他的启蒙,见钟岄如此说,全保看出她有事要办,便上前哄着阿年:“少爷乖,小的陪少爷去后院小亭子背习如何?”
沈府后院有一个精巧的二层亭子,阿年总想去亭子二楼玩,一直没有机会。
见钟岄默许,阿年瞬间喜笑颜开,张开手便要去抱全保的脖颈:“好诶。”
全保接过阿年,将其稳稳抱在怀中,毕恭毕敬同钟岄告退后离开了。
钟岄心事重重回到房中,唤来了逢霜。
“大娘子。”逢霜进门行礼。
“常欢已经去查福泉的事,你去查福泉家里,看看最近他或他的家里人是否有意外横财。”钟岄微微凝神。
“我几乎可以确认这个福泉的确和公爹的死有关,且也查过了他的家人没有被威胁的迹象,所以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他一个早已脱离尤府的人会被利用。如今全保说的没错,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得定一个方向走下去。”
“是。”逢霜会意。
二
三日后,常欢与逢霜一起来报钟岄。
“姑娘,福泉之前确是尤府仆役,是尤三公子院里的杂役。在尤府败落之后,被重新放了身契,几年一直在做零活,去年方进沈府,被分到了后院书阁,只做些洒扫活计,后来因为做事勤恳老实,被派到了老爷身边。”
说罢,常欢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纸:“奴婢查到福泉有一意中人,因为福泉家贫拿不出彩礼,两人的婚事一直被搁置。奴婢查问了这位姑娘,她说老爷出事前些日子,福泉便和她通信言及找了个很赚钱的行当,不日便会凑够聘礼迎亲。”
“很赚钱的行当?”钟岄接下了那封福泉的亲笔信,仔仔细细读了两遍,虽然福泉并未明确言及此行当究竟是什么,但字里行间满是欣喜,极力言此事可成。
钟岄将信放下,端起茶盏凝眸道:“那段日子家里可有给仆役涨月钱?”
“奴婢查问过了,并没有,且因为福泉之前有几次做工走神,耽误了帮老爷备车,家里的管事还扣了福泉一半月钱。”常欢报道。
听常欢报完,钟岄看向逢霜。
逢霜上前规矩行礼:“回禀大娘子,福泉家里近一段时候并未多横财。”
钟岄闻言拧起了眉。
“不过奴婢查到因为福泉的婚事,他与家里的关系并不甚和睦,想必他有了横财也不会留给家里。”
“所以奴婢询问了同村人,听说他们曾见福泉回乡后一段时间出手阔绰,入酒坊喝酒时也换了好酒,但在他死后并未见其身上有何值钱物。”
“杀人谋财?”常欢忍不住道。
“不一定,”钟岄止住了常欢的话,眼神怔怔,轻声喃喃,“先前应诺,后没有兑现,被威胁,杀人灭口。”
“姑娘说什么?”常欢没有听清钟岄的话。
“这太像他的手段了。”钟岄眼神飘忽不定,“或者说,他本就不打算出这笔钱,在他眼里,福泉只是烂命一条,根本不值那些钱,所以他等的便是福泉来威胁他。”
“姑娘?”常欢担心钟岄魔怔,小心翼翼伸手在钟岄眼前晃了晃。
钟岄一把拉住常欢的手臂:“姑爷回来了吗?”
“姑爷刚回来,还带了文二爷,正在书房议事。”常欢有些奇怪道。
“我去找他们。”钟岄起身。
听钟岄一五一十说完查出的结果,沈沨与文逸相视一眼。
“我派去晟州的人回来报,说世家大会那几日尤翰康确不在晟州,而在晟州坐镇隆家的其实是覃临尤家的主君尤树晋。”
见钟岄与文逸俱是恍然,沈沨一笑:“很熟悉吧,就像废太子之前在禹州化名孔姓贵人一般。晟州隆家又是一副空壳,里面其实是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