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犬子能为北齐而死，是他的荣幸！您何必考虑老夫！”
见白祁并未回应，段屹川又转头望向夕颜：
“你这妖女，老夫只恨那日没打死你，才让你如今吃里扒外，为所欲为！”
夕颜不甚在意的抬了抬下巴，“吃里扒外？呵……”
满腔的悲凉自胸口溢出，夕颜自顾自的摇头，“你以‘红颜祸水’为由，抓住莫须有的假设，便能狠心对一个女人痛下杀手……”
昔日的种种，浮上心头，夕颜扯了扯唇角，一泓嘲弄汹涌在晦暗的乌瞳里。
“若非你一意孤行，她这一生，都不会想着背叛北齐。”
“你说什么？”段屹川似并未听清她的呢喃。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众目睽睽之下，夕颜倔强的抬起眼帘，一字一句道，“段屹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要明白，日后北齐覆灭，一切不过是拜你所赐。”
“贱人，你休要胡言，你休要胡言……”
段屹川被气得不轻，他颤颤巍巍的举起手臂。
白祁冷眼旁观这一出好戏。
许久，他才慵懒道：
“夕颜，留一线吧，如此，日后再相见，也不至于全无退路。”
“谁要再和你相见！”夕颜神色坚决。
“话不要说得太早，”白祁睥睨着不远处带兵而来的秉公，勾唇一笑，“你又怎知，穆云承拿到的配方，就一定是你夕颜的？”
周遭忽然没了声响。
夕颜只觉穆云承一直牵着她柔荑的指尖有瞬间的颤抖。
恍惚间，肃穆的步伐自身后响起。
秉公急急上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安然无恙的穆云承，这才轻吁一口气。
而君子原本宁静悠然的面容，此刻竟再也没了昔日的温度。
“世子，是老夫错了，老夫……给侧妃赔礼了！”
他退后一步，对着夕颜深深一揖。
夕颜没有躲闪，生生受下。
她目不斜视的盯着眼前的老者，淡漠道，“你是世子的亚父，我不与你计较，之前的一切，便一笔勾销吧。”
秉公似是没料想到女娘的态度，一时有些愣怔。
与此同时，夕颜反手握着穆云承的大掌，毫无惧意的朝白祁望去。
见他嘴角噙着戏谑，夕颜脸上泛起冷笑：
“配方不是我的，又怎样？白祁，这一次，我就是痛死，被蛊虫吃掉脏腑，也绝不会回头，对你卑躬屈膝！”
这样的狠绝，何其真实？
本以为白祁会被激怒，然，他似乎转了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夕颜，你会回来的。”
“我不会！”
“你会的。”
白祁病娇的歪了歪头，笑得肆意，“孤会为你做好金丝笼，等你回来，乖乖钻入，为孤豢养。”
第98章 向谁聘？
穆云承见状，顿时失了温润。
他强势将女娘打横抱起，转身之余，将白祁的注视如数遮挡。
“白祁，梦该醒了。”
清润的嗓音突然淬上了森冷，寒彻入骨。
夕颜蓦然抬眸，双颊似天际边火红的残阳。
“秉公，回广陵，我要娶妻。”
夕颜呼吸一滞！
娶妻？他要娶她？
白祁闻言，忽的上前一步，“穆云承，你敢！”
“怎么，你给不了的东西，还不准旁人给了？”穆云承并未回头，脚下也未有丝毫停顿，“我广陵的百姓，不像北齐，尚未开化，既已废除奴籍，那便没有奴隶一说，昔日有归荑皇后出身布衣，如今我的世子妃出身平民，又何罪之有？”
夕颜眼睛一红，下一刻，她慢慢抬起手臂，环住穆云承的脖颈。
“纵使你给了她荣华，也洗不干净她骨子里的污浊，她永远是南疆奴隶城里最底层的奴隶！”
昔日的缱绻犹在眼前，让白祁分不清，眼前离他而去的女娘究竟是谁，本能使然，他只能用最恶毒的字眼，来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惧意。
穆云承低头，对上女娘含情脉脉的瞳仁，清浅一笑，“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纯净的姑娘。”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她们都是最纯净的姑娘，白祁，是你有眼无珠。”
有泪，在男人衣襟处晕开一片。
夕颜缩在穆云承怀中，哭得很小声，几乎微不可查。
她们都是最纯净的姑娘？
前世的自己，那般不堪，连她自己都是不耻的，可穆云承说，她是最纯净的姑娘……
肃穆的脚步慢慢被甩在身后，夕颜哭了许久，才稳住呼吸。
她整理好情绪，刚一抬头，就见穆云承正垂眸望着她，笑得宠溺。
“承哥哥……”
不知为何，她有些羞赧。
晃动的马车中，满满皆是雪松的气息，夕颜低眉敛目，郑重问道，“承哥哥，你……真的要娶我？”
不是为了给她涨气势？更不是为了与白祁较劲？
穆云承伸出拇指，指腹捻过女娘泛红的眼尾，认真道，“是，我要娶你，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娶你为妻。”
“聘？向谁聘？”
脱口而出的问询一出口，夕颜仿佛见到了白祁嘲讽的睥睨。
当初白祁就是用这句轻飘飘的打趣，将她所有的尊严如数碾进泥土。
而就是这一句质问，成了夕颜挥之不去的伤痛。
“向她聘，如何？”
穆云承的语气轻的不像话，仿若轻羽扫向湖面，荡开浅浅的涟漪。
“我将她的尸体埋进了世子府中的别院，坟茔与牌位都在广陵，等回去了，我带你一起见她，我想，她会同意的。”
穆云承望着眼前的女娘，眸光盈盈溢满温柔。
夕颜这才想起，穆云承，他早已知晓假公主的秘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是方才白祁的告知，还是不久前惠妃的揭露？
亦或是更早……
他很久以前，便发现了端倪？
是了，他说过，只要是谎言，就会有漏洞，而他穆云承最擅长的，便是发现漏洞……
思及此，夕颜深呼吸一口，起身，在穆云承身前屈膝一跪。
第99章 不必小心翼翼
穆云承并未阻止，只是抿了抿唇，将视线下移。
“世子，你是何时知晓的？”
穆云承微微一笑，抬手挠了挠女娘的下巴，柔声道，“靠过来。”
夕颜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穆云承反手按下后脑。
力道使然，她下意识的伏下肩膀，便这般柔柔趴在穆云承的双膝处，乖顺的像只狸奴。
方才的肃穆顷刻间荡然无存。
“在我这里，你不必小心翼翼。”
他握住女娘的皓腕，指尖一寸一寸，扣上腕处的夕颜花手镯。
机关扣动，内里有暗红色滚动，穆云承眸中有浅浅水雾缭绕，思绪一瞬间变得悠远绵长：
“当初，我用一半的青州，换下她的尸首，她虽面目全非，可右手却紧紧攥成拳，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其抚平。”
他喟叹一声，呼出一口浊气，“她手中攥着的药丸，与你的止痛药丸相差无异。”
夕颜瞪大了双目，惊得说不出话来！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断崖边上的一幕犹在眼前，白祁随手丢下的药丸被她收进广袖，那一句，“洗干净了，今晚继续侍夜”至今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原来，早在她跳下断崖的时候，穆云承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可那时穆云承并不知晓还魂蛊一事，既然知道她不是公主，又为何会将她前世的尸首送回南疆呢？
既然已经送回了南疆，为何回程时，又将棺椁带回广陵？
见女娘不语，穆云承只当她是在倾听，于是娓娓道来：
“我带着她的尸首见到南疆王，对方送来一张字画，说是青黛公主的佳作，想赠与我留个念想。”
说到这里，穆云承收敛了笑意。
“青黛公主的字迹骨力练达，画作层峦耸翠，而她，并不识字，能写出为数不多的东西，也是我手把手教的。”
原来如此！
夕颜心中豁然明了。
她重生那日，曾在锦帕上写字，给穆云承传递消息，当时所有梁军都退去，而他宁愿冒着生死之危，也要找她问个究竟……
鼻尖有些酸涩，夕颜抬头，痴痴望着他的俊颜。
穆云承回神，捏了捏她的小脸，轻笑道，“我知她不是公主，孤零零的留她一人在南疆，我不放心，于是我以‘合坟’为由，又将她带回了广陵。”
他的语气，满满皆是怜惜，夕颜在其中捕捉不到一丝怨怼与恨意。
一股暖意沿着心脏流向四肢百骸。
那一刻，她很想告诉他，都是我，在你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我……
犹豫间，穆云承话锋一转，“阿颜，你与她是挚友吧？她也叫夕颜，是不是？”
夕颜自嘲一笑，“我与她都是白祁买回北齐的‘奴隶’，她死了，我便顶替了她的名字。”
穆云承点头，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脊，“不过是个名字，不必介怀，更何况，你二人性情相似，又生得白璧无瑕，与‘夕颜’二字极相衬。”
白璧无瑕？
夕颜在心中苦笑，暗自咽下了即将出口的秘密。
便这么着吧，既然重活一世，过往的一切，就随风飘洒吧……
马车里有短暂的沉默。
很快，便有将士御马而来，待与马车并驾齐驱时，对方高呼，“世子。”
穆云承轻轻掀开窗牖边的帘布。
对方恭敬道，“末将已经按照侧妃所言，将段青山所藏之地告知白祁，可……”
剩下的话卡在嗓间，将士默默望了望夕颜。
第100章 给她答案
穆云承神色动了动，示意他继续。
对方点头，“白祁并未诧异，他只是将一个锦盒交给了末将，吩咐末将，一定要亲手交给颜侧妃。”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
夕颜瞧得清楚，这个木盒子，上面装饰的花朵样式是朱瑾，火红的花瓣昳丽娇艳。
她死死盯着那个锦盒，迟迟不敢伸手。
疾风掠过面颊，卷起倏倏落叶。
残阳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迹，四周黯淡异常，只有马车里的灯火摇曳在案几。
穆云承抬手，接过锦盒，顺势置于身后，淡淡道，“退下吧。”
帘布放下，夕颜终于探出指尖，想要去碰穆云承身后的盒子。
“阿颜……”穆云承突然抓住她的皓腕。
君子抬眸，声音突然带上了微不可查的祈求，“别看，别再被白祁左右。”
“那是姐姐的东西……”
“那是白祁的阴谋。”
穆云承笃定，手臂一揽，容不得她再任性。
“阿颜，嫁给我，乖乖在我身边，若解药配方有异，我寻遍南疆，也会给你将你身上的蛊虫，尽数除尽。”
夕颜有些愣怔，她伸手覆上男人的眉眼，似要抚平他眉宇间的焦急。
穆云承反手握住她的不安分，赌气道，“我要你答应我，现在就答应我。”
夕颜终于放柔了目光，她展颜，微微颔首，“好，我答应你。”
烛光明灭恍惚，女娘的衣襟无风自摇。
穆云承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释然道，“你答应了，可不许再反悔。”
他低头，将雪松的香气逸散在女娘的唇齿。
自上次广陵一吻，穆云承竟开始食髓知味了。
君子的欲念，永远带着克制的试探与浅尝，让女娘所有的爱意，皆化作细雨沥沥，无法捞起。
像是永远得不到餍足。
烛烬，随着灯花“噼啪”一声，四周陷入一片昏暗。
穆云承终于艰难松开唇齿，温声道，“不能这般草率，既答应求娶，就要以婚书奏九霄，上表天庭，下鸣地府，求诸神见证后，方可僭越。”
夕颜顿时来了兴致，“为何？”
穆云承轻笑，“如此，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生死道消。”
夕颜听着听着，墨眼忽然一涩。
这场迟来的相守，终于尘埃落定了。
原来，被人捧在手里，是这种滋味……
可她还想知道更多。
穆云承将她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后，抱着她置于膝上，眸中的温柔裹挟着手臂的力道，将怀中人紧紧包裹。
女娘睫羽颤抖间暴露了心事，穆云承清浅一笑，“还有什么想问的？”
夕颜自知自己的一切都瞒不住他，只好如实招来：
“承哥哥，你恨过她吗？她带着目的接近你，又在与你成婚前被白祁沾染，没了清白……”
望着穆云承眼底的情动慢慢褪去，夕颜心中一惊，继而补充道：
“她被白祁抓走那日，是你与她的新婚之夜，她会跳下断崖，是因为，她觉得愧对于你，她害怕自己费尽心机想要藏起的秘密无处遁形，害怕你因为失望而决然离去……”
“这是她说的？”
穆云承的声音清润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夕颜觉得他的注视太过寒彻，只好低了低头，小声道，“是，这些，是她一直想知道的真相。”
“嗯。”
穆云承将怀中人收紧，贴上胸膛。
冷意散去，他懒懒向后一倚，阖上凤目，“阿颜，到广陵后，和我一起去见见她吧，届时，我会亲自给她答案。”
第101章 “原来你也叫夕颜。”
夜色晦暗，沉寂于晃动的马车。
夕颜柔柔如水，缩在穆云承怀抱，睡了这么久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抵达广陵时，夕颜迫不及待掀开帘布。
官道两侧的山坡上满满皆是夕颜花，朵朵相连，随风起起伏伏。
夕颜望了片刻，展颜一笑，接着懒懒爬回卧榻。
她极其亲昵的将身体的重量放到穆云承身上，如狸奴般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又依恋的环上他的腰身。
她发着呆，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穆云承垂眸，轻笑着伸出指尖逗弄了她片刻，问道：
“在想什么？”
夕颜扬起脸，在他唇角轻柔一吻，俏皮的咧了咧嘴，“想你。”
如流泉般清润的笑自马车溢出。
穆云承悄然掀开窗户的一角，不远处，秉公正神色复杂的望着马车这边。
夕颜好奇的歪了歪头，“承哥哥，你瞧秉公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