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心情很不好,或者说是非常糟。”安歌瘪瘪嘴,“但现在讲起来,我已经忘记那个时候心情为什么不好了。”我只记得,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忽然就忘记了心情不好这件事情。
安歌轻笑,碰了碰那张照片。
记得当初莫名沮丧,感觉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积攒了许久的能量被消耗完毕,又没有人可以倾诉。那时,她几乎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什么也不想做。
无聊了很久以后,她在家抱着抱枕打开电视,想找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调了很多个台也还是没意思,她停下来喝一口水的间隙,无意间抬头瞟了电视一眼。然而,就是那一眼,她顿住,就那么被屏幕上的一个笑容吸引住了目光。
电视里的人刚刚经历了和家人的别离,接着是多次求职无果,看上去失败又落魄。
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没事人一样地吃烧烤、喝啤酒,笑得很灿烂,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甚至,即便是一个人躲起来发着呆,他依然是扬着嘴角的。
夜色昏沉,他一人走回空荡荡的家,在打开灯之前的黑暗中,他双眸如星,里面闪着一簇簇火苗。他低低开口:“老天,只要你没有把我彻底击垮,我就会再爬起来,继续。”
然后他按开灯,灯光打下来,映亮了他的脸,以及那双微带笑意却满是坚定的眼睛。那一刻,他的眼神,像是透过屏幕,直直望进电视机前她的眼底。
大概是被那个场景戳中了吧,安歌开始喜欢上那个让她产生同感的角色,再之后,由喜欢那个角色到喜欢演绎那个角色的真人,似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毕竟那个真人低调、认真,不曾让她失望过。
3.
窗外,路上铺满了枯叶。
外面有车不减速地开过,于是原本安静的枯叶就这样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而环卫阿姨的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面的声音,就这样透过半关的窗子,传到安歌的耳朵里。
她呵一口气暖暖手,继续敲着键盘,文档边上的备注密密麻麻,写得清楚又详细。
剧本里关于专业上的修改和意见,已经进行到最后了。等这次修改完备,李导那边也就正式准备开机的事情,顾泽也要来学习陶瓷的基本制作方法。
敲着敲着停一阵,安歌像是在想什么,不一会儿想起来,眼睛一亮再次记下几个重点。
古时不比现代方便,现在有电窑,设定的时间、温度都可以自己调节,古时用的都是窑火,要自己时时看着,完全凭借经验来。
说起来,陶艺是一门技术活儿,毕竟,哪怕是同样的瓷胎、同样薄厚程度的釉,在窑里放的位置不一样,陶瓷的釉色也会有所差别。
当时每一件瓷器的制作工序都非常复杂,大多数陶瓷人,一辈子只精研一种。
拉坯的一辈子拉坯,施釉的一辈子施釉,管窑的一辈子烧制。
督陶官不一定每一种工艺都要会做,却必须掌握每一个步骤的理论,不说精通吧,会总是要会的。
安歌边想边记,看起来很是认真。
这些资料,就算是她一个业内的也偶尔会记乱,顾泽却要在短时间内记下来,并且学会画瓷,至少看着要像个样子,毕竟这是剧本里的一场重头戏。
“演员也是怪不容易的。”安歌喃喃出声,接着打出个喷嚏。
“你才知道啊?”
这时候,半掩着的窗户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安歌原本揉着鼻子的手猛地一颤。
她转过头就看见顾泽,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样说话很不方便?”顾泽说完,朝着边上努努嘴,示意安歌过去开门。
“这么冷,怎么不开空调?”
安歌环顾了四周一圈:“你什么时候看见这里有空调了?”
被这句话哽了一下,顾泽轻咳几声,跳过这个话题。
“对了,剧组那边说,有点东西可能需要你配合一下。”顾泽说着,忽然发现安歌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于是停下,“你怎么了?”
刚想回答,喉头却忽然有些痒,安歌顿时狠狠咳了起来,而顾泽一时没想太多,摸了摸她的额头。
“着凉了?”顾泽皱眉,“一楼湿气重,所以说,还是应该装个空调的。”
“咳咳咳,咳……贵!”
在一连串的咳嗽声里,安歌挣扎着回答。
顾泽听着,有些无奈,解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安歌的脖子上,自然坦荡,好像只是个顺手的动作,半点别的意思也没有。
4.
在替她围好围巾之后,顾泽退后了些,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
“现在制片方在为电影造势,需要拍一些我在戏前和你学东西的照片,体现我多认真刻苦之类的,总之,就是要做一个这样的报道。”
安歌本来就被忽然凑近的顾泽弄得有些懵,只顾着看他低垂的眼睛和纤长的睫毛,心底一下一下狠狠在震,像是那些每逢关键时刻就捣乱的小人又醒了过来,一下一下,在大鼓上跳得特别欢快。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只是她刚刚回过神就感觉到脖子上有些紧,甚至紧得透不过气……
不算长的围巾,硬生生绕了三圈,并且还被打了一个结。
她把围巾松开一圈,问:“什么时候?”
“哦,他们找到车位停好车就过来,我先来准备准备。”顾泽说完之后不满地望她一眼,“干吗松开?”
“因为还不想死。”尤其是被一条围巾勒死,这样的死法说出来都智障,就算上了新闻也只能被嘲笑,一定得不到同情。
可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安歌试图用眼神传递这些信息,始终微笑着望向顾泽。
然而,顾泽没有接收到安歌的信号,并且他的思路很明显在另一条路上越跑越偏。
“那就更该系紧啊,不然冻死怎么办?”
安歌:“……”这话没法接。等一下!
忽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抓住一个尾巴,提炼出一个重要的点——
顾泽刚刚说,采访的人找到车位停好车就过来,他先来准备准备。
“不对啊,怎么这么突然?”安歌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你们这就来了?直接开始录影?为什么没有提前和我说?”
她满心惊讶,一脸懵圈,甚至连顾泽又给她绕上一圈围巾也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接连甩出三个问句,圆着眼睛望着他。
顾泽沉默了一下:“李导没告诉你吗?”还不等安歌回答,他自己又一副恍然想起些什么的表情,“啊,对了,李导似乎叫我告诉你来着。”顾泽一脸无辜地微微低头直盯着她,“但我忘了,对不起。”
眼前的人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眼神干净透亮,像是个小动物,让人不忍心责备……
偏过头去,安歌的脸色可疑地红了红:“卖萌可耻。”
“哦。”一下子收回表情转变高冷风,顾泽抱着手臂,下巴微扬,“要不然你打我两下,不过这几天通告太多,我是真忘了。”
“……”画风变得有点快。
安歌愣在原地,忽然有些疑惑。这真的是电视里那个温柔、儒雅的男神吗?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有点瞎?!
“算了……”
安歌吸吸鼻子,有些无力。
这时,顾泽看见门口进来的人,瞬间牵出个浅笑,嘴角微扬,眉眼柔和,好像恢复了正常设定。
5.
“九哥。”顾泽迎向进来的人,轻声打了个招呼,接着向跟在后面的工作人员微一点头,“辛苦了。”
没有了之前的随性,换上一副温润模样——他又成了大家眼中的那个顾泽。
安歌站在原地,瞟一眼陆玖,瞟一眼顾泽,在他们之间反复打量,一个来回一个来回地扫,就像是从没见过他们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和顾泽这样接近,她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但这一刻,看到顾泽的经纪人陆玖,她忽然就有些懵了。
这种感觉,就像从前看到的接机或者路遇的时候,粉丝们拍了发在网上的图一样,莫名就有些激动。也是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站在眼前的,真的是她喜欢了很久的男神。
望了眼明显怔住的安歌,陆玖不动声色地拍开顾泽搭在他肩上的手,过去礼貌性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陆玖,是顾泽的经纪人,希望这次合作愉快。”
非常官方的一声招呼,却让安歌有些意外。她连忙拉回跑得没边儿的思路,伸出手去回握住对方。
“你好,我叫安歌,对于能够参与到这部电影,非常荣幸。”
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两个因为生疏而变得温和得不能再温和、和平常画风完全不一样的两人,顾泽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表情非常微妙。他走到正调整机位的摄影师旁边,小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开始。
那位摄影大哥是个爽朗汉子,对礼貌、没架子的顾泽很有好感,于是豪气地大笑着说:“这就行了!我先试试光,等会儿就可以开拍!”
安歌一直努力维持着的冷静差点因为这一声大笑而崩坏。可是,在反应过来摄影大哥的话后,她又转向顾泽:“对了,是要拍什么?”
顾泽想了想,刚准备说话就被陆玖打断。
“就大概拍一下你教他制陶和熟悉器具吧。”陆玖翻着手上的流程本,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懵掉的表情,以为她是紧张,于是出声安慰,“后期剪辑会减掉录像里你的内容,所以不必担心。”
“不、不是这个问题。”安歌憋了很久才蹦出来几句话,“如果说要拍这些的话,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我的瓷泥都是干的,需要现场加水和才行。”
6.
坐在拉坯机前,安歌抱着一个不小的盆子,一边小量地往里面加水,一边把水揉进干掉的瓷泥里,看起来有些吃力。和揉面团不一样,瓷泥很冷,现在天气凉,陶艺室里也不暖和。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大冷天的用凉水去和瓷泥,真是很冰手。
安歌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这样和泥。
看见她这副样子,顾泽皱皱眉。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在一边聊天一边等,顾泽却走过去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安歌抬起头:“谢谢。”
“不用。”顾泽像是嫌弃,“毕竟鼻涕流出来不好看。”
“……”安歌呵呵地笑。男神你可以不说话吗?
用两只手臂夹住那张纸巾放在腿上,安歌在一旁用来加水的小桶里洗了手,拿起纸巾擦了鼻子,再转过身,顾泽已经坐在那里帮她和泥了。
“哎,你不用……”
顾泽用手臂把袖子再蹭上去一些:“如果鼻涕掉进瓷泥里,会很恶心。”
安歌把话尽数吞回了肚子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在边上看着他。动作虽然生涩,但看得出来,刚刚她在揉泥的时候,他应该是有观察过的。
虽然是就算关心也会说出别扭的话的性格,但人还是挺认真、细心的嘛。安歌轻轻笑了笑:“谢谢啊。”
“嗯。”顾泽低着头随口应了声,“帮我把袖子再弄起来一点。”
“啊?好。”
顾泽的袖口已经沾上了一点瓷泥,安歌那么一拉,瓷泥就这么划过他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黄黄的印子。
见状,安歌下意识就从旁边拿起纸巾想给他擦,却没想到他眼明手快地躲开了,只是手上的泥水又落了点在衣服上。
“怎么了?”安歌有些不解。
顾泽一脸扭曲:“那是不是你刚刚用过的?”
安歌眨了眨眼,脑子一炸,忽然就豪爽地笑开了,像是在掩饰着尴尬:“哈哈哈,你的观察力好棒啊……”
“谢谢夸奖。”顾泽面无表情,“看一下这个瓷泥好了没有。”
安歌把纸巾放下,然后用手揉了揉桶里那一团泥,软软的但不黏手,感觉还不错。
于是她点点头,说:“可以了。”
7.
准备工作做完之后,拍摄进行得很快。
只是拍摄过程中,陆玖一直用那种有些怪异的眼神在望安歌,望得安歌有些惶然。安歌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后索性不想,认真地教起了顾泽。
不得不说,顾泽真的是很聪明的那种人。
拉坯和盘泥条是很基本的东西,但如果没有经验,拉坯很容易出现中心偏移、控制不住转盘速度、最后整个瓷泥飞出去的情况。但是考虑镜头效果,他们只能拍拉坯。毕竟盘泥条看起来太像过家家,没有什么好看的。
把瓷泥放在中间,慢慢扶着它往上,顾泽看上去专注而认真,一系列动作非常完美舒服,甚至连加水的时候,泥点溅在他的脸上,也带着一种别样的帅气。
只是,再怎么帅气,到拍完收工的时候,他也是带了一身泥巴,像刚刚从工地回来似的,看上去有些邋遢。
拍摄完毕,顾泽很快就走了,快得甚至没有和安歌说一句话,还是等到安歌帮着工作人员把器材整理好才发现他不见了的。
“走得那么快,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啊……”
目送工作人员的车子开远,安歌被一阵冷风激得缩了缩肩膀,关门走回屋里。
收瓷泥、收水桶、收工具,拿抹布擦拉坯机,一个人清理着陶艺室的安歌只觉得头有些重,不自觉又打出一个喷嚏,然后脑子一懵就拿了那块抹布擦鼻子。原本大概只是着凉,但那样大量用脑和提起精力指导拍摄,实在是很难不让感冒加重啊。
不久,身后传来一阵敲窗户的声音,安歌回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顾泽扬了扬手上的塑料袋,又侧了侧头,示意她开门,和之前来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安歌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于是飞快地起身准备开门,却在起身的时候感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不至于直接倒下去。
“你怎么又来了?”她一边打开门,一边笑着问。
见他递来的塑料袋,她下意识地就接过来。
一阵温热就这样传到手心,她问:“给我带的吗?是饭?”
“粥、小菜,还有药。”顾泽简单地说,“之前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像是饿了,感觉做饭这么麻烦的事情。对于一个生病的人而言实在是很困难,就买了这个。”说着,他又停下来,眼神怪异地瞥了一眼安歌,“你刚刚是吃了泥巴吗?”
安歌像是没听懂,困惑地抬起头,整张脸上布满疑问,像是在说,你说什么?
顾泽皱着眉头:“脸上都是瓷泥。”
安歌伸手抹了把脸,很是惊讶:“呀,这是怎么弄到的?”
“算了,擦一擦吃东西吧。”
安歌把塑料袋解开,放在桌子上,拿起纸巾擦脸。
顾泽掰开一次性筷子,清理上面的木刺。他清理完之后把筷子递给安歌,正好安歌的脸也擦干净了。
只是,她却没有反应过来。
见安歌不接,只是盯着自己,顾泽不得不出声提醒:“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