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晚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19 23:06:22

  沈澈在他说话的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书递过去,这个动作恰巧完成在他说完之前。接下来,就是对着门口比出来的一个「请」的动作,他做得连贯,眼神有些冷,多说一个字的意思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上密密麻麻、压抑得紧的乌云。
  “谢谢沈律师,那我先出去了。”
  新来的小律师摸摸鼻子,几乎是后退着走出门的。
  在出去之后,他长呼口气,这才想起来带他的师父说的那句话——
  这个事务所里,谁都能随便开玩笑,只除了沈澈。你要和他说闹什么,小心别冻得抖出一身冰碴子。
  在那个小律师出门之后,沈澈又调出刚刚的画面。
  那上边的照片,说得不好听一点,完全就是有伤风化。这样的贷款方式,很难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孩子才会愿意接受。
  沈澈皱眉,眼神落在照片里的人拿着的那张证件照上。
  楚漫。
  说来话长,沈澈之所以会得到这些东西,完全是因为事务所和楚漫所在校方的合作。在关于法学的演讲普及之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比如这一次,他看见的这些照片。
  最初只当成是不大好处理的信息,抱着先了解一下的想法,却没有想到那个女孩也牵连其间。这真是让他惊讶的事情。
  他曲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很有规律的声音,他却越来越不平静,像是被什么搅乱了心绪,连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也被敲没了似的,眉间的皱痕变得越发明显。
  “楚漫……”
  不自觉把屏幕上看见的名字念了出来,眼前浮现出的,是一个女孩挂着浅浅笑意的脸。姓名、基本信息、就读学校,对照着看,都是无误的。可这真的会是她吗?
  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折在桌角的小挂饰上。而从银圈上反出的光正巧射在了沈澈的眼睛里。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睛被灼得发疼。
  沈澈一把抓住小挂饰,手心里的触感冰凉,上边的小人在朝他扬着嘴角,久了,也就被握得热了。屈指敲了最后一下,他握拳,把手放在桌上,手里的东西却没有松开。
  “在获得证据、调查清楚之前,无论眼前摆着些什么东西,都不能相信。不论你接到的是哪一方的诉求,最重要的都不应该是输赢,而更该是公允。”
  他其实没有立场说这句话。
  因为,作为一个律师,不论他心底怎么想,只要接了诉求,他便要为对方服务。哪怕是黑的也要说成白的,哪怕他也不齿也不能就此推脱。这样的情况在从前发生过太多次,他早已习以为常,却是今天才发现中间的不对。
  这个职业,牵扯最深的两个字,许多人认为是公正,在他看来,却是无奈。
  其实按理来说,沈澈早就习惯这样的无奈了。
  会说出那样一句话,只是因为沈澈相信楚漫。因为信她,所以半点儿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看见的其他东西。他深知,眼睛是会骗人的,而心不会。
  可今天,他这么说着,这么想着。
  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只是忽然厌倦了从前的作为,想抛却理智,跟着自己的心走一回。
  做好决定之后,沈澈抬起眼睛,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出了个号码。
  “喂,你好,我是沈澈——”
  2.
  窗外阳光明媚,然而医院白墙层层,既厚又多,在病房外的长廊上,阳光根本射不进来。坐在这里,要说起光亮的话,楚漫只能看见头顶悬着的灯。
  不比阳光自带暖意,白炽灯好像永远都是冷的,冷得可怜。
  盯着灯光看了许久,久到眼睛都有些被微微灼痛。这时候,楚漫终于把脸埋在手心里,整个人都蜷在了椅子上。
  她不敢抬头,害怕面对,却又忍不住期待,期待一个她想要得到的消息。虽然,她隐隐猜到,那个消息传来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前段时间,因为奶奶的检查出了一些意外,于是手术的时间也一拖再拖。拖到昨天,林远终于和她说,奶奶的情况稳定下来了,顺利的话,再过两天,奶奶就可以进行手术。
  却没有想到,两天,四十八个小时,原本以为睡两觉就能够到达的日子,却竟然……
  是,奶奶没有撑到那台手术。而现在,病房里,进行的是抢救。
  “楚漫。”
  她不知道林远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的,也不想去知道,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因为什么。楚漫只是跟着他的话音站了起来,怔怔将他望着。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林远艰难地开口,“你……你节哀。”
  林远的目光有些闪躲,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有些不忍心看到她的表情。虽然也想安慰,可他太过清楚,比起什么安慰,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独处和冷静。
  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不言一辞。
  楚漫就这样怔怔走了进去。病床上,奶奶看起来很是安宁,只是这床单被套全是白的,看上去有些不吉利。不吉利到让她忽然想起来,就在前几天,奶奶还和她开玩笑。说,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仔细想想,兴许是因为睡的不是家里的花被褥。
  “奶奶……”
  楚漫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原本她只是想这么唤一声,却没想到。就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也就是这一刻,所有的情绪都到了临界点,楚漫忽然跪倒在病床前,握着奶奶已经冰冷的手,嚎啕大哭。
  对于那些不好的情绪,她从来都是很压抑的,实在忍不住才掉几颗眼泪,从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好像要一次性把所有的感情都释放出来。
  也许吧,从前的她,真的对自己太残忍了。因为她要坚强给奶奶看,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不需要她担心。
  而现在,什么都没关系了。
  林远为她带上房门,接着,静静站在了门外。
  他不是第一天当医生,也不是第一天经历这样的离别,可每一次,他都还是很难受。以前有一个老医师对他说,做他们这一行的,就是在老天的手里抢人。抢过了,谢天谢地,抢不过,那也是天意。有时候,人力虽尽,天命却到底是难违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可即便是说出这么一番话的老师,他也还是没有办法从容面对死亡。不论是手上的病人,还是偶尔听见身边人说出的故事。
  林远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回了头,忽然有点儿累。
  但是,她应该更累吧?
  也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走廊边的长椅上,她遗落的手机。楚漫调的是静音,只能看见手机屏幕上的灯一闪一闪,林远微愣,本来想收着等会儿再给她。然而那个号码一直不停打过来,好像要一直打到有人接通为止。
  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又转回注意力望向手机,林远想了想,终于帮她接通。
  “喂,你好,我是沈澈。我……”刚一接通,对方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带着略微压抑的急切感,接着一停,“对了,请问是楚漫吗?”
  先自我介绍,接着才想起来问对方名字。而在问这句话之前,他分明是抑住了原来要说的话。林远想,这个打电话的人,或许是有什么急事的。
  “这是楚漫的手机,但她现在有些事情,不方便接电话。”为了防止误会,林远又补充一句,“这里是医院,我是楚漫奶奶的主治医生,如果您着急的话……”
  “医院?”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沈澈犹豫了一会儿,“请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个我不是很方便和您说,不然,等再过一些时间,我让她给您回电话怎么样?”林远一边说着,一边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叹了口气,“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电话了。”
  沈澈应了一声,放下手机。
  午后的阳光很大,光色由窗外洒进来,落了些在沈澈眼底,将他的瞳色染得浅了一些,琥珀一样。那双眼睛,平时很少能在里边看见明显的情绪,然而,最近却总有波动。
  尤其在这一刻,波动得厉害。
  沈澈往外边看了一眼,算了算,从这里到医院的路不近,可要说起来,左右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去一趟也无妨。
  思及至此,他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可什么是无妨呢?
  事务所位于市中心,楚漫的学校处在近郊,而那一家医院的位置,在事务所和学校的这条线上,只是比学校还要再远一些。要去一趟,对于他而言,其实是有些费事的。
  或许吧,对于不在意的人,再方便也是麻烦,反之,再麻烦也是无妨。
  3.
  因为路上出了点意外,耽搁了许久。于是,当沈澈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他站在门外,刚刚掏出手机准备给楚漫打电话,却是这个时候,看见不远处草地的长凳上坐着的人。
  女孩一个人缩在暗色里,背影显得很是瘦弱,总是挺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压垮了,孤寂得让人单是看看都觉得不忍。
  抿了抿嘴唇,沈澈朝着那个地方走过去。
  他把脚步声控制得很轻,又不至于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不至于打搅,也不至于惊扰了谁。他就这么走近她,徐徐缓缓,就像他的人一样,让人连抗拒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楚漫。”
  站在她的身后,他轻声唤道。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就是沈澈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眼前的人不回应,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背对着楚漫,坐在了她身边空出来的那一块地方。在这儿,只要他一转头,就能看见她,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以陪伴的姿态。
  而在这里,他们都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的楼上,有一个人站在窗子前边,望着这个地方,眼神有些复杂。
  也许这就是林远和沈澈的区别吧。
  林远自认为尊重楚漫的习惯,于是放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只在楼上远远看着,沈澈却能看透她内心的脆弱,走近她而不打扰,以她不那么抗拒的方式,默默给她温暖和陪伴。
  谁都没错,只是两个人的思考方式不大一样,而方式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就不同了。
  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林远每每回想,都会觉得,这天像是一条分界线。划分开的,是他原来所认识的那个楚漫,和后来慢慢改变、学会了接受他人好意和不再逞强的楚漫。
  也是这一天,他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原来没看见过的东西。
  楚漫是那种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人,自尊心太强,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依赖别人。林远一直知道。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是第一个发现楚漫喜欢上了沈澈的人,甚至早于两个当事人。
  因为这天,楚漫的奶奶去世,她哭完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处理后事,看着冷静理智,说话条理分明。
  却是在挂了殡仪馆电话之后,等人来的时间里,她呆呆愣愣强撑了好一会儿,坐在医院里边,草坪靠近的椅子上。
  然后,在一个男人坐在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忍不住了似的,肩膀轻颤,捂住脸,低下头,哭了出来。
  他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只是后来回想,照着她的唇形读出那两个字,才知道,那天,她是在叫他的名字。
  沈澈。
  在她最难熬的时候,陪着她的那个人。
  那个人在她身边静静坐着,而她没有离开那个地方,也没有像林远所想,掩饰住自己的脆弱,而是轻轻伏在他的肩头上。在这个时候,林远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个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林远心底一沉。
  能得到一个习惯了独立的人下意识的依赖,该有多难得。
  4.
  在他的肩膀上趴了好一会儿,大抵是终于从悲伤中缓过来了,楚漫擦干眼泪,忽然有些别扭。他们毕竟不算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所有的逞强,竟然就这么崩塌在了他的一句话下。
  是沈澈刚刚来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略微把头转向另一侧,照顾着她的情绪不去看她,说:“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吗?如果没有的话,很抱歉。但要是你不嫌弃,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把情绪发泄出来,总好过一个人憋在心底,毕竟有一句话叫积久成疾。那样实在不好,会让在乎你的人担心。”
  原本还能忍住的,可是,在他这一句话之后,楚漫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不舍、难过和忍耐,在这一刻统统碎成粉末,如同洪涝来临之时的堤坝,堤坝一旦坍塌,后边的水流便会如猛兽一样呼啸着袭来,吞噬它所能看见的一切。
  如果说楚漫此时所承受着的一切,要化成具体,大概就是这样的悲伤吧。
  可是,发泄过后,清醒过来,又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便如现在。
  哭得嗓子发干,楚漫捏了一把喉咙那儿,很重的咳了几声。
  然后,她勉强稳住自己的气息和声音,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却觉得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样的情绪,实在转换不成文字。
  末了,她只能佯装无事:“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顺路,正巧走到门口看见这里的人有些熟悉,于是过来看了看,果然是你。”沈澈几句话将问题带了过去,接着轻一抬头,“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多,明天应该会放晴。”
  跟着他的话音,楚漫抬起头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有些累,累得看东西都有点儿花。她使劲儿揉了一下眼睛,却是越揉越痒。
  “喏。”沈澈递过去一方手帕,“眼睛也没什么错,它还要帮你看许多东西,稍微对它好一些。”
  楚漫下意识转头,然而沈澈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天上,好像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
  “谢谢。”
  有一些人在受伤的时候,会希望能够感受到温暖。会希望身边有陪着自己的人,会希望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自己。自己其实不是一个人,自己其实还是有人爱,自己是能够撑过去的。可另一部分人,他们在受伤的时候,却会不自觉和别人拉开距离。
  这样的人,一旦被靠近,就觉得危险,一旦被看见,就觉得那是冒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难免会不自觉竖起身上的长刺来进行自我保护。那些长刺往往长着倒勾,比如看似尖锐实则无心的表达,也比如用作保护色的冷漠。这样的刺,既伤人,又伤己,非常不好。
  所以啊,很多人都说,气话是不能信的。然而,哪怕不信,却也最伤人心。
  楚漫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总是拒绝别人的接近。
  只是,很巧,沈澈也是。因为他们很像,所以他了解这种心情。于是,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接近,怎么处理,怎么让她听进自己的话。
  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什么道理都没有用。哪怕你真的想要安慰些什么,也要等对方发泄过之后再说。哪怕你真的想知道对方发生了些什么,也不要立刻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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