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现在是在想些什么？宋辞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有。”他淡淡应道。
夏杨忽然抬眼：“咦？”
“你。”
宋辞故意说道，缓缓喝了口水。
大晚上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当然知道她的顾虑，也知道这样实在不好。就算夏杨不问，其实，他也打算出去外边的招待所或者什么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待一晚上。
只是，在这之前，看见她呆呆愣愣的样子，他就是想逗她一下。
恶趣味，但忍不住。
果然，小蠢羊整个人更熟了一些，几乎要缩起来。
“那个，学长，我……”
夏杨努力组织着措辞，冷不防被眼前人的笑声惊到。
宋辞站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动作极为熟稔自然，像是模拟过很多次。
“逗你的。”他往外走，“我记得楼下不远有个招待所，打算去那里待一晚。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借一下你的伞？嗯，还有，我身上也没有带钱。”
他说得坦然，话里却带了点委屈，让人无法拒绝。这样的语气和声音，再配上宋辞无可奈何的小表情。哪怕他是想留下来，也没有人会拒绝吧？夏杨愣了愣。
“啊！有，有的……”
愣完之后，飞快反应过来，夏杨拔腿就往房间里跑，然而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从她放假回家到现在，那个箱子始终横在门口，没有收拾过，经过那个地方，是需要跨的。
“小心……”
在看见那个障碍物的时候，宋辞连忙开口。然而还没来得及提醒，夏杨已经被绊倒了，摔出很重的一声，单是听着，都让人觉得疼。重重叹一声，宋辞几步走过去，本想扶起夏杨，却在看见她咬得发白的下唇时停了手。
“好像，崴到的是上次那个地方……”
宋辞动作一滞，把人打横抱起，走进房间，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弯身去看她的脚踝。
夏杨本来就是怕疼的人，尤其现在，崴到之后更是钻心疼痛。
可在宋辞握住她脚踝的时候，她却不自觉走了个神。
都说历史总喜欢重复，可这也重复得太快了一些吧？毕竟，现在距离她上一次崴脚并没有多久啊。宋辞微微抿着嘴唇，眉头紧蹙，侧脸的线条分明而又柔和，和当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家有没有冰袋？”
“嗯？冰袋好像没有，但是冰箱下面应该有碎碎冰和冰激凌之类的。”夏杨红着眼睛往外指，“就在那边左转的厨房里。”
“好。”
宋辞应了一声，快步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取回了支冰激凌。
他蹲下身子，刚把手里的东西套上塑料袋，准备往她脚上贴来着，这时候，忽然又停了停。他抬头，声音很是温柔：“可能会有点冰，你忍一忍。”
作为一个网络小写手，夏杨其实写过很多动人的情话，随便摘出哪一句，都能把人撩得不行不行的。她也曾经为自己担忧，写了这么多这样的东西，以后万一有了男票，听见情话却不能被打动怎么办？
可就在刚才，她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
不必动人，不必深刻，甚至不必是情话。
单单就是宋辞抬着头，举着套着塑料袋的冰激凌，对她说「可能会有点冰，你忍一忍」这样的话，就已经让她觉得心中一动，脸上有些烧了。
只是，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会是宋辞呢？她不应该是喜欢时旭的么？
夏杨有些恍惚地想，可说是在想，其实，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一闪就过去了。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见夏杨没有回应，宋辞轻一歪头：“嗯？”
“嗯。”
夏杨乖巧无比地点头，眼睫毛还有些潮，黑黑密密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宋辞却没有想太多，只是拿着「冰袋」在她红肿的地方按着。
不知道按了多久，夏杨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学长，你手凉吗？”
“不凉。”
“可是你的指尖看起来有些发紫。”夏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
宋辞微愣，换了只手扶冰袋，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这样就好了。”
卧室里只开着床头灯，暖黄色光线自夏杨身后撒到宋辞面上，离得近了，便觉得那光映在他的眼里，这感觉，看起来像是琥珀，透明而澄澈的一颗，里边聚着暖阳。
“还差五分钟。”夏杨看着宋辞，宋辞却盯着手机看时间，“你自己扶一下，我出去买个药膏。对了，还是得问你借伞和钱。”
外边的风雨未歇，反而看起来更大了，加上电闪雷鸣的，这样的天气，要出去，怎么看怎么都不适当。
“学长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宋辞一口截断，“不过你这个样子，看起来似乎很需要人照顾。”他笑得几分狡黠，“所以，如果我说我想留下照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在乘人之危？”意料之中，眼前的人一脸茫然，他失笑，“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
夏杨完全不在状态地点点头：“我，我也没想什么……那就麻烦学长了……”
床头柜上的小玩偶一脸天真地看着这一切，怀里抱着的小鱼干却因为夏杨一个不小心挥了下去，掉在了「滑稽」抱枕的脸上。一切的一切，怎么看怎么微妙。
3.
窗外的雨势很大，敲打着玻璃窗噼里啪啦一通响，当宋辞买完药回来，身上的衣服被雨打得半湿，衣袖和裤腿几乎都要滴下水来，嘴唇也冻得发白。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是微微笑笑。在她出声发问的时候，只轻轻巧巧说一句「不碍事」。
夏杨的性格，是有人可以依赖的话就很难独立。但如果没有人或者只有不熟的人在身边，她其实也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有些时候，她也可以把别人照顾得很好。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总是把什么关系都分得清楚的人，其实并不会喜欢。或者说，其实会有些抗拒多去麻烦别人。夏杨也不例外。可大概是有过前几次的经历，每次觉得无助，这个人总会出现在身边。所以，这一次也就下意识选择了依赖。
脚踝被绷带包得仔细，夏杨伸手碰了碰它，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好像要透过它就能了解到客厅的情况一样。刚刚宋辞本来是想先帮她上药包扎。但在她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先去冲了个澡，拿了她父亲的家居服，换下了被雨打湿的衣服。
宋辞平时看起来有些让人难以接近。但刚刚，或许是穿着家居服，又被浴室的热气蒸得脸上粉白，刘海半湿着垂在额上……
在他为她包扎的时候，她忽然就生出一种和这个人在过日子的感觉。
这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让人心慌，却又让她没办法转移注意力，只是一个劲儿地胡思乱想，然后成功地把自己给绕晕了，还被他发现，弹了额头。
宋辞把力度控制得很好，只弹了很轻的一下，不疼，刚好让她回神。
夏杨摸摸之前被弹到的地方，忽然就想起。刚才，她因为他的动作而下意识眯起眼睛的时候，隐约看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笑里带着说不清的味道。嗯，虽然说不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暖。
放下手来，夏杨又望向关着的房门……
现在的她和他，不过一门之隔而已。
他们家没有客房，夏杨爸妈的房间不大方便，也不知道学长在沙发上睡得怎么样。虽然开了空调，但客厅总归会有些冷吧？不自觉拧了眉头，夏杨叹一口气，拍拍脸。
“不想了不想了，码字吧……”
作为一个网站签约小写手，她每天都得只是，虽然追她文的人少，但不论如何，总得对得住那些小伙伴的期望啊。
退出YY频道，夏杨满怀干劲儿地打开文档，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想法干扰了思绪。现在，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不记得原先想问宋辞的事情了。
就像梁缇柳曾经说过的，夏小杨就是个单细胞生物，一被转移注意力，可能就再也没法儿转回来。说得好听叫天生洒脱乐观，但要换成直白的说法。唔，大概是与生俱来带点二，记性还挺差。
整颗心扑在故事情节里，夏杨很快就投入了进去。
她不喜欢写什么复杂的东西，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太过于纷杂，她只想创造出一个温柔的小世界。也许就是因为这份平缓，喜欢她的人并不太多。毕竟平缓的东西是没有太多可看性的，大家都更喜欢轰轰烈烈和死去活来。
这也没什么好说，要讲到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知道，她还是想这样写。
她游戏里的男神说过，「人都是很固执的，尤其是在要走哪一条路上」。也许是固执吧，但如果连自己的爱好都要考虑外在因素，那也实在是太无趣了。
在一个情节结束之后，借着故事里的人的口吻，夏杨敲下一段话。
“我看见好看的故事，也想让你去看，我喜欢吃的东西，也想带你去吃，我去过好玩的地方，也希望，在那个时候，身边能够有你……”
从前，她写故事的时候，心里就只是故事。可现在，在敲下这一段话的时候，夏杨眼前浮现出来的是宋辞的脸。
床头灯的亮度没有调过，还是二档，就是刚刚，他给她包扎时的光线。在这样的光线里，半个小时之前，宋辞坐在她的床边，低着头，边上是白色的纱布，他上完药为她细细缠上，间或抬头看她一眼，问一声「疼吗」。
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哄小孩的语气，她却莫名觉得受用。哪怕是他下手重了也咬一咬牙对他笑：“一点儿都不疼！”
而他听了，抿着嘴弯一弯眼睛，眉目间含着的暖意，如阳春三月、春风和煦，她赤着脚走在温软的棉花上，往前一扑，就掉进了云朵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敲字的动作一停，夏杨对着文档，忽然有些呆愣。
这种感觉……是她，对宋辞的？
就在夏杨不可置信地想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对话框忽然因为窗口抖动自发弹了出来，是梁缇柳发来的。照例先是一排刷屏的表情包，在她发过去一串省略号之后，对方才进入正题。
——夏杨！！你在电脑前面吗！！
夏杨：在在在！所以！能不能不要乱用感叹号！
——啊啊啊……我告诉你！
告诉什么的之后，梁缇柳忽然又不说话了，夏杨盯了屏幕很久，那边却连一个「正在输入」也没给她。
于是她一脸黑线：你是不是觉得撩完就跑很刺激？
还没来得及按下回车发送，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夏杨下意识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是一阵尖叫，刺得她伸长了手把手机放远，好久以后才凑近耳朵：“怎么了？”
“那啥，我想了半天，还是得打电话，文字完全无法表达出来我的心情！夏杨，我告诉你哦。嗯……”梁缇柳深深呼吸，“你有姐夫了。”
这一次，换成了夏杨反应不及飞速坐起然后成功地扯到脚踝，下意识惊呼一声。而门外的宋辞闻声敲门，站在外边，掩不住的担心：“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夏杨连忙捂住听筒回应：“没什么，不小心扯到了一下，不用担心。”
这才重新回到梁缇柳这边，可经此一番，那边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夏杨。”梁缇柳越琢磨越觉得刚刚那个声音耳熟，只是离得远又不清晰，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刚刚是谁？”
夏杨虽然心虚，却又状似诚恳地回答道：“我爸。”
“叔叔的声音，听起来好年轻啊。”
“可不是吗，哈哈哈……”夏杨干笑几声，含糊着把事情糊弄过去，“所以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啊！我就是告诉你，我们寝室的单身狗，以后只有你一条了。”梁缇柳笑得很夸张，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娇羞，“那个，我有男票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但就是忍不住想和你分享一下。”
“哎，这么突然？是谁是谁？”
“那个人，你也认识的。”梁缇柳的娇羞没有维持多久，紧接着又豪爽起来，“就是时旭啊。”
4.
在确定夏杨没什么事之后，宋辞又回到沙发上躺下。夏杨家的沙发并不大，至少对于宋辞而言，要躺下，得蜷着，很不舒服。但一想到那个人就在离自己不远的房间里，他又有些安心，好像那些不适都消失了，什么也都恰当起来。
当然，这些所谓恰当，不过是心理作用。
但如果真能出现这样一个人，仅仅因为存在，就把你的主观感受颠覆，不舒服也能够变成舒服，似乎也是很神奇的体验。
的确，要说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迎新生那一次。当时也不是没有动心的感觉，只是并不那么强烈，而真正想要靠近，那还是上次见面。
上次，就是距离现在不久，她第一次扭到脚的那一次。
说起来好像都是巧合，清浅的两面。但就是这样的巧合，没有根据，却是只要摆出来，就能让人信服的「宿命」两个字。
宋辞是个唯物主义者，也不是什么爱做梦的小女生，其实不太信这个。但现在说起来，却忽然觉得有些玄。也许吧，没法儿解释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玄。
那天，他是在食堂遇见她。
可天知道，在学校的四年里，他从来没有去过食堂吃饭。难得去一次，就又遇见了她。
草木上结的霜融在地里，随着秋风漾出些微的寒意，那寒意掺和着落叶，一阵一阵儿飘着，入眼，点点星星都是枯色。可就像曾经迎新的那个盛夏，当时的宋辞不待见那炎热燥人的天气，却从她递给他的一支冰激凌感觉到了清爽，这一次，也是如此。
在看见她的那一瞬，枯叶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食堂的队伍很长，宋辞排在夏杨后边。
小蠢羊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安静，可那天不知道是不是饿惨了，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小小声地嘟囔着「好饿啊」「要扁了」，时不时抻着脖子去看今天有什么菜，顺便也鄙视一下前边插队的人……
宋辞在她身后，忽然就有些想笑。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接着，他转了目光，望向那个插队的人，刚刚准备去提醒，却不想夏杨先于他有了动作。
也许是被饥饿所驱使的正义感顺着背脊窜上了头顶，小包夏杨皱着眉头拍了一下插队的人的肩膀：“那个，同学……”
插队的那位正掏着钱包呢，感觉到有人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转过身来，倒竖着眉头狠狠瞪她，手臂上的肌肉也跳了一下，看起来……不太友好。
“干吗！”
周围很闹，可是，这一刻，宋辞清晰地听见夏杨咽口水的声音。在没有人注意的异世界里，夏杨的正义感顺着背脊滑落下来。在提醒他排队和认之间，她默默就选择了后者。
“你、你头发挺好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