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笑作一团,倒都没太注意什么时候安秋雅带着李晴晴悄悄进了赏花的园子里来。
安秋雅仍旧打扮地富丽堂皇,带着那支在珍宝楼里选定的荷花样式的簪子,金银珠宝一股脑往身上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富贵一般。
相比之下陪衬在一旁的李晴晴就清秀的多了,淡蓝素净的百褶裙,绣着着花草纹饰,一件薄薄的草绿色长比甲,系一条墨绿色宫绦,在满头珠翠的安秋雅身边,反而更吸人目光。
此时民风尚且开放,赏荷宴围着靖安侯府后花园的荷塘两边排开,一侧靠近外院书房的,露天安排了男子的坐席,坐席上挂起细密的网纱,好遮挡蚊虫落;另一侧靠近侯府后院,安排着女客,这里正巧有一处水榭,是最适合赏花观景的地方,水榭四周再挂上淡如烟雾的薄纱,薄纱后贵妇人、妙龄少女们言笑晏晏,声如鹂鸟,妙不可言。
林舒倒是头一次在京城参加这种宴会,从进门起便中规中矩地,此时看到隔着荷塘的水榭,眼神不觉游离起来。
坐在另外一旁的李郁峥百无聊赖地饮着茶,余光看见林舒这副模样,恶心地不行,错开眼神看向了荷塘中次第开放的荷花。
靖安侯郭夫人将这池荷花打理地极好。粉霞居多,花瓣深深浅浅地开放着,还有不少看起来细嫩的花骨朵,亭亭玉立,轻轻一阵风,便摇曳生姿。间或穿插着几支玉蝶,粉玉可爱,荷塘正中,是几株名贵的红台,花瓣层层叠叠,细幼红润,属实是这次赏荷宴的主角了。
不过再美的荷花,在他眼里,也不及那纱帘背后的朦胧摇曳的身姿。
萧妤温正在水榭里给郭夫人介绍这次的点心,顺带着让余舒言也拜见了几位贵夫人。郭夫人向来喜欢性子直爽、同为武将出身、又极美貌的萧妤温,余舒言又是商贾之家出身,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功夫简直是与生俱来的,自然将坐在首位的郭夫人和其他几位贵夫人们哄的十分开怀。
水榭的角落里,不太起眼的地方,满头珠翠的安秋雅和李晴晴正趁着这会儿说着悄悄话。
“你可都安排妥当了?”安秋雅低声问。
李晴晴下意识地捏着荷包里安秋雅给她的暖玉镯子,同样低声道:“妥当了。”
她再凑近了些,两人装作看向荷塘的方向低语:“多亏了安姐姐的银钱,我买通了知味轩的一位送点心的小丫头,又打听到了侯府今天宴席的次序,那个小丫头上点心的顺序,第七位正是徐静卉,我便让她将红莲散下到了第七盘点心中,保管徐静卉当众出丑。”
安秋雅皱了皱眉:“这样稳妥是稳妥了些,可万一被人掉包或者换了顺序,可怎么办?”
李晴晴指了指自己绣着红莲纹样的荷包道:“怕让安姐姐担心,我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也着实不放心,便从上次姐姐给我的药里取了一半随身带着,若是点心不能得手,我便随机应变,将这药物撒到她们身上。”
安秋雅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质疑:“你要如何随机应变?”
李晴晴正要再讲,水榭里却听到一阵嘈杂,转头看过去,却是水榭中间碎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问了问旁人才知道,原来是一位奉茶的丫鬟,不小心撞上了上点心的丫鬟,几人撞在了一起,茶水点心撒了一地。
正在首位的郭夫人眉毛紧蹙,正要开口,秦翩若连忙走近了来向各位夫人、姑娘道了不是:“诸位贵客见谅,都怪我从来没帮母亲打点过宴会,才会出了这样的纰漏。”又立马吩咐其他在旁的丫鬟,“快去换了茶水点心来。”
秦翩若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身量尚没有长开,脸上如今也有些肉乎乎的,一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如月亮一般,穿着淡粉鹅黄鲜嫩的一身衣裳,道起不是来显得娇俏可爱,如同顽皮的孩子好不容易做出了点成就,却因为一点点不是而懊恼一般。
参加宴会的宾客都是知道,平素里秦翩若是多么顽皮的模样,如今她这样一讲,便都不觉得这是多大的差错了。
唯独李晴晴,紧紧盯着撒在地上的点心。
那只汝瓷莲花盘,她记得清楚,分明就是她打点好了让小丫头上给徐静卉的点心。
第66章 赏花
几个粗使婆子利索的收拾干净了地面离开水榭,有两个走的方向离李晴晴近些,听见她们低声念念“不知道这手是碰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痒呢”
另一个道:“怕不是蚊子咬了?哎呦说不定是什么水里生的虫子。”
余舒言在一旁看着几个粗使婆子嘟嘟囔囔地离开,若有所思。
李晴晴在角落里紧紧捏着腰间的荷包,盯着荷塘中摇曳生姿地花苞。
荷塘对面的林舒,好暇以整地盯着水榭里的动静。
安秋雅一头珠翠叮当响地抓紧李晴晴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李晴晴心里慌张,被安秋雅一抓,仿佛吃痛一般猛地站了起来。
水榭中间坐在首位的郭夫人、文慧郡主、赵夫人等几人瞧着角落里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人,不由都吃了一惊。
徐静卉自然也看到了,不过她向来记人记的慢,一时间反而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
对面的秦勉紧张地看着水榭的情形,生怕还有什么疏漏。
靖安侯府这样的高门贵府,小丫头们奉茶上点心的时候乱撞一起,这样简单的疏漏,怎么会轻易出现?不过是秦勉和秦翩若商量后,不想让郭夫人过于担心,才想出的法子。
虽然粗暴简单,但却有效。
可此时,秦勉看见李晴晴莫名地站了出来,心里没由来地紧张起来。
有一点点,不详的预感。
安秋雅也不知道李晴晴站起来要干什么。但眼下,那么多人的眼光都投向了她们的方向,她只好噤声。
林舒将水榭里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安秋雅竟然这样色厉内荏,他愈发瞧不上她了。倒是她找的那个小官之女,虽说不算角色,可身段倒还有些风韵在。
这种时候她突然站了出来,让林舒心里好奇了一番,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晴晴往徐静卉的方向走近,放缓脚步,稳稳地福了福身,开口一片歉意:“不知徐姑娘是否还记得,春猎的时候带着表妹去徐姑娘的茶会,没想到惹了秦四姑娘、徐姑娘不喜,如今好不容易再见几位姑娘,实在不能不道句抱歉。”
她语气诚恳,把自己姿态放的很低,在座的哪怕知道春猎徐静卉办的茶会,几乎就是被她和她的表妹熊心悦搞砸的,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多月,如今再提起,若是徐静卉不接受她的歉意、甚至继续对她不理睬,那众人大约反而要觉得徐静卉没有肚量了。
徐静卉自然深知这个道理。
原本这种事情,几人再不打交道便是了,可李晴晴却大大方方地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恳切地道歉,她自然也只能接下话,道上一句“不必挂在心上。”
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
没想到李晴晴还没算完,转头面向郭夫人再一福身,询问道:“夫人的荷花养的极好,不知道能否允小女去折一枝来插瓶,为大家助兴?”
郭夫人虽然性情直爽,却也是个温和可亲的长辈,李晴晴对她来说虽然陌生,但这个提议并不过分,她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得了允许的李晴晴,脚步从容地走向荷塘,荷塘里原本就安排的有船娘有小舟,李晴晴上了小船,坐在船头折了几支荷花荷叶。
她原本清秀,今天打扮地又素淡,水上小舟,荷叶田田,倒也能衬得出三分颜色。
林舒看的热切,身体也从靠着椅子,换成了撑在桌面上,想要看地更近些。
李晴晴乘着小船,快要到岸上的时候,借着荷花荷叶的遮挡,快速地从荷包里取出了装着剩下一半红莲散的小瓷瓶,捏着帕子,装作整理荷花的模样,快速地倒在了外围的荷花花瓣里面。
她这个角度找的刁钻,两边的客人都看不大清楚她的动作,以为她只是整理花束。
李郁峥却看的清楚,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递给秦勉,低声道:“这花恐怕有诈,你盯着,她若要靠近徐姑娘,你就用石头砸她的脚踝。”
秦勉武功好,暗器也使的好,隔着个池塘,倒也能扔的过去。
不过水榭四周都围着细纱,恐怕对面都能看到动静。
但他知道,安秋雅和李晴晴都没安好心,李郁峥向来判断准确,他于是捏住石子,手腕暗暗发力。
看着李晴晴渐渐走近了,余舒言不动神色地为水榭边缘的女客更换新的点心,温声细语地介绍着这是什么口味,趁着李晴晴走进水榭的功夫,余舒言暗中靠近她,看着她怀里捧着的几支荷花,花束外面的花瓣上,仔细瞧能看见有碎碎的白屑,不细看反而不会注意到。
余舒言笑着走近,对李晴晴热情道:“李姑娘真是辛苦了,这么多花,捧着可累呢,我帮你一起拿着吧?”
距离越来越近,荷花瓣上的细细白屑看的更加清楚,轻轻一嗅,余舒言脸色骤变。
竟然是红莲散?!
李晴晴离着徐静卉不过五六步的距离,眼看便要得逞,她怎么会让余舒言靠近自己?她正要躲开,没想到脚踝突然一阵钻心地痛感袭来,一个没站稳,便要往下倒。
可倒下的瞬间,她还不忘怀里下了药的荷花,伸手一掷,扔向徐静卉和萧妤温坐着的位置。
眼看便要扔到两人桌子上,余舒言快步上前,一手用衣袖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拦下在空中正要飞向两人的荷花,一手遮挡住自己的口鼻,大声道:“快躲开!”
萧妤温眼疾手快地拉着徐静卉往后面退了几步。
撒着红莲散的荷花荷叶落了一地,大滴的露水滴在水榭中铺着的波斯地毯上,洇湿出点点滴滴的形状。
这变故来的有些突然,水榭中的女客一时之间竟都没想清楚,这唱的是哪一出。
郭夫人看着眼前的变故,面色不虞,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晴晴,正一脸懊悔,又看了看还挡着面容的余舒言,再看向了水榭对面——方才有人往这边扔了石子,她瞧的清楚,那力度,那手法,分明就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掷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郭夫人沉着脸道。
第67章 询问
余舒言收起衣袖,看了看水榭里的众人,又看了看荷塘对面的男宾,稳了稳心神,对郭夫人道:“实在对不住夫人,可我这衣服碰脏了,李姑娘不小心被我绊到了,能否借个地方,整理形容?”
她的话提醒了郭夫人。
如今还在宴会上,方才还是宾客尽欢的时候,如果她们在这时候点破了什么阴谋诡计,恐怕要波及不少人。更别提荷塘对面,还坐着十几位少年贵公子们。
郭夫人不怒自威,眼神扫过水榭。
摔倒的李晴晴表情不明,一边的余舒言眼神中仿佛洞察一切,这个商贾出身的女子,反而有些大家气度。
另一边的徐静卉眼神中还带着惊愕,萧妤温抓着她的手,眼睛中甚至能感到有丝丝的杀气,而自己身边的女儿,仿佛被吓呆了一般。
荷塘对岸的男子们,似乎也窥探到了水榭里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动静,静悄悄的。
只有水榭里偶尔传来一声水鸟婉转的啼叫。
徐静卉的母亲赵夫人早已看出,这位李晴晴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她并不晓得那花上带着什么东西,可看余舒言方才紧张的模样和提醒,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及此,她往郭夫人一侧轻轻挪了挪肩膀,温柔可亲道:“瞧李姑娘,恐怕摔到腿了,毕竟方才李姑娘是为了和我们家静卉致歉,去折了花,反而摔了,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呢。”
她说着给郭夫人递了个眼神,径自走向李晴晴,吩咐自己的侍女,柔声道:“快将李姑娘扶起来,劳烦郭夫人寻个屋子,给李姑娘整理整理衣裙。”
郭夫人与她相熟,自然明白她眼神中暗示的意思,于是也匆匆吩咐丫鬟们,去扶李晴晴的、去扶余舒言的,还有重新给水榭里女客们添换茶水的……
恰巧微风阵阵,吹得细纱帘幔四处飘荡,水榭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样子,对岸的年轻男子们,便也相互之间低声聊起了天。
一切都显得自然了起来,仿佛李晴晴不曾出来摘过荷花,也仿佛那如飞矢一般的石子不曾击破过水榭的纱帘。
赵夫人随侍的侍女身量苗条,手劲却足,她走近李晴晴,看似扶起,实则一把将她拽起来,毫不客气。
李晴晴早在扔出荷花的时候,便已经明了,她实实在在地败露了。
不仅败露,甚至连着赏花宴,都没有影响分毫。
侍女来拽她的时候,她的内心几乎已然毫无波澜——这样的事情,她这样的身世,未来是什么样子,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头。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将要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放弃,甚至会连累家中女眷,指使她的人——
李晴晴眼神燃起怒火,虽然看起来是被侍女环着她的腰“搀扶”着,被紧紧地抓住两个手腕,可她还是尝试着挣脱转身,扭头看向了安秋雅。
在座的夫人们,哪一个不是精明能干的主母,瞧见她这样的眼神,自然明了,这两人之间必定藏有猫腻。
郭夫人打了打扇,仿佛不经意般同文慧郡主闲聊:“李姑娘,今天仿佛是常乐侯府的安姑娘带来了吧?”
文慧郡主看了眼魂不守舍的安秋雅,点头附和:“嗯,两人还很是亲热的聊了许久呢。”
郭夫人的眼神落在安秋雅身上,目光如钉,镇的安秋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听郭夫人道:“向来安姑娘与李姑娘相熟,李姑娘摔倒了,正需要好友相伴,劳烦安姑娘陪着李姑娘一起吧。”
安秋雅下意识死命得摇头,却依然被侍女连拉带拽地“扶”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李晴晴这么大胆,竟然挡着众人的面去摘荷花,还要将红莲散撒在花瓣上扔给徐静卉。
或许她开始准备装模作样地将花送给徐静卉,可——
为什么今天处处都不顺利?
安秋雅心烦意乱,一早的好心情,已然完全被打乱了。
可李晴晴却如毒蛇般,冷静沉思。
※
靖安侯府后院,临着水榭不远,隔着一道影壁,便有一个小院子,几人便在这小院子里寻了一间干净厢房问话。
赵夫人听完李晴晴泪眼朦胧的悔过与歉意,颇有些不解地看向了安秋雅。
“安姑娘,你是不是应当,解释一下?”赵夫人声音冷的吓人。
李晴晴方才仔细将红莲散的可怕之处描述了出来,一联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可能会当众出丑,甚至破相毁容——赵夫人气愤地,简直要将自己手里捏的帕子撕破。
安秋雅却已经被这阵势吓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李晴晴,竟然能够挡着赵夫人的面,面不改色地撒谎,并且将所有的事情,都扔到自己的头上。
而赵夫人却相信了——因为李晴晴的荷包里,还放着当初她一时起兴,送给她的那只暖玉镯子。